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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早年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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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芬兰。
“嘿,哈莉。”粗犷沙哑的男声以高分贝的方式响起,在将近四百平方米、空荡而偌大的房子中回荡着,以来人为中心迅速扩散,肆意地撞击着墙壁,无数的回音如一圈圈投入水波中漾起的涟漪,层层叠叠:“我买了烧鸡,晏应该会有兴趣。”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长相是欧美人特有的深邃俊美,皮肤是健康的白皙,还带着红润。他的嘴唇很厚,尤其是下唇的位置,随着他说话或笑起来时会显得与长相不符合的可爱和傻气,宛如教堂墙壁上那些飞舞的天使。
他的手上拎着一个袋子,单薄的纸袋里放着崭新而厚实的毛围巾,紧紧地包裹着一团不小的什物。男人将它放在桌子上,从里面取出一个还散发着热气的食物,强烈的香气立刻蛮横地四散开来,交给了一个靠近他的女人。
“芬特,好久不见。让我想想你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这可我记得很清楚,应该是几天前吧!”被称为哈莉的女人先是和男人用力拥抱了一下,听到男人的喉咙里发出很大的笑声,带起一串串回响。又特地先去洗了手,这才从厨房里走回桌边,带上了一次性手套,一边拆开烧鸡外面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可食用白纸,一边同他说:“你不来,都没人敢去闹晏。你大概不知道,他又开始不出门了,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我也不敢去请他出来走走。”
“晏几天没出门了?哦我的老天,这几天我没来他是不是又不吃东西?”洪亮的大笑声消失,灿烂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在芬特的脸上,那种傻气消失了,看上去更为不易近人的严肃。他说:“他现在在哪儿,自己的房间还是书房?”
“大概在书房吧。”哈莉叹了口气,她似真似假地同高大的男人抱怨,却是真心为自己的朋友兼雇主烦恼:“他有时会很忙,忙起来的时候经常一宿一宿不睡觉。我有时夜起去厨房喝水,路过他的书房,门缝里总是亮着灯。”
“至于吃饭,”提到这个话题,女人的脸上的忧虑更甚,她皱着眉头,连手上的动作都不由得停下了:“我想他大概是没有吃的,不止没有吃连水都不怎么喝,我每次都在厨房给他留了饭菜,也告诉了他。但是等我不论什么时候去看,都是原原本本,一点也没少。”
“这不行哈莉。”她唯一的听众忧心忡忡地说,“这样下去迟早是要出事的。”
“我知道,芬特。”哈莉说,她同样束手无策:“可是我真的毫无办法。”
“我不知道晏为什么要在这个季节里来芬兰。但芬兰的冬天漫长而黑暗,在这样的压抑的氛围之下每年都有一些人熬不住自杀。晏这样的状态,总让我很害怕......”熊一样壮实的男人不敢继续说下去,但无疑他担忧的问题也是哈莉所想过的危险话题。
他的表情忧心忡忡,站在他身旁的哈莉也满面愁容。
“晏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也是一个很好的雇主。”哈莉摘下手套,将处理好的鸡肉放在一旁,忽然有些不想再谈这些话题,对芬特说:“你去叫他吧,也只有你能叫动晏。”
察觉到伙伴的情绪低落,芬特也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转身从嘎吱作响的楼梯上到二楼。
这个房子很大,同时也很空旷,并没有买太多的家具,甚至看上去还有点简陋贫瘠。就连通往二楼的楼梯,漆色都有些老旧狰狞,它新来的户主并没有给它加以翻新,而是任由它这样颤颤巍巍下去,完全不顾他人踩上去会不会担心。
“晏——”芬特站在楼梯口喊了一声,他并不确定现在在二楼哪个房间中:“我是芬特,你在哪里?”
回应他的是轻微一声门响,芬特一回头,就看见他身后的有一扇门开了,有一个长长的阴影立在门边,像是恐怖片里真实的特效。
芬特立刻走过去。
二楼没有点灯,无尽的黑暗从窗子上偷窥,让人得以明白为什么芬兰的冬季那么令人闻风丧胆。
“晏,我打扰到你了吗?”芬特抹黑走过去,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还有他脚边堆积的书本和文件,便立刻道歉说:“如果打扰到你我很抱歉。”
浓重的夜色只有些微明亮的影子,薄薄的月光看上去比任何一只微弱的烛火还要稀薄,有一种黎明前混杂黑暗的苍白和冷酷,但更多是一种浓浓的阴霾,以不详的姿态肆虐,照在男人的脸上和身上,有一种恐怖的阴森沉郁。
长长的影子在他的脚下倾斜,厚重的漆黑笼罩一团,除了那具朦胧模糊的身体轮廓,只隐约可在淡淡的月华之下能看清一张大约年轻俊美的脸。
这是晏冷淡。
二十三岁的晏冷淡。
“没有。”短暂的沉默之后,男人顿了顿。
“那就好,晏。”得到回应的芬特高兴地说,但他还是控制了声量,尽量小声地在他面前说话:“我在我家附近发现新开了一家餐饮店,店主是中国人。我尝了尝,觉得很好吃,于是我就买了一个烧鸡给你送来。”
“我知道。”早在芬特一进门的时候,男人就在二楼听见了他特有的大嗓门,那么洪亮、惊人:“谢谢你,芬特。”
“不用谢晏,都是我该做的。”芬特说,“对了,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芬特。”
“怎么啦晏?”被呼唤的男人立刻不再说之前的话题,只眉开眼笑地看着他,语气亲亲热热。
“我要走了。”晏冷淡说。“你来得正好,本来我还在想需不需要另外把你叫来。”
熊一样高大结实的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几乎是茫然地看着晏冷淡,隔着一层层的黑暗和稀薄的月光,只能勉强看见他冷峻的神态,比芬兰的冬天还要冰冷残酷。
“你要走了......?”他喃喃地说,巨大的棒槌将他砸了个冷不丁。这个声音粗犷响亮的男人第一次发出这么微弱的声音,像是逆海里挣扎地抱住浮萍、虚弱而无力:“为什么?”
“嗯,”男人淡淡地嗯了一声,他的声音寡淡而平静:“朋友相约,我该回去了。”
“那真是太让人高兴了。”顿了一两秒之后,芬特这样说。
他看着立在门边身姿挺拔的男人。他年轻俊美,高挑消瘦,有着野外顶级狩猎者一样锋利、也锐利的爪牙。他的眉目是冷淡的、冷酷的、也尖锐的,狼一样冰冷无情,鹰一样残酷冷硬,还有狮子的高贵倨傲,以一种游离世俗的姿态俯视众生。
“那真是太好了。”芬特又重复了一遍,他看起来有点惊讶,和慌慌张张。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有点不高兴,难过,悲伤,只是不想被他的朋友知道。他有点沉默地对晏冷淡说:“晏,你需要我为你做一些什么吗?”
“不需要了。”
京城是一个好地方。
坐标偏北,位置正处于一个国家咽喉的中心,是以属于北方。而但凡北方,就会有很鲜明的城市特点,例如它那北国风光甚是强烈的冬季,让人能够非常直观地感受到什么是寒冬腊月四九寒。
毋庸置疑,这里的天气变幻莫测,比之香港的四季如春简直堪称是两个极端。它的灼夏高温多雨,冷冬是不正常的极寒,活像一场一年四季里的冰火两重天。只有中间过渡的樱春和红秋,方才是较为正常的温度适宜,清清爽爽、冷冷淡淡。
关于京城的夏,晏冷淡在一次不慎之下领教过它的威力,从此便对这样季节的京城心有余悸——
那样的灼热,就连从天而降的雨幕都发闷到极致,从小抚养在老人身边的晏冷淡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年轻的太子爷哪怕是住在香港这样温和的四季中,都是一个需要常年开空调身处低温环境的人,领教过几次之后,他可以说、几乎是每每都谈夏色变。
所幸有人比较贴心,把聚会的活动安排在了春末的时节,让晏冷淡还算可以接受。
那时候,晏冷淡还是晏氏集团的执行人,超一线的敢死队,公认的晏家接班人,实属给家族企业做牛做马不说还得防着不顺眼亲戚的那种。
可想而知,晏冷淡的日子在他人眼里过得是如何水深火热,自然也有人想要他能够有时间放松放松。
于是,这个来自五湖四海,让晏冷淡千里迢迢从芬兰来到京城的一个局就这么诞生了。
邀请人是晏冷淡一个朋友的弟弟,楚家三少爷楚河的小跟班。
当时在芬兰忙得脚不沾地、文件堆积的都堆出新高度的晏冷淡,在自己的私人邮箱里看见这个邀请,先是对陌生的邮箱还有同样陌生的邀请名字表现了诧异,等随后在邀请函的内容里发现了熟悉的名字时,这才将这个看起来乌漆麻黑的名字、在仅存的大脑记忆中扒拉出来人影对上人脸。
晏冷淡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他想要一口回绝,毕竟他在芬兰待得还正高兴。
但是楚河这个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仗着晏冷淡跟他关系还不错,频繁在小道消息上说他坏话。
当初香港那篇被撤下的新闻稿之所以能在业内引起那么大的轰动,就属他最能起劲,全靠他在背后一力推动。
晏冷淡虽从不因为这个生气,但也深知好友这身贱皮子的本性,必须得让人时不时把他毒打一顿,他才能闭嘴。
于是远在芬兰的男人一个人在房间里盘算了半天,一边是手下人的鬼哭狼嚎,一边是好友的嚣张跋扈,终于让他起了回国的心,应下了这个约。
有一句老话讲得好,狗改不了吃屎。说得就是楚河这个楚家三少爷。
晏冷淡上门的时候,正好听见他那个朋友大声嘲笑着他那个倒霉弟弟:“谁说阿晏的日子水深火热?明明这世界上只能轮到他让别人水深火热!我的弟弟,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洗脑包,收收你那泛滥的同情心,哥哥我今天就教你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同情资本家,尤其是阿晏这种不要脸的资本家!”
“我不要脸?”晏冷淡一听这个,眉头就皱起来了,但很快又舒展开。他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那个朋友,还有他手底下一颗凌乱至极的脑袋瓜,径直忽视了那双可怜兮兮求救的眼神,同楚河对线:“这才上午,就喝这么大?”
“你来啦阿晏!”这位朋友猝不及防听见他的声音,一转头看见他进门,倒也乐呵,完全不惧自己说别人坏话被正主听见。他挥了挥手,脾气倒是大得很,白眼一翻很有特色:“去去去,在同行里最不要脸的就是你了,你不承认也没用。”
三少爷这幅模样,晏冷淡也不恼。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从门边踱步走过来,靠近了楚河。
夺目璀璨的水晶灯尽职尽责,徒然留下一片长长的阴影,随着沙发的起伏曲折。
他的个头很高,长相也很冷峻,尤其是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人时,更令人有一种极强的恐惧感。
“你干什么?”楚河大约真的是早上喝了酒。眼神茫然,反应迟钝,一点也没有平日里迅猛的敏健,身处这种情况之下,竟然还能迷茫地仰着头有些稀里糊涂地问他。
面色冷峻的男人没说话。
只见徒然出现的阴影之下,晏冷淡挑了挑嘴角,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头发,出手如电,快准狠地薅成了一团乱七八糟!
短暂的停顿之后,醉醺醺的青年黑眼睛慢慢瞪成了一个圆圈,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头皮上传来阵阵剧痛,针扎似的密密麻麻、一片一片。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眼前一黑,出现了幻觉,看见天堂路都向他铺展,以至于抓着倒霉弟弟的手都情不自禁地松开。
楚河:......
楚河:!!!!!
“...我靠啊晏冷淡!!!!”楚河大叫起来,没去管趁机从他身边溜走的男孩,他一个用力从沙发上站起,被薅头发的剧烈疼痛瞬间让他酒都醒了,看着风度翩翩收回手的男人上蹿下跳地咒骂:“你真不是人!!!你是小姑娘吗打架薅人头发!?!”
“对付你,有用就行。”
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早在他跳起来时,就功成身退火速向后靠去的男人对他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再度成功激怒了小学鸡伙伴之后,遂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垂着抓过朋友的手就上了二楼,准备去卫生间洗个手。
而晏冷淡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第一次遇见了于玚——
衣衫尽湿,在春末夏初、冰冷混着热意的游泳池霍然而立,一张素白小脸横眉冷对、怒目而视,身体紧绷的状态衬托出少年人躯壳独特的优越性。
“你想玩?我不奉陪!”他立在长廊窗前,听见他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