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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白色衬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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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玚回国了。
不过不是早前与晏冷淡商定好的七月二十三,而是整整提前了半个月,从欧洲飞回了香港,直到飞机落地之后,这才打电话联系了晏冷淡,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国。
彼时晏冷淡与徐家疑似决裂的消息已经屠屏香港主流媒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连大陆媒体那边都有所耳闻。即便如此闹成这样晏冷淡也没管,徐家一方更是装哑巴,爆炸新闻主要推动者的双方全都任由外头风风雨雨各种揣测也没一人回应。
这显然是一个不妙的苗头。
晏氏集团是香港三代纳税大户,实力恐怖的家族产业,是新旧时代交替下没落或崛起的家族制企业领头羊。它垄断了不少能说的、不能说的、还有遮遮掩掩的行业资源,以有所保留的姿态登上世界百强,曾被大陆媒体毫不委婉地评价为“国内新时代以来仅此一家的财阀组织”,在这样光鲜辉煌的战绩下香港商界无人能掠其锋芒,它的能量如何深不可测也由此可想而知。
徐家,尽管曾在香港一度赫赫有名、威势滔天,但岁月的流逝不止带给他们财富,也带来了残酷。逐渐日暮西山的危机现实、再加上徐家特殊的起家背景,使他们不得不退居二线让位家臣位置,由平起平坐转为以晏家为首得保庇佑,却也因此因祸得福在香港保住了江湖地位,以至于哪怕如今徐家企业不再如日中天,徐老爷子也直到现在都能被人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徐老先生,得到不变的尊敬。
很显然,这样的君臣关系,一旦出现裂痕,不止实在微妙,还意味着在未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会掀起极不可控的风浪、祸及他人。
整个香港商界都因此暗生警觉,嗅到一丝暴风雨前的微妙。
“师兄,我回来了。”电话里于玚的语气平静,汽车的鸣笛声、还有人来人往的熙熙攘攘声,都盖不住他说话时温柔沉静的力量:“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谈一谈。”
晏冷淡沉默了一下,听出几分山雨欲来。他微微眯了眯眼,一时之间没有挑明,只是报了个地址:“我在晏氏。玚玚在哪儿?”
“我快到了。”于玚顿了一下,说得缓慢:“就在,晏氏附近。”
“好,我让韩特助接你。”男人一如既往地嘱咐他,用的是很温柔的语调:“注意安全,玚玚。”
说完,晏冷淡就挂了电话。他垂下眼,翻出桌面上的工作安排,一眼扫过是满满当当、在意料之中。他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打了个内线,直通秘书处,于是在晏氏集团顶层忙得团团转的特助先生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被叫来了办公室。
韩特助敲门进来时,晏冷淡正低头写着什么,坐姿是无可挑刺的舒展笔直,连映在巨幅落地窗上的倒影都清清冷冷。
“于玚回来了。”晏冷淡听见他进来的声音,随着笔势而收尾,钢笔一转就放在一边。他抬起头,脸上的神情淡漠而随意:“应该在楼下,你去接他。”
他背后是阴沉的天,天花板上是单调的惨白,这样一抬头,冷白的皮肤在西装革履下越发有一种冰雪凝滞的锋利和冷淡。
现在?韩特助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有些惊讶,但高职业素养和高行动力使然,还是叫他立马反应过来:“需要给您腾出几天时间吗?”
“暂时不用。”晏冷淡留了余地,没有一口回绝,“之后再说。你先去接他。”
“好的老板。”特助先生点点头,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就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我现在就去接于先生。”
晏冷淡没管他,而是输入笔记本密码,随后登上一个邮箱。待他驾轻就熟地通过安全验证之后,迎面而来的第一个页面,就是整整四十三封密密麻麻未读的收件箱。
男人见此挑了挑眉,但却没多少意外的意思。
白色的光标在屏幕上滑动,直接从时间最晚的开始,晏冷淡极有耐心地、一封一封地将它们点开,甚至不厌其烦地从头到尾快速看完,最后三角光标停留在一封最新邮件上,男人有些狭长的眼睛注视着,目光徒然冷凝。
“于先生,您在哪里?我已经到了楼下。”
韩特助踏出电梯后扫了一圈,并没看见于玚的身影。
他在心里皱了皱眉,倒也不为别的,而是因为最近晏氏集团和徐家有了纠纷,让他不免会有些多想。于是他掏出手机,给于玚打了个电话,礼貌地询问。
于玚的声音听起来似远似近,像是被什么东西断断续续阻隔了信号,这让常年身处一线而神经敏感的特助立马警觉了起来。
“没事……”但所幸,听筒里传来于玚愈发清晰的声音,还带着回响的脚步声:“刚刚手机摔了一下。我已经到了,白衣服那个。”
说着,一道声音似乎就变成了双份。
特助先生循着声源一偏头,就看见于玚握着手机从旋转玻璃门的方向走出,看见他之后对他礼貌性地笑了笑,就挂断了电话。
白衣服……
他的确穿了件白衣服。搭配着黑色的背包,上面还有涂鸦,以及一条米色长裤,看起来充满了学生气,年轻,稚嫩又明亮。
只不过,这件衣服特助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一点眼熟。
特助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游移不定,他控制着自己打量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对着于玚躬了躬身表示尊敬:“于先生好久不见,我还以为要再见你该是半个月后。”
“不用客气,韩特助。”于玚说,“这次也是有点事,想要与师兄商量一下。”
特助一边听着,一边做了个手势,邀请于玚两人一起同行。
“我想晏先生见到您一定会很开心的。”韩特助说。这点他倒没说谎,一般而言,不论是于玚,还是路修远的亲近,都会让晏冷淡在一定程度上感到愉悦。
只是于玚听了倒是没有像从前一样与韩特助继续客套。他淡淡一笑,就岔开了话题,转而问起其他琐碎的事情:“师兄最近怎么样?”
特助先生看了眼幕墙上模糊的人影。
他敏锐地从于玚避而不谈的态度中觉察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微妙来,便识趣地没在那个话题继续,而是顺着于玚的话,没再继续:“老板最近刚结束休假没多久。您知道,他一旦工作起来心情就会不是很好。”
他说得委婉,有所了解的于玚也了然。
两人在电梯里客气地说了几句话,不多时就叮的一声,门开了。
晏氏集团的顶层是整个独立的楼层,这里灯光通明大亮,秘书处的男男女女时不时地来回走动,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面色严肃,但无一例外,见到二人都会点头问好。
晏冷淡办公不喜吵闹,那样会使他工作更加暴躁,特助先生为了晏氏集团高层及秘书处的小命着想,所以他的办公室得到的降噪效果是最顶级的。
当然,也是最贵的。
“老板,”韩特助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推门进来,扑面而来的低温冷风与外面的温度相比简直堪称南辕北辙,但他面不改色,还能向晏冷淡颔首:“于先生来了。”
仿佛一个信号抵达般,晏冷淡的目光从笔记本屏幕上转移,落在从韩特助身后走上前来的一个大男孩儿身上。
先声夺人的是白色的衬衫,不似于玚平日里的穿衣风格,相当特殊的材质,迎着光会在不同的角度暗生波澜起伏。
它的领口处还有一个黑色花纹,看上去复杂到极致,像是一丛荆棘,缠缠绵绵着勾勒着不知名的图徽。
晏冷淡看着他,也在看他的白色衬衣。
但是于玚一无所觉。
他背着一个背包,没多说什么,只是向他微微一笑,颇有春风化雨之感:“师兄。”
“玚玚只带了这么点东西?”晏冷淡克制着,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于玚的眼睛,“晚上吃饭了吗?没有的话我带玚玚去餐厅。”
“不用了。”于玚温和地拒绝了他,他先是走到沙发一侧,将背包端端正正地放好,这才慢慢走向晏冷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迎着男人的目光,声音温和却也不容拒绝:“我买了凌晨的机票。”
晏冷淡盯着他衣服的目光顿在原地,半晌才有所反应,看着于玚平静的笑脸没说话,偌大的空间里一时之间气氛陷入凝滞。
“为什么呢,玚玚?”晏冷淡歪了歪头,好似天真的孩童:“我需要一个理由。”
“是我的问题。”于玚说,“我的导师为我争取了一个封闭式进修的机会,我接受了,就在两天后。”
“封闭式——进修?”晏冷淡语气慢慢地一字一顿,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态,但是于玚知道,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晏冷淡问:“多久?”
于玚沉默了一下,这才看着男人的眼睛说:“一年。”
“一年。”晏冷淡点点头,重复了一遍,眼底已经浮现出阴鸷来,但他还是在忍耐着、克制着平静地问道,语气笃定:“这就是你要和我谈的事情,玚玚?”
“是的。”于玚平静地说,“师兄,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晏冷淡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是漩涡一样,是深邃的、迷幻的,像大自然的赠予与邪恶,能迷惑众生、吸引人坠入陷阱去。
“我很抱歉,师兄。”于玚垂下眼,不再与之对视,他小声说,“但是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机会。”他强调着,想要说服他的爱人。
晏冷淡没说话,他只是笑了笑,缓慢而冷淡,于玚听得出里面的嘲讽。
“今天是七月八号。”晏冷淡明明是坐在那儿,却硬生生坐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来。他的表情淡淡,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眼底没有任何笑意:“还有半个月,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玚玚,我想问你,你打算怎么过?”
于玚抬眼,却没说话。一如他整个人,温吞无害,却也固执自我。
晏冷淡注视着他,从他的面部细微表情里就知道了答案。
“十几分钟前,你给我打电话,说有一件事要和我谈一谈。”晏冷淡面无表情地说,“玚玚,你只不过是做好了决定,再通知我一下而已。”
灯光惨白,侧脸冷冷淡淡,只是坐在那里也气势惊人。
那细碎的光循着他的轮廓起笔走势,显得他的眉眼生得俊美锐利,撒满了冬日稀薄的雪,仿佛是雪山上冷淡的日光,融化了江边凝固的冰层。
“师兄。”于玚看着男人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心里升起的几分情绪都在这张美人相前消弥不见。
于玚态度温和地开口,他的眉眼是温顺的,就连说话时的语气都很平静、无害,带着一种蜗牛的执拗。
“这件事的确是我先斩后奏,我的问题我并不辩解。但我也必须要说明白,这个机会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可能错过了这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所以我不能拒绝。”他对男人露出一个想要得到理解的和支持的笑脸来,从容自若:“我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阿晏。”
晏冷淡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他只是深深,深深地看了于玚一眼,黑色的眼睛里沉淀着的是于玚看不懂的情绪。
晏冷淡浮了浮嘴角,没在于玚的面前露出阴阴沉沉的样子。他一向在于玚面前能够克制住自己种种负面的情绪。
但是当他看着于玚时,心里却只是再一次地、觉得可笑。
他和于玚之间,远在没有路修远之前,就已出现不知名的裂痕。
远渡重洋的那个冬天,少年人推开的动作就像是徒然清醒的恍悟,带着男人不能理解、也无法探寻的深深隔阂,重重地阻碍着他们再亲密无间的相爱。
从那以后,于玚就开始和他聚少离多,亲昵中偶尔会不自然地流露出若即若离的疏远。
直到好一会儿,晏冷淡才收回目光,他当然知道于玚想要什么答案,他已无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
于是男人随意地点点头,做出一副反应平静的样子来给青年看:“好。”
“玚玚,我说过。我尊重你的职业,也尊重你的职业取向。”晏冷淡淡淡地说,“你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没有回旋的余地,那么我也不会不允许你去做它。”
“谢谢你,师兄。”于玚语气郑重地向他致谢,一如既往地那么态度认真:“我很看重我的工作,也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你的好,我都记得。”
“但愿是这样。”晏冷淡似笑非笑,说话的强调怪声怪气的,但也没打算刁难他,只是岔开话题道:“几点的机票,我送你。”
“如果没有延误的话,零点的机票。”于玚老实巴交地说,“师兄不用送我,太晚了。”
“这一走,就是一年不能见面了。”晏冷淡这次没有顺着他,而是不容拒绝的态度强硬,语气亲昵:“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不能拒绝。”
于玚闻言笑了笑,在盛夏的夜晚中、眼里盈着几分水光,刹那间犹如细长的眉眼飞跃过斑驳的蝴蝶,有一种清尘脱俗的感觉,他的口吻缓慢温柔。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