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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五百八十七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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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前。
是错觉吗?总感觉今天红灯的秒数格外长。白适南把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又眯了眯眼睛。他的视线往前方投去——信号灯上的数字波澜不惊地跳动着,似乎在无声地反驳人类的念头。
应该是因为排在别人车后头所以容易烦躁……总不能是昨天跟李星行叫板把自己吵晕了吧?李秃顶被气事小,自己被气出幻觉才是恐怖。白适南低头揉了揉眉心,再抬眼时默默地跟着红灯秒数念,觉得应该抽空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
得把秦牧远也叫上,他想。
不过对方公司最近好像很忙?老让人出差。这不,昨天又派着去鹿城了。虽说待遇不错吧,但总跑来跑去也挺累的。白适南嘀咕着,全然忘记自己也常常当“空中飞人”。
细长的手指微微蜷缩,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方向盘,其间的戒指镶了半圈碎钻,转动时会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很是漂亮。尽管只是一个很小的物件,但每每看见它时,白适南便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点安心的欢欣。
他想起彼时攥着戒指盒的秦牧远神色有些疲惫,但眼睛很亮。青年认真又细致地把戒指推进自家男友的指根,郑重地跟白适南说:戒指是纪念日礼物,千万不能弄丢。又说,恋爱百天快乐!
白适南还能回忆起年轻人说这话时,自己与对方额头相抵的温软触感。热意在皮肤接触处交换温度,清浅的呼吸被吞没在彼此的心跳声里。
尽管和秦牧远认识的那天不算全然幸运,也一度对于看不清青年头顶数字而迟疑良久,但对于能和对方发展为恋爱关系这件事,他一直觉得不亏,并由衷在这段关系里感到幸福。
眼前的红灯秒数逐渐变小,想到某人在微信上催着自己赶紧回家好打视频电话的语音,白适南忍不住弯起眼睛,生出些归心似箭的感觉。
但下一瞬,巨大的撞击声骤然响起,排在前面的汽车违反常态地向后袭来。变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意识到不对的白适南尚且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脑袋就在玻璃碎裂声中因为惯性和冲击狠狠撞上了方向盘。
车祸?!
因为和父母不在一个城市,外加某人软磨硬泡,打从谈了恋爱,他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便成了秦牧远的电话。
怕是会吓到他吧?白适南想。
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的记忆停留于那枚戒指——在阳光的照耀下,它闪烁着漂亮到有些奇异的亮光。
……
白适南醒来的时候,入眼是洁白的天花板,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丝丝缕缕地萦绕着鼻腔,耳边是旁人抑制不住的痛呼和哀嚎,余光里还有零星的吊瓶。他后知后觉地想,果然是到医院来了。
“南哥你醒了!”眼前突然出现窦科的脸,说话人又惊又喜,拔腿就跑,“等等,我去叫下医生!”
身穿白大褂的急诊医生风风火火地走来,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确认伤情,“运气比较好,目前看来除了额头有点擦伤外没什么大问题。刚醒的时候有点头晕是正常的,今晚留院观察一下。”
“好的,谢谢医生。”白适南礼貌谢过,指挥窦科拿自己的卡去交钱。
“南哥你感觉怎么样?”医生走后,窦科连忙开口,得知白适南并无大碍后明显松了口气,“我刚刚和秦哥说了这件事,他说医院也给他打了电话,感觉他恨不得马上飞过来。”
“他肯定吓得不轻,我给他打个电话。”白适南咳嗽几声,窦科见状连忙给他倒水,又贴心地递上手机。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平稳又清晰的官方语音让白适南愣了一下,“打不通?”他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虽然屏幕碎了小半,但信号和接触反应没什么问题,“……他是不是坐飞机所以关手机了?”
是跑回来了吗?
可秦牧远临走前说这次出差的任务有些麻烦,最少要五天,多则七八天。
不过秦牧远的上司似乎一直挺好说话的,白适南想了想,临时请假应该是说得通的——对象出了车祸,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想必接到电话又确认不是诈骗后的人们都会心急如焚。
电话打不通,只能先在微信发消息报个平安了,希望对方下了飞机后能放心一些。人医生也说了,自己目前只是额头有点擦伤,没什么大问题。
“对了,辛苦你在这儿照顾我,”窗外天色已晚,白适南放下手机看向窦科,“实在感谢你,吃饭没有?我点个外卖?”
窦科老实巴交地摇摇头。
长辈看晚辈的慈祥之心油然而生,其间还夹杂着对方照顾自己的感激,以及“果然是个老实孩子啊”的慨叹。白适南把手机递给对方,示意窦科随便点。
车祸出现得突然,白适南的“特殊天眼”还开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窦科头顶的数字忽而更加清楚明晰——难不成这车祸还有提升视力的作用?不对吧,他又瞥见自己的戒指,觉得它好像比记忆里黯淡不少。
大概率是因为自己的脑子现在还没完全清醒吧,病床上的人如是想,不然怎么还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的身体有点轻飘飘的。
等外卖的间隙,两人开始闲聊。
“……然后我刚准备回家的时候就听到特别大的响声,开始还以为是哪儿的电压箱爆了,”窦科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交警拉了线不让人进去,但我在外面看到了南哥你的车,半边车头都凹进去了,看着特别吓人!”
意识到白适南发生了意外,抱着水壶的窦科不敢离开,在救护车把受伤的人们一一抬上担架时费劲儿地挤进人群,大声说自己是白适南的朋友——有家属朋友在方便太多,于是救护车顺手把他也捎上了。
“南哥你大人有大福,”窦科憨厚地笑笑,安慰说,“车头都那样了也没事,肯定明天就能出院。”
得知又有昏迷的当事人苏醒,负责处理这起事故的交警匆匆赶来。依照交警的说法和窦科的回忆,白适南这才知道:原来是对面车道的一辆中型货车的司机疲劳驾驶,刹车当油门,方向盘打飘,直接闯红灯跨道,造成了连环车祸。
货车和汽车的体量完全没有可比性,波及到的车大概有八辆,邻近的救护车都出动了,被破坏的公共设施还在统计。正值车流量小高峰,只能说这起事故幸好没引起火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比起其他人,白适南的运气实在不错。
交警向配合工作的白适南点头致意后离开,后者和窦科都不约而同地陷入短暂的沉默,既是劫后余生,又是无言慨叹。
不一会儿外卖到了,窦科自告奋勇地去拿。白适南正觉有些无聊时,手机铃声突然想起,他低头一看,忙不迭接通。
“南哥!”
“我没事。”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对彼此的关心通过看不见的丝线联系缠绕。“真的吓死我了,”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抖,随即沉沉地叹了口气,又叫道,“南哥,”他问,“刚刚窦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你还没醒……医生怎么说?”
“你坐飞机回来了是不是?”听得那边有呼啸风声,应该是刚下飞机或者刚出航站楼吧?白适南心中熨帖,主动报了医院的名字安抚,“我没什么事,就额头破了点皮,顺利的话明天就能出院。你打车过来吧,路上慢点。”
“嗯,我在路上了,很快就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闷,像是被一层罩子笼住,“你刚醒吗?吃饭没有?”
窗外的夜色乌乌沉沉,泼墨般的云朵凝聚成一团又一团。忽而有白色的闪电蜿蜒其间,看上去气势汹汹,随之炸开噼啪惊雷。动静实在太大,白适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下意识地惊呼一声。
“怎么了?”电话那头问。
“没,就是外头突然在打雷,乍一看跟要劈我一样,”白适南又看了眼外面,和取回外卖的窦科对上视线后轻轻地点了下头,又继续和秦牧远说话,“点的外卖刚到,正要吃。”
电话另一端的秦牧远怔楞两秒,哭笑不得地眨眨眼睛。他咽下满腔心慌,尽力克制住千言万语:“先别挂吧。”
“行,”白适南捏住筷子,他感受到对方被吓得不轻,于是愈发努力安抚,主动问道,“要不要视频?我给你看看我吃的什么。”
“……不用。”
窗外又炸了道雷,正埋头苦吃的窦科耳朵动了动,抬头张望时下意识地嘀咕:“这雷好像有点怪啊……”
白适南的心思牵系在电话那头,没注意窦科的话。
秦牧远很快补充半句:“我手机快没电了,视频的话怕等会儿直接关机,打电话就行。”
“也成,你慢慢来,不用着急,”白适南笑了笑,“赶巧窦科在这儿照顾,我好好的,你别担心。”
电话那头的呼啸风声消失了,白适南估计可能是对方搭上了出租车。他心情还算松快,问起秦牧远这几天出差的情况,后者一一回答。
约莫又过了二十分钟,电话里的秦牧远说了声“我到了”。白适南随之抬头,正要往急诊大厅的门口望去时却被人骤然抱住,窦科见状识趣地准备悄悄开溜。
生得人高马大的青年身上携带着些许冷意和潮气,泛皱的外套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风尘仆仆。他克制地没有用多少力气,又很快松开胳膊在病床跟前坐下。
“我到了,”秦牧远重复了遍在电话说的话,宽大的手掌覆住白适南的。他脸上发白,神色是掩不住的惶急和疲惫,一双眼仔细地对自己男友上下打量,“除了头有其它伤口吗?疼不疼?”
“……没有其它伤口。”
白适南的目光有些茫然。
在心头巨大的震颤中,他想:……怎么会这样?
“怎么有点愣?是不是不舒服?”秦牧远豁然站起,“我去叫医生!”
“不用,”白适南伸手拉住他,躺在病床上的人冷不丁发问,“咱们在一起多久了?”
秦牧远一头雾水:“五百八十七天。”
(6720→6720)
白适南眯起眼睛,开始思索自己要不要马上甩对方一耳光:
谈恋爱不到两年,你对我撒过的谎却快七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