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鸟学不会飞翔》倚楼观月

1、开端

　　“小鸣，去打球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陆鸣被身后的手搂的一个趔趄，笑得腼腆又无奈。
　　“不用了，今天要出成绩了，我妈叫我回家等。”
　　陆鸣拒绝了好友陈涛的邀请，背着羽毛球包慢悠悠往家走。

　　说实话，他不太乐意回家。别误会，他们家父母恩爱，兄友妹恭，小康家庭，算是普普通通的幸福。
　　只是他有时候会觉得那个家沉闷压抑的慌，父母对他的高期望像是座山，山底是平凡的他，山上的树则是各式各类“别人家的孩子”。
　　“看他们家小孩，这次考试又考了年级第一诶，真羡慕他妈妈，又可以站在领奖台上了。”
　　“他们家小孩就比我们小鸣大了几岁，居然考上宁安大学了，有能耐的嘞。”
　　“……真羡慕啊……”

　　……陆鸣，陆鸣，一鸣惊人。
　　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像天才一般一鸣惊人，把所有的期待寄托在名字中，希望孩子能如他们所愿。
　　可惜陆鸣要让他们失望了。
　　从小学开始，陆鸣就展现了他的天赋--“平庸”。只有53个人的班他保持在27左右的中游水平，初中荷尔蒙旺盛的时期大家都在展现自己的小风格：校服上的胸针、半挺上去的袖子、若隐若现的手链和女孩子们用的唇膏，而陆鸣由于看不清黑板早早戴上了眼镜，在一众学生中泯然沉没。
　　上了高中，成绩的分水岭愈发凸显。陆鸣的能力支撑他考了个普通高中，学习不算吃力也不出众。父母刻板的“男生就该学理科”教条似的刻在他脑子里，他对着手里的表沉默片刻，还是在“理科”那里打了个勾。
　　无数个夜晚，他看着物理公式苦思无果，对着数学证明只点了三个点，对化学反应推倒重来，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生物被父母轻飘飘一句“你们班最高分考了92呢”打落在地。
　　他握着笔做卷，奋笔疾书、冥思苦想，这张人生的卷却不如人意，画满了红色的叉。他不明白人就是人，人本就不完美，为什么偏要追求完美无缺？家长喜欢生一个人，再把人变成神，以获得其他人或羡慕或嫉妒的追捧，把造神变成谈资，全然不顾成神的痛苦。
　　若成了，便是“教导有方”；若不成，则是“天资如此”。什么好赖话都让他们说了，狗屁不通。
　　陆鸣叹了口气，声音又低又轻，连发泄心中的苦闷都是无力的，就像他的生活，一团乱麻，都缠到了自己身上。解不开，解不得。

　　“呦，小鸣今天又出去打球啦。”
　　门卫大爷坐在阴凉处扇着蒲扇，热情的招呼他。
　　陆鸣手在身前小幅度挥了挥，抿唇笑，“和朋友一起出去吃了顿饭，准备回去了。”
　　大爷乐呵呵的摆手道：“哎，好孩子，快回去吧。听说这两天高考就要出成绩了，回去看看要考哪个大学。”
　　陆鸣点了点头，迈开沉重的步伐。
　　高考，犹如噩梦的两个字，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陆鸣就像一条半死不活的鲤鱼，妄想跃过龙门一飞冲天，却忘了鱼在空气中呼吸不了，只能再次潜进水里。高考是天才与凡人的天堑，也是牛郎和织女间的银河。
　　陆鸣悄无声息地上了楼，手习惯性的叩了三下，然后稍稍退开距离。五秒后，门被大力推开，擦着人鼻尖停住。
　　“爸，妈，我回来了。”陆鸣进门脱鞋，鸭舌帽挂在右手挂钩上。
　　陆雁女士的声音从书房传来，他做好心理准备，伸手推门。

　　入眼是书房挂着的“天道酬勤”四个大字，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能给付出与回报得不到正比的陆鸣一丝挫败感。再往下移是陆雁女士坐在书桌前的脸，戴着隐形镜片的眼睛反射着白色的光，陆鸣的心揪了起来。
　　她无言招手，陆鸣喉头发紧，咽了口唾沫，缓缓走到书桌旁，定神去看。

　　492。

　　砰咚，砰咚。是心跳的声音，缓慢匀速的鼓动着，他似乎还活着，清醒的意识被拉长，他转了转眼珠，意识不到时间流逝——
　　声音在耳边炸裂，把他唤回了现实。
　　“陆鸣，按去年来算，这个成绩你只能考二本。”
　　考二本，二本有什么不好的？一本就万事大吉了？是能分配到好工作了还是一堆人抢着要了？明明是你们说不要求我太高的，结果又把自己的标准安在我身上，凭什么呢？
　　陆鸣捏紧鼠标，声音发涩，连反抗都微弱的像梦呓：“我觉得二本挺好的。”
　　陆雁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是比考不上强。”她点了点桌子上的招生手册，“自己挑个学校吧，要个离家近的，最好就在隔壁市。”
　　说完，她站起来，施施然走出书房，顺便把门带上了。陆鸣用力握了下手，指甲陷入掌心。他翻开那厚厚一本书，看到了红笔画出来的圈。
　　果不其然。

　　{我们是你爸妈，这么做都是对你好。你看换了别家孩子我管不管他。}
　　但是啊，爸妈，我不需要这种自以为是的对我好。
　　陆鸣咬着嘴皮，把唇撕的鲜血淋漓，手指反复摩挲被圈住的学校。
　　“吃饭了，陆小鸣过来端饭。”
　　他如梦初醒，匆匆舔了一下嘴，应了一声。

　　坐到餐桌上，他们家一贯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美德，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在吃饭时叙家事。可惜今天不是。
　　他刚上初中的妹妹陆桦眼尖，“哥你嘴咋破了？”引得对面人视线落过来。
　　他不自在舔了两下，“没事，天太热了，干的。”
　　陆雁女士刚好去接了杯水，闻言从兜里翻出一支唇膏扔过来，“没用过，你使吧。”
　　陆桦眼馋，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小声抱怨，“妈你咋不给我呢我也想要呜呜呜……”
　　陆鸣接住那一小管，低头怔怔看了一会。
　　又是这样，这算什么，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吗？

　　就像训鸟，每次想要挣脱牢笼，就装模作样的喂点面包，放出去转一圈。但这自由是有限的，是被牵引绳系着的风筝。他的锁链是血缘，透明的、不外显的，时时刻刻牵绊着，让他想要下定决心又犹豫不决。
　　囚鸟困久了，就连飞都学不会了。触手可及的自由都飘忽不定。
　　他只能不断自欺欺人，沉溺在囚牢和谎言中，掩耳盗铃地坚信“对你好”的话语。演的久了，他自己都要相信了。
　　“谢谢妈。”他机械的往嘴里塞饭，味如嚼蜡。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难以下咽。他放下碗，觉得自己饱了。
　　那本招生手册被拿了出来，再次摆在他的面前。爸妈满口都是建议，行为却不容置疑，“我们挑的都是适合你的啊，你自己哪会挑，这可是人生大事。就在这里面选一个吧。”向下的自由，仿佛从指缝中落下的砂砾。
　　他看着摊开的本子。

　　红色的笔迹，像血，蔓延到他的脚下。
　　他默然，指了指其中一个。
　　【春城大学】
　　赫然在列。
　　纹路闭合，那血渍终于圈住了他，沾着羽毛，是被剪羽的囚鸟。

作者有话说

　　不知所云，想抽自己两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