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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大寒(下) ...

  •   高高低低的云密布在天上,遮住了原本的颜色,阴阴沉沉的,天又干冷,眼看就欲雪了。
      白愁飞坐在青楼的一角,在滑不溜秋的瓦片上喝酒。
      天色黯淡,才更衬的他一袭白衣孤高凄傲,一坛子酒就要喝干了的时候,他才抬起满是倦意酒意的眼,朝着楼下的浮生望了望。
      依旧是忙忙碌碌,迷迷惘惘。
      大概又觉得困乏,他索性靠在了楼脊上,把胳膊垫在头下面,安安稳稳的躺着,身边就放着酒壶,过了一会儿,一只迷途的寒鸦飞了过来,立在干了的酒壶上歇息。
      白愁飞直勾勾的盯着它,不知道是因为巧合还是别的什么,这时候,鸟儿也转过身,歪头看他。
      他们就这样僵持着,寒鸦不动,人也不动。

      风一阵吹,一朵花落到他的鼻子上,白愁飞转动眸子,看着它在自己的皮肤上瞬间融化。一道夹杂着人生一切情感百态的叹息被轻轻的吐了出来,那只萧索的寒鸦在这道叹息里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张开翅膀,飞走了。
      它蹬离的那一霎那,干了的酒坛从光滑的瓦片上滑落下去,在那么一刻里,白愁飞听见一声寓意着粉身碎骨的脆响,心绪却随着那只寒鸦飞远了。

      千万里之外的远方,梅花是不是要开了?
      在暮色浓稠,大雪将下的时候,喝醉了的白愁飞突然想到了西门吹雪。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念他了。
      孤独与寂寞最容易勾起一个人藏起来的回忆。

      白愁飞曾听人说过,当你将一个人思念的次数少了些时,并不代表你已忘了他,只不过因为这相思已入骨。
      既然相思已经令人缠缠入骨,黯然销魂,又何须夜夜思念?白愁飞只怕一旦想念起他,自己就会不顾一切,拼了命也要把他拽回来。
      可是他不能。
      西门吹雪是个寂寞的人,白愁飞却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向前一步就是坐拥天下,退后一步便是功亏一篑,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择?
      在西门吹雪与自己的欲望之间,白愁飞选择了后者。

      一把剑,一个人,对于西门吹雪,太上忘情的剑道与一生一世的相守,哪个更重要?
      在白愁飞和虔诚的剑道面前,西门吹雪握住了长剑。

      在过去的年年岁岁朝朝暮暮里,他们是否有过一丝后悔?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梦里忽然醒来,他们是否感到过一抹哀切?

      曾经的不死不休是不是一个笑话?大雪里的抵死缠绵是不是一场长梦?

      白愁飞侧耳听着雪落的声音,落到他耳畔的雪花静悄悄的诉说着,像是情人的细语,也如同极轻极柔的呼吸声。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少女恋春,怨妇恋秋,可是那一种真正深入骨髓的无可奈何的悲哀,却只有真正的男人才会了解。

      大雪催促着他去找他。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天下之大,没有金风细雨楼为踏及的地方,三教九流,没有金风细雨楼不插手的行当。
      还有什么值得他追求的呢?
      皇廷?
      笑话,他又不是发了疯的叶孤城。
      什么能要,什么不能,白愁飞比谁都清楚。

      等到雪停了,就动身吧!他这样想着,在这一场沉默的决斗里再一次认了输。他们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来做的决斗,从大雪下的最盛的时候开始,又要在大雪将末的中终结了。

      白愁飞轻飘飘的从屋檐上跃下去,他忽然想通了,最后终究还是他去认错道歉追逐挽留。
      可是他总有一天会累。
      到那时候,他们又会怎样呢?

      穿过长廊的时候,白愁飞撞见了黄衣的书生。淡黄的轻衫还悬着只翡翠的环佩,白玉似的脸颊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眸子里的身材却愈加深邃,令人乍然一看便会心动。几年不见,他竟然越发漂亮了。只不过顾远依旧没有进到他朝思暮想的朝堂里去,也许做一只皇上手里的鹰犬要比勾心斗角的政务更吸引他。
      大概是兴趣相同,也或者是没有利益上的纠葛,他们常有些来往,有时在一起喝酒,有时候也谈论些琐事。

      白愁飞朝他笑了笑,风雪吹的肃然,他眉目中的随意安然却稳压了萧索一筹。
      顾远开口便是叹息。

      “怎么了?”白愁飞问道。
      “皇上要你死。”

      白愁飞点点头,平静的说道:“我知道了。”

      “你不怕死?”
      “等你爬到我这样的地位,就会明白,无论你做的有多么周密,行事有多么谨慎,平时供给宫里了多少好处,又奉养了多少贪官污吏,这些都没法阻止一个帝王的猜忌。更何况,这里是天子脚下,最出不得问题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要把金风细雨楼立在这里?”
      “因为,这里是全天下最高最难的地方。”
      “你其实……还有另一条路。”
      “可惜,第一,我不是叶孤城。第二,他不是昏君。第三,我不喜欢生灵涂炭。”
      “这不像你。”
      “那我又应该是怎么样的人?像我,不像我,我都是我。”
      “那倒也是,一个人,除了自己,还有谁会更了解他呢?一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要做个什么样的人,通常只有他自己才会知道。”

      顾远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厌倦。
      对江湖,对朝堂,对争斗,对这场大雪。

      “你也烦倦了?”白愁飞轻轻的一剔眉,“对这永无止境的世道?”
      “我厌倦了还可以走,隐居也好,流浪也罢。”
      “而我就只能死么?”
      “只有死,”顾远别过头,不再看他,纷纷扬扬的大雪,如同一场失足的甜梦,无数个江湖人走进这场梦境里,最终却没人能逃得出去,“你早就想到这一天了。”
      白愁飞的目光留在了远处的一株梅树上面,可惜,花期还早,他却瞧不见花开了。

      “我只是没想到它会来的这样快。”
      “替我和西门吹雪道一声别吧,就说……就说我失约了。”
      “失约?”
      “是呀,我答应过他,即使是死,也只能死在他的剑下。这岂不是一生中的最大失约?”

      书生点点头,心已明了,再无言语。

      十二月廿八,大寒,白愁飞谥于金风细雨楼。总管花向晚继任楼主,自此,金风细雨楼退离京师,北上之后,再未南下。

  •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让我把文稿找到了,于是放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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