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怀民未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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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深海恐惧的人，溺水的时候还会害怕吗？
不会。
尤其是将恐惧情绪彻底剥离以后，不会再害怕。但是挣扎是本能，未必是想求生，而是伸出手去，想随便抓住些什么。
但，究竟是想抓住什么呢？
海水从指缝间穿过，抓不紧、握不住。储星云越是挣扎，就越是往深海沉去。
窒息感愈发强烈，肺部像是下一秒就会爆炸。
耳边突然响起不属于他的喘息声，诡异但熟悉，那是他每晚都伴着入睡的、濒死的声音。
海水的浮力好像也消失了，身体都失去了依托，不停地沉下去，坠往海底。
储星云望向波纹荡漾的海面，却发现还有一个紧闭双目的自己，正向上漂浮远去。
他伸出手去，想要呼喊，海水瞬间倒灌进他的口鼻，涌进他的肺里。
他不能呼吸，他要死了。
“Will……”
一声呼唤传来，储星云猛地坐了起来，入目就是一块深色的床板，他差点撞到头。
他像是劫后余生，贪婪地大口呼吸，胸口那种憋闷的感觉才终于散去些许。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才发现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打湿了。
储星云环视四周，终于记起了他现在身在何处。
他正坐在下铺的床上，上铺空着没有住人。而对面的上下铺，睡着这个宿舍的其他两名选手。
上铺的人背朝外，黑暗中只能看到身体的轮廓。而下铺的人面朝外侧躺着，双眼紧闭，似乎正在沉睡。
那双眼睛毫无征兆地睁开，发出猩红的幽光，面前的人变成怪物，张开血盆大口，而上铺的人形也在一瞬间膨胀异化，变成一个面目模糊的黑团，扑了过来。
储星云攥紧拳头，没有躲闪，他只是闭上眼睛再睁开，一切又都恢复原样，那两个人还是睡着，丝毫没有苏醒的征兆。
是幻觉，他知道。
真实的世界和未知的黑洞之间，只有一线之隔，他已经习惯了生活在这条线上。
他分得清。
他暂时还分得清。
只是，睡却是睡不着了。储星云干脆起身下床，打算像往常一样出去走走。
天还没亮，整栋楼都是安静的，储星云轻声下楼，连声控灯都没有亮。
但等他摸黑走到宿舍楼大门，却发现那门竟然是锁着的。
人无语到极点反而会笑。
储星云自己都感觉自己是个神经病，大半夜的不睡觉，站这儿对着一把锁笑。
他笑得牙根痒，但还是强行忍住，没有把门砸了。他很久没被这样关过了，要不是提前拿了钱，他都想直接反悔走人。
出不去，又不想回去，最终储星云又走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缓步台上，侧倚在窗台上，看着窗外沉入黑暗的营地，开始发呆。
这样的时候太多，他习惯了在黑暗里醒着。但他也只是醒着。
世人习惯在失眠的时候胡思乱想，可能会一遍遍地回忆白天所发生的事情，甚至不停地追溯过去，掰开了揉碎了，反刍痛苦。
但他不会。他睡不着的时候只是放空，什么都不想。
他的大脑里空白一片，他的心里也是一样。整个人都像是被扔在虚空中，连情绪都没有。
当然，在空中的体验，现实情况和他的心境并不一样。
人真的在空中时，会急速地下落。扑面而来的风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全身感受到的阻力似乎是想把你托起，耳膜里都是鼓噪的风声。
可是，这点微不足道的空气阻力在庞大的重力面前，不值一提。
直到降落伞打开，才会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拽你一把，将你提起再缓缓降落。
而在储星云的心境中，并没有那样的重力在向下拽他，也没有那样的阻力在试图托举他。
他只是悬浮在半空中，不知道自己是在静止，还是在以一种感觉不到的速度在缓缓坠落。
他好像被这个世界给遗忘了，连重力都遗忘了他，他就那样无所依托也无处可去地飘着。
举目四望，皆是空茫，无悲也无喜。
“啪嗒……”
门锁搭扣合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塑料袋摩擦的声音，以及轻得几乎听不清的脚步声。
储星云往楼梯下望去，就见周斯人一身睡衣穿得整整齐齐，但人却像是断网后依旧在履行固定程序的机器人，看着并不清醒。
这是在、梦游？
储星云没有动作，也没敢出声，怕吓到他，万一再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
周斯人神情恍惚，垂眸盯着脚下的台阶，左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一步又一步，机械地往上走。
储星云看得直皱眉头，这月黑风高的，怎么跟杀人抛尸似的。
周斯人头都没抬，一直到走上缓步台，站到储星云身前，盯着脚下那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
储星云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可不是故意吓人的，他连声儿都没出。
但周斯人却没有被吓到，甚至没有觉得他出现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只是眼也不眨地望着他。
储星云无端又想起那句“梦里”，此前觉得轻浮，眼下却觉得荒诞。
这人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吧？
若真是这样，储星云倒是不急着开口了。他依旧半倚着窗台没动，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周斯人。
甚至，这一次周斯人再伸手过来，他都没有躲。
或许是觉得在自己的梦中，周斯人并没有躲避视线接触，他又将手伸向储星云的脸，却没有触碰，只是隔空摩挲着，连手指都在颤抖。
他的目光流连在那些伤口上，不忍看却又忍不住看，硬生生将眼尾逼出一抹隐红。
他终于开口：“疼吗？”
储星云眼睫轻颤，他想说不疼。但是声音好像离家出走了，他喉间滚动，只剩沙哑，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好像是终于看够了，周斯人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眼睛上，温柔取代心疼，只剩长久地注视。
储星云甚至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储星云手指微蜷，心间却有枝蔓在疯狂生长，肆意扩张。
注视着自己的这双眼睛，漂亮又淡漠，凉薄又冷静，仿佛一汪终年落雪的冰湖，永远不会泛起波澜。
可刚刚那短暂出现的一抹微红，却像是魔鬼的引线，引诱着人沉沦，也引诱着人想要更多。
储星云只觉得心痒，这双眼睛若是真的哭起来，应该会更好看吧？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越是美好的东西，就越会勾起人心底阴暗的欲望。想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想看时刻克制的人失控，想看淡漠薄情的人沉沦，越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越是要把他踩在脚下，让他堕落，让他渴求，让他献祭灵魂，来换一瞬短暂的停留。
他要将他完全占有，他要将他彻底抛弃，他要让他完整，他也要把他撕碎。
总之，一起堕入撒旦的地狱吧，谁都别想逃。
周斯人不知道这些阴暗的念头，他只觉得那双几乎在放光的眼睛，灿若晨曦。
他如同被蛊惑，再次抬起手。这一次，指腹终于落到眼尾。
“为什么要遮起来？很好看。”
指腹温热，微痒。储星云控制不住地眨了眨眼。
浓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煽动翅膀，扑闪地落在周斯人的手指上。
周斯人猛地缩回手，他甚至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储星云。
这是！真的！活人？！
大脑终于联网，迟钝的理智回归。
周斯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他掉头就往楼下奔去。
但是刚跑两步，他想起什么，转身又扑了回来，将手里的大塑料袋塞到储星云怀里，这才一溜烟地跑走了。
储星云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展开，他略一愣神，反应过来后却是笑出声来。
黑夜的走廊里，声控灯随着关门声的消散灭掉了，唯有窗外的月光洒了进来。
刚刚立在这儿毫无波澜的精致木偶，像是被点上了眼睛，终于活了过来。
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宝石般的眼睛映射着如水的月光，波光潋滟，灿若星辰。
储星云打开那个黑色的塑料袋，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他心头一软，之前在这个地方，因周斯人而产生的所有不爽心情，都烟消云散。
直到收拾起这个装满各种伤药的袋子回楼上去时，储星云的唇角还带着未消散的笑意。
找到乐子了，他想。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