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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空气像是结了冰。

      钟大风气得浑身发颤,但一动不敢动,嘴巴张开又闭上,面色死灰一片。

      霍辞双目阴沉、戾气毕露。

      钟腾硬着头皮凑上去劝和,“外甥女婿,有话好说,舅公他毕竟是长辈……”

      “闭嘴。”霍辞冷喝一声。

      钟腾老脸一红,被一个晚辈当着众人面呵斥,生平还是第一次。周围几桌宾客被动静吸引注意,探头看过来。

      “这是怎么了?”一道严厉的女声传来,霍老太朝这桌走近,人群自动散开,让出一条路。她站定,抱着双臂,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一圈,威严气势快要涌出来。

      钟腾反应快,一个趔趄扑了出来,“霍老夫人,怎么把您也给惊动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外甥女婿喝醉了,小打小闹,弄出点动静。”

      钟大风腮帮子直抽动,跟他一唱一和,“这是小打小闹吗?老头子我骨头都快被那小子给捏碎了,他还拿眼睛瞪我,那双眼跟狼崽子一样凶狠。吓死个人了!”

      说着话,像要断气一样,一连“哎哟”四五声,“你们家喜酒实在太难喝,早知道会受小畜牲这样对待,今天我说什么都不会来。”

      冯秀英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站在钟腾身边,敲起边鼓,“好歹也是年事高的长辈,至少该以礼相待,怎么能这样折腾?”

      话听到这里,霍老太眉心夹出一道“川”字,怒道:“还不松手?”

      霍辞锋锐的气焰瞬时熄灭,松开压在钟大风肩上的手,垂向身侧。岂料下一秒,一片冰凉袭上他冷峻的面颊。他站在原地本能地闭上眼,任冰凉液体顺着鼻梁、脸颊滑落,睫毛湿透了,微微颤抖。收束规整的发丝被浸湿,垂下一缕落在眼皮上,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

      是霍老太冷着脸泼了他一杯酒。

      她毫不客气地骂道:“别怪我不给你留颜面,是你做了不要脸的事。醉酒?这是最荒谬的借口。本想给你机会,现在看来,你还是在国外呆着最好。”

      周围人都惊住了,就连钟大风和钟腾都面面相觑。

      宁姿秀眉一紧,看向霍辞。他的头微微低垂,酒水顺着头发往下滴。两手垂在身侧,手指蜷起,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一刹间,眸底寂廖沉郁,哀伤如风雨般清晰蔓延,恍然而逝,没入深浓寒夜般的墨色里。

      “伯母,霍辞并非因醉酒行为不当,而是为我出头。”

      订婚后,她对霍老太的称呼随辈分变了。酒意褪去,面色恢复白皙,神色清明,“那位长者是我二舅公,我不知道舅舅会将他老人家也请来。不怕大家看笑话,刚才是因钱的问题我和二舅公起了争执,霍辞是为了护我,才做出这样的举动。他没有半点过错。”

      这话音量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定,宛如一片洁白羽毛轻飘飘落在霍辞心口。他凝视近在咫尺的她,黯淡眸底添了一抹明色。这一刻,仿佛其他人都消失了,他的眼里只容下她纤弱挺立的身影。

      “非常抱歉。”宁姿鞠了一躬,平静从容地说,“我不是向二舅公道歉,尽管言行有不敬之处,仍不觉得自己有过错。是向各位来宾致歉,让你们看了一出烦扰的纷争。”

      她转脸面向钟大风,神态严肃,冷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别闹到不欢而散,请您自行离开。”

      “这是对我下逐客令,你嚣张得很。”钟大风张嘴,手指向宁姿,粗声大喊,“霍家老夫人,你睁大眼看看,这就是你们霍家要娶的媳妇。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免得让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进门,将来有的是你们哭的时候。”

      宁姿蔑笑了声,“本想你年事已高,给你留点颜面,但你贪婪成性,不看场合。我把话说明白,往后任何款项我都不会再出,如果祠堂又需要修缮,我会找专人处理,用不着二舅公费心。您只管颐养天年。”

      “老夫人,看见了吧?当着您的面,她气焰都这样猖獗,往后还不知道会狂妄成什么样子。”钟大风赶紧告状,靠近霍老太身边,直起腰板,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想到宁姿的婚事可能因此告吹,整个人都觉得爽快,憋闷的气一下子通畅了,眉毛快要扬上天。

      谁知霍老太转头面向他,严肃道:“请你离开。”

      “什么?”钟大风一怔。

      “这里不欢迎你。”

      他吸了一大口气,忍不住腾然蹿起的怒火,脸胀成猪肝色,“冥顽不灵,原来你们霍家也是不明理的。好,我等着看你们以后遭殃!”

      钟腾见风使舵,上前对着钟大风说:“二舅,这大好的日子,何必气成这样?再说您的肺本就不好。”

      钟大风情绪高涨,直接推开他,瞪着死鱼般的双目,高声喊道:“老子今天就坐在这里不走了,看谁敢来动我。反正我这把老骨头要是磕了碰了,谁也逃不脱干系。”

      说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眼冒精光盯死宁姿,“一口价——十八万。只要钱到账,我亲自敬你们小两口一杯喜酒,然后马上走,一句话都不多说。”

      宁姿冷道:“狮子大开口,往年要的都是十万、八万,今年直接翻了番。怎么,二舅公是打算给祠堂里的祖宗牌位镀一层金吗?”

      “这钱具体怎么支配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钟大风已扯破脸面,摆出无赖的架势,半点不遮掩。

      “我再说一次,没钱。”她态度也很强硬。

      “看来红鼎轩是真要倒闭了。你没钱……”钟大风把尾音拖长,挤出个丑陋的笑面向霍辞,“侄孙女婿,要不这钱你替她出了吧。”

      阴沉充斥霍辞眼框,他二话不说掏出手机。钟大风得逞一笑。

      “警察,我要报案。”霍辞低沉嗓音一出,钟大风笑容瞬间消失,转为惊吓,惊慌失措扑上前抢手机。霍辞手一扬,轻易避开,举起手机给他看,屏幕是黑的。

      钟大风一时语结,“你,你……”

      “吓唬你的,但要是还闹下去,我会当着你的面报警。”

      钟大风皱眉思索,脸皮一松,“嘿,你还在吓唬我。今天是你和宁姿订婚的日子,宴席上叫警察来,不吉利吧?宾客也会恐慌。”

      霍辞眼里露出嘲讽,“我自会说明情况安抚宾客。至于吉利……”

      他看向宁姿,眼里有星火升燎,像许下郑重的承诺,“既然决定订婚,就是奔着结婚去,要的是一辈子,除非她反悔。”

      没有半分冲动或敷衍,饱含虔诚,这情景像极了真情告白。

      宁姿直接呆住了,心底翻起滔天巨浪,明明醉意已消,双颊却泛红。

      “何必闹到这种地步,都是一家人。”钟大风认怂,脸上堆积起讨好的笑,挤出一排褶子,“仔细想想,修祠堂这事十八万确实多了,但两三万还是得用的,看在宁姿过世亲妈的份上,要不你看着出点?”

      “混账,还敢现眼——”

      一声厉喝传来,众人望向声音源头,只见一名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润的耄耋老者拄拐走来,身边跟了位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搀扶着。

      钟大风一见老者,神色一变,慌忙道:“大伯,您怎么会来?”

      老者哼了一声,怒视他,“我不来,怎么知道你唱了出好戏?钟家的名声都被你败坏了。你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出这通乌七八糟的事。我就是死了,也愧对先祖。”

      宁姿也很惊讶,“太爷爷,您老怎么会来这儿?”

      面对她,太爷爷的脸色缓和了些,“老家那边收到了寄来的喜帖,说你订婚了,一道送来的还有好些礼物、补品。虽然帖子上交代我年事已高,不必非要过来,但我想亲自来祝福一声。”

      “寄了喜帖?”宁姿疑惑地看向霍辞。

      他点头,“虽然你的意思是不用请老家的亲戚来,但毕竟是订婚,我认为礼数得守,就安排下去了。”

      他这人看上去乖张无章法,但在这件事上处理得妥帖用心。宁姿感到熨帖,见太爷爷风尘仆仆的模样,上前搀起他另一只胳膊,扶他坐下说话,“可听说您老人家上个月才大病一场,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好全了,只不过偶尔咳两声,不打紧。”太爷爷摆了下手,目光如落日般慈和温暖。

      宁姿给老人递上杯热茶。太爷爷用过茶水后,面向钟大风,“别以为我年纪大,身体不好,管不了太多事,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太爷爷越说越气,咳了两声,缓了缓,看向霍辞,“你就是宁姿的未婚夫?”

      “是,没来得及向太爷爷介绍。”霍辞态度恭敬。

      太爷爷点头,“钟大风虽然是你们二舅公,但他为老不尊,你看要怎么处理。就算报警给他教训,我也支持。”

      “大伯,您可不能这样说啊。不能让他报警,绝对不能。”钟大风急得汗水直冒,“我年纪也大,病怏怏的,折腾不起。”

      他装起可怜,赶忙说:“钱我不要了,这就走,一秒都不多留。”

      “慢着。”太爷爷制止,“让宁姿的未婚夫决定。”

      “我尊重未婚妻的意思。”霍辞说。

      钟大风也立刻意识到现在反而是他看不起的宁姿掌握他的生杀大权,再也没有嚣张无赖的劲头,饱含祈求地看向她,“孙侄女,舅公刚是被鬼迷了心窍,你就饶我这一回,往后绝不再犯。别报警抓我,行不行?”

      宁姿下决断,“可以不报警,但你立刻回老家去,往后也不必往来了。”

      “好,好。”

      “我话还没说完,往年的账单我有备份,你走之前印出一份带走。麻烦尽快核对往年祠堂修缮支出明细,一切以票据为证。多出的金额……”

      宁姿话没说完,钟大风惊惶打断,“你不会是想要回去吧?”

      “那倒不是。”她面不改色,“只不过要麻烦二舅公把多出的部分填补齐。”

      又看向太爷爷,恭敬道:“这些钱有劳太爷爷再行支配。修缮祠堂,安置孤寡,供家贫困难的孩子读书,都可以,您决定就好。”

      钟腾睁大眼,精光若隐若现,忙说:“红鼎轩的状况你清楚,如果要追回这笔钱,不如用在饭店,由我来支配。等生意再度红火了,再给老家拨款修祠堂或修学校都容易得很。”

      太爷爷满腔感动,“既然你家产业有困难,这钱就至关重要。这钱我会盯着尽快补齐,全还给你。”

      宁姿摇头,“这一点上,我和父母亲想法相同,真心实意想为家族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至于生意,我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不用太过执着。还请太爷爷成全重孙女一片孝心。”

      太爷爷终于态度松动,“好,钱我就先留下。”

      转脸嫌弃地看向钟大风,“这孽障我先带回去了。”

      “太爷爷别急着走,先吃点东西,再多留几天。”

      “不了。”太爷爷慢慢指了下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年轻男人,“重孙子带我去他工作的城市,经过这里,本来就只打算和你们见一面,说几句话。午饭已经吃过了,还要赶下午的车,就不多留了。”

      “原来是这样,下回您来多留几天,提前告知,我带您四处转转。”宁姿说。

      “我们夫妇送您老人家离开。”钟腾堆笑。

      老人唇角逐渐落下,“我倒是许久不见你了。”

      “姐姐、姐夫走后,我撑起整个红鼎轩,实在忙得抽不开身,否则早该去老家看望您。”钟腾说。

      冯秀英眯笑着眼接话,“您看起来身体很好,说话中气十足。”

      谁知太爷爷不吃这套,冷声哼道:“我腿脚还能走动,脑子也没糊涂。可别当我管不了事,任你们下头的翻了天。”

      钟腾夫妇低下头,都不再吭声。太爷爷接着说:“钟腾,记得你们小时候爱上我家来,每回我都把摊好的糖饼分给你和你姐姐,一人吃一块。你姐姐吃得快,转个身的功夫,糖饼就吃光了。我心里清楚,实际上她一口没动,悄悄藏在身上,想着你回家路上嘴馋,特意留给你吃。她多爱惜你这个弟弟啊。”

      提到这段往事,钟腾不自觉抿唇。

      “那时候你也是个懂感恩的好孩子,有别的大孩子戏弄你姐姐,就算个头比你高,你也二话不说举起扁担就和他们拼命。”太爷爷的表情顿时变得沉重,“妻贤夫祸少,枕边人是对人影响最深的。你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话不是这样说,姐姐去世后,我们夫妻俩尽心竭力照顾宁姿,否则哪有她的今天?”舅母冯秀英尖着嗓子打断。

      “长辈说话,晚辈哪有插嘴的份?都是当妈的人了,这点规矩都不懂吗?”太爷爷怒喝,吓得她赶紧闭嘴,“你们夫妇俩好自为之。记住一点,你们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全仰仗你姐姐、姐夫,而宁姿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你们的所作所为,我看在眼里,他们也看着,老天也看着。别忘了时时刻刻摸下自己的良心。”

      之前被骚动引来,一直杵在旁边没说话的钟荔荔见爸妈被训斥得抬不起头,辩驳道:“我爸妈不知道二舅公会挪用款项,他们也是一片好意。再说,做生意起起伏伏本就正常,红鼎轩亏损跟他们又没什么关系。还有表姐,我们向来当她是一家人,倒是她,好像心里有隔阂,把我们当外人防着。爸妈做了那么多还被您数落,我都替他们委屈。”

      太爷爷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她一番,低声说:“你和你父亲小时候有几分挂相,更多像你母亲,尤其是说话时的神韵。”

      停顿片刻,意味深长道:“你年纪还小,还没定性,将来有许多可能。别忘了时常审查自己内心,观照是否心术不正,随时纠正过来。”

      “知道了。”钟荔荔对他敷衍应了声。

      一场纠纷平息后,霍老太和钟家老爷子寒暄几句,好说歹说留他喝了两杯茶,用了些糕点后,老爷子就在重孙陪同下告辞了,钟大风也跟着灰溜溜离开,宴席重又热闹起来。

      “小插曲不必在意,大家吃好喝好。”钟腾恢复状态,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流窜于各桌间更加如鱼得水,忙着四处敬酒,结交人脉。

      霍老太、宁姿、霍辞三人还留在原处,气氛有些凝滞。刚才霍老太不分青红皂白责骂霍辞,还泼了他一杯酒,后来证实是钟大风耍横讹钱。想起这些,她感到难堪,目光淡淡扫过霍辞,“下次遇到麻烦,把情况解释清楚,免得造成误会。”

      他漫不经心扯了下唇角,“您给我解释的机会了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霍老太脸色一沉,“要不是你行为偏激,处理不当,会引起这么大动静吗?这是在你自己的订婚宴上,真是把霍家的脸丢尽了。”

      霍辞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站着,脸上的酒渍干了,黑发还一缕缕垂着。

      他面容保持沉静,但宁姿细心地注意到他手指虚握成拳,隐隐颤抖,以及深海似的眸底一闪而逝的那抹苍凉。这一刻,她体会到他的脆弱,一股酸涩由心尖冒出来。下一秒,握住他的手,纤细柔白的手指贴在他发凉的指节上。

      霍辞颤了一下。

      宁姿目光澄澈,看向霍老太,“我带他去换衣服,处理一下。”

      “去吧。”霍老太摆了下手。

      宁姿领着霍辞走向一旁僻静的通道,将人潮和喧嚣抛在后面,一路上手没松过。直到走过转角,她放开手,转身面对他。

      只见一缕漆黑发丝搭在他眼皮上,宁姿自然地抬手为他捋至额角,露出那双夜空般深黯的眼眸,此刻眼底微光浮动。

      “还好吗?”她的声音很轻,关心不加掩饰,水一样温柔澄净。

      换来的是霍辞的默然。

      只见他轻点了下头,又垂下眼睫,摇头。那一刻,她混沌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想抱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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