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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宁姿睁开眼,这一次头部的痛感减弱许多。

      映入眼帘的是白到发青的天花板。视线渐渐下移,从模糊变得清晰。窗户半开着,果绿色窗帘被风一阵一阵扬起,如同翻滚的浪潮。

      宁姿的心也澎湃着。

      2000年……

      昏迷醒来后,她竟然回到了十八岁那年。

      断断续续沉睡,又模模糊糊醒来,两三天过去了。耳畔不时有人聒噪。看清楚眼前卧室的陈设,缓慢翻身坐起,从床头柜里取出一面小镜子,映出清秀略显稚气的面容。皮肤虽有些苍白,却光滑平整,面颊饱满莹润。她总算确定这一切不是一场梦。

      正在这时,木门被推开,露出一张中年女人的和善笑脸。

      门口的人是宁姿的舅母冯秀英。她保养得算好,除去眼角几乎不见皱纹,正一只手端着个瓷碗走进来。见宁姿坐在床上,笑眼更甚,几乎不见黑眼仁,捏起嗓子喊,“老钟,姿儿醒了。”

      当舅舅钟腾拖着臃肿的身体挤在房门口时,冯秀英已端着碗走到床边。

      宁姿这才看清碗里的东西,是白粥,清汤寡水,半片菜叶子都不见,再冲水调稀一些,都可以称作是米汤了。

      钟腾一拍大腿,姿态做作,脸上的横肉跟着抖,“哎,你这丫头总算是醒了,真叫人担心死。我瞧瞧烧退了没有。”说着话挨去床边,伸出肥厚的手掌就朝宁姿额头摸去。

      宁姿敏捷地偏了下头,避开他的触碰,神色冷下几分。唇一抿,随后移开视线。

      钟腾扑了个空,不免诧异。宁姿素来对他这个舅舅敬爱有加,今天倒反常。

      “不烧了。”宁姿冷淡道。

      钟腾当她是身体不适的缘故,没多想,收回手,掌心在裤子上摩挲了两下,“那就好。你舅母一大早就为你熬粥,忙前忙后脚不沾地。”

      又来了,钟腾的拿手绝活——抓住点小事也要说得天花乱坠,就像是给了她天大的恩惠似的。

      宁姿这回偏不顺他的意,“没想到熬白粥会那么费劲。”

      冯秀英习惯性脸上挂着笑,此时表情却有点僵,她思维活络,立马找补说:“你烧才退,东西吃杂了不好,白粥最是养胃。”

      宁姿心沉如海,不冷不热“嗯”了声。

      冯秀英催促道:“你这孩子,说那么多话,粥都凉了,快吃吧。”

      这回宁姿没搭话,端起碗,拿勺子舀了口粥送嘴里。

      没味又夹生,难吃。

      她表情不变,依然淡淡的,握着勺在碗里缓慢地画圈搅拌,玩似的,不肯再张嘴。

      “这回生病主要得怪你自己体质弱。要是平时听我和你舅母的话,不挑食,也不至于淋场雨就病成这样。”钟腾摆出大家长的派头,说。

      “原来是怪我。”宁姿唇角微微翘起,视线落在墙角,“我还以为该怪表妹擅自穿走我的外套,连伞也一并顺走了。”

      她语气轻快,就像丝毫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末了不忘补一句,“对了,也完全没有等我这个表姐一起打伞回家的意思。”

      “这事肯定是荔荔做得不够周全。”冯秀英和钟腾对他们那宝贝女儿钟荔荔是呵护得很,但又不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免得惹恼宁姿,于是冯秀英率先低头,“我是想着照顾你康复最要紧,等得空了再提着荔荔骂一顿,好让她知道凡事该以姐姐为先。又不好当着你的面,吵了你休息不说,对这个表妹你是最维护的。怕是说不了两句,又该第一个心疼。”

      “不是凡事该以我为先,而是不问自取和偷盗无异。”宁姿似笑非笑,“这回事发生在自家人身上,我受点罪也就算了。将来要是荔荔养成恶习,其他人可不会惯着她。不光会给她留下污点,怕是你们二老的颜面也要被她败光。”

      上一世,钟荔荔偷了宁姿的丈夫,是将宁姿推向绝境的刽子手。

      这番话语气不重,但说得舅舅、舅母面上无光,青一块,白一块。

      冯秀英把钟荔荔叫进屋,难得板起脸,“跟你表姐道歉。”

      她知道,只要自己对女儿严厉,宁姿就会心软,这事也就算了。

      “姐,对不起。”钟荔荔心里是不情愿的。可她虽然年纪小,才十六岁,受到爸妈的长期熏陶,心眼却不少。非常清楚现在还不是和宁姿撕破脸的时候。

      手指头悄悄在大腿根上拧了一把,逼得眼圈发红,含哭腔说道:“我真是愧疚死了,看到你病得那么难受,我恨不得替你。”

      宁姿忍不住扯了下唇角。看着这情绪饱满、关切备至的一家三口,不知道的还真当他们把她宁姿当作自家人。

      父母早亡,只留下房子和一间百年老店“红鼎轩”给她。宁姿年纪小,“红鼎轩”由舅舅夫妇代为经营。同时,他们也以宁姿监护人的身份顺理成章搬进了宁家别墅。

      鸠占鹊巢,钟荔荔刚进别墅就把宁姿的大卧室给占了。宁姿不得已只能搬去西面的小卧室居住。偏冯秀英还以一副慈爱口吻苦口婆心讲述钟荔荔皮肤敏感,受不得西面阳光曝晒,不得已才换房。好像宁姿不应,就成了个不顾妹妹死活的恶毒表姐。

      一家三口都是披着虚伪外壳的笑面虎,惯于道德绑架。明明沾宁姿的光住上大房子,店里头也捞了不少油水,偏还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好人,好心收养亡姊的遗孤。

      上一世,就连宁姿自己也是这样以为,先是受到恩情胁迫,放弃心仪的建筑专业,转读舅舅、舅母推荐的幼师专科。后来钟荔荔成了大学生,每每被人拿来和宁姿比较,都说钟腾、冯秀英夫妇把孩子教得好,有出息,更像“红鼎轩”继承人该有的样子。

      后来更是为了保住因钟腾夫妇经营不善濒临破产的“红鼎轩”,答应和霍亦辰结婚,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想到这儿,宁姿几乎埋不住眼底的冰锋,只得低下头掩饰。手指不自觉用力,浅绿色被子立即现出一道折痕。

      钟荔荔看宁姿不说话,觉得这事算是过去了,摆出天真的笑脸,声线悠扬说:“姐,姑妈生前是不是留下了条丝绸裙?”

      宁姿立刻想到她指的是哪一件礼服。

      母亲生前喜欢收集漂亮的服装和饰品,其中一条裸色丝绸镶满碎钻的礼服裙最是华美。那是父亲从拍卖会上拍下的藏品,曾被世界知名女歌星穿过,是一件古董裙,作为那一年结婚纪念日礼物送给母亲。

      “哪一条?”她故意装作不记得。

      钟荔荔提醒道:“就是裸色那条,镶了很多碎钻的。”

      “有点印象,怎么了?”宁姿略一挑眉。

      “毕业典礼,我作为二年级学生代表上台给毕业生献花,之后还有演讲和聚餐环节,很多男生、女生都会穿礼服出席。我没合适的礼服,所以想借那条裙子穿一下。”

      “当然没问题。”宁姿一口答应,露出笑容,钟荔荔的心也跟着放下。

      这倒让宁姿想起前世的一段小插曲。

      前世,她把丝绸裙借给钟荔荔穿,还贴心地为她改好尺寸。

      毕业典礼上,钟荔荔大放异彩,成为全场焦点,又在聚餐时“不经意”说出这条裙子是珍贵的藏品,引得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学生羡艳不已,将其簇拥在人群中心,左一句夸耀,右一句赞叹,吹捧得她整个人飘飘然,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就连作为宁姿未婚夫的霍亦辰都多看了她几眼,回家就闹着要把婚约对象换成钟荔荔。受到霍家老太严厉打压,才放弃这个念头。

      至于宁姿,当时穿的是舅母为她准备的“得体”长裙——一件设计老气的土黄色衬衫裙。

      聚餐过后,当晚钟荔荔把丝绸裙还给宁姿。被饮料弄脏了不说,侧面还划破好大一个口子。

      宁姿彻夜难眠,自责没能保存好母亲留下的遗物。

      现在回想起来,划痕那样整齐,根本是用剪刀剪破的。

      宁姿以困倦为由把三人请出了房间,接下来相安无事了几天。

      毕业典礼当天,宁姿的身体也完全康复了。

      “姐,你不是最不喜欢出风头吗?为什么要答应作为优秀毕业生演讲啊?”钟荔荔最不喜欢宁姿出风头。二人是表姐妹,没少被人拿来比较。

      宁姿的长相遗传了父母优点,柔美娴雅,宛如一轮清净皎月,但在冯秀英的刻意引导下渐渐长成了个木头美人,没什么年轻人的朝气。然而不管怎么说,她也是“红鼎轩”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像钟荔荔,说到底不过是个跟着沾光的亲戚。

      加上宁姿高考发挥得好,得了全校第一。要是换作以往,宁姿肯定不会答应上台演讲,这回却破天荒地答应了,钟荔荔心里很是妒忌。

      她的成绩一直徘徊在中游,就算再努力,也考不了前五十,更别提拿第一了。

      “就是突然想通了,给学弟、学妹们传授一下我的复习经验。”宁姿状似随口应道。青春姣好的面容无需多余妆饰,只薄薄涂了层唇膏,饱满的双唇粉红润泽。一双墨瞳犹如浸过水,清亮到纯粹。肌肤莹润得像是有光聚在上面,“尤其是你,荔荔,上次月考排名又下滑了,要仔细听哦。”

      “咯吱”一声响,是钟荔荔咬紧后槽牙发出的声音。可她再生气也不能发作,必须忍下去,硬生生逼出个笑容,“姐,把裙子给我吧。”

      钟荔荔的妆面用色很浅,但费了不少心思,花了足足两小时。尤其注重修容,以色调和阴影的平衡修饰她原本扁平、颧骨微凸的脸型。打定主意要借这条古董裙的光在典礼上出尽风头。

      心满意足抱着古董裙离开,不一会儿又折返,连门都没敲,气汹汹地一把掀开。

      “这裙子怎么不合身呀?”她质问道,脸憋得通红。

      何止是不合身,根本连硬穿都穿不上,腰部和大腿根部太粗,把布料都绷直了,现出褶皱,任凭她如何使劲都拉不下去,偏臀部却瘪下去一块。对着全身镜一照,活脱脱像一截灌满绑紧的香肠。

      宁姿淡淡瞥她一眼,“表妹胖了些。这裙子挑身材得很,挤不进去也正常。”

      这话语气平淡,却像一把利剑狠狠扎进钟荔荔心里,她几乎快绷不住表情,“你没帮我改好尺寸吗?”

      以前每次她有需要,宁姿都会为她考虑周全。

      “你又没说。”宁姿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更气得钟荔荔七窍生烟。

      “那我今天穿什么?”

      听这话,宁姿笑嘻嘻的,两眼弯了一弯,现出一副少女的纯真明媚,语气更是天真,“舅母为我精心挑选了一件裙装,就让给表妹你吧。”

      说着话,宁姿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土黄色长裙。没错,正是上一世宁姿穿去毕业典礼的那条衬衫裙。

      设计老派不说,肩部和腰部显得尤其肥大。都不用试穿,钟荔荔光是扫一眼都觉得套上去肯定像个水桶。更别提面料皱巴巴的,难看得很,和她此刻的脸色一样。

      宁姿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显,末了补了一句,“拿去吧,别跟表姐客气。至于我,穿别的就行。”

      宁姿好似看不见钟荔荔发青的脸色,从容地从她手里将丝绸裙夺过来,目光落在细润发亮的缎面上,变得柔和。

      郁色下沉,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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