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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半步扶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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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各大世家心中忽有一种参与史诗记录之感,仗剑救岛,破牢止杀,自一纸信函起,又至裴氏女雷劫起,终引来了四方永司登场。
雪衣银纹的外衣和听雪宗的弟子神似,而为首的裁决永司者举起的令牌,也有听雪令有异曲同工之妙。
永司来人身高体量不一,目光和其中一个矮小的侏儒相对时,在游氏族人里的南宫蘅一愣,和游御川对接了想法:那就是烧雪城茶铺里向他们卖“缘”的老板啊,他还真是四方永司的人!
为首的永司者不发一言,停在裴非衣一行人开外,只略略向她福身。
裴非衣并不知,下意识同样欠身回礼。
直起脊背的一瞬间,她头脑闪过灵光:这便是四方永司以天道之身,裁决的开始。
罩面的银链微微晃动,古老的语言自梵音铃响动而流露,无数条没有尽头的锁链凭空出现在浮着弱水之气的四面八方,逐步朝世外岛屿逼近。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被压缩收紧,直教在场所有修士喉咙似乎被攥紧,不能发一言。
天地的审判,凡俗不可阻也!
永司者的古语吟咏中掺了别的言语,彼此交错着,压着字与字的音调,并着梵音铃的奏律,无数咒律,无数锁链。
永司者的云中舟划来,将所有修士承载;在永司者掌法挥动间,又划分成一条条依家族势力划分的行舟。
水牢的人被永司者妥帖安置,锁链与残存的仙送锦并行驱使,带领他们登上新生的方舟。裴氏族人一样,带着苦痛浑浑噩噩上了舟。有人明了,有人震怒,昔日荣耀化作今日审判,有心无意之间,他们是递刀的刽子手。
四方永司的到临,令裴氏族人脸色灰暗地低下头去。
看那岛屿被升至半空,带着岛屿下半体埋在海里的巨岩,悬置中空。
裴非衣一行人并没有被送至行舟,作为事端的发起者与揭露者,四方永司给与他们知情权。
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稳妥顺逐。裴非衣心中忽涌出了不甘:如果四方永司的人都拥有如此实力,近乎天神之下,看着蓬莱演变成如此模样,漠视那些被锁进水牢的人群,为何又只是看着不加以制止呢?
为首的永司者似乎将咒律念至最后的段落,圣洁的白金之光高悬其后,银链与圣光将寄存着多抹残魂的草妖束缚:
“天地万物,不可废言。
自然有声,且听吾言。
四方固守,永镇长安。
司殿筑公,御心忘川。”
一缕缕丝线似的光彩从云中舟上每一位修士身体发出,万千条华光朝着半空的蓬莱岛迸射,那是每一个人内心的审判,是四方永司仲裁的依判。
裴非衣似有所感,商翊的呼吸极淡,在华光群聚,最终审判到达之前动了。
没有怀疑犹豫,当永司者操控银链与梵音铃攻来之时,裴非衣撑起了昔日用过的不动如山。晋升化九歌不过片刻,她防御的术法实力突破性的上升,竟拦住了第一波攻势。
她回首一望,见商翊动的方向的确是朝方丈草妖而去,她便转过头来。
永司者的脸掩盖在银链面罩之下,露出没有焦距的双眼:“裴氏女,你可知道,四方永司的审判,是不容许打断的。”
他后面的永司者转过来,齐齐对准他和她:“干扰裁决,控制罪者,也是触犯四方永司的禁令。”
除了裴非衣和商翊,岛上还停留着一个人。
司空谙撑起眼帘,逐步流失的生命力让他已有些站不稳的趋势。他仍撑着一口气,看着商翊握住了一柄刀。
他是公认的法修。
不动如山的光罩在第二息便出现蛛网般的裂纹,在它彻底炸开之前,裴非衣后退了一步:“我知道。”
静谧的空气中,双方或许是对峙着。
“我讨厌四方永司。”商翊淡淡地说。
那把刀握在掌心间,从未如此贴合,在饮血的前一刻,无声切割空气。
空气静静的,唯有半空中蓬莱岛残余的落花碎物沉入岛上交错的弱水之流,涟漪被裴非衣的银刀轻轻搅动。她没有开口,目光递过去,他会懂。
永司者抬起了头,似是不解,这样一个无名修士对审判天下的永司殿恶语相向。
“当那些人闯入不瑕宗时,我正在山谷中等待化九歌的雷劫。”
裴非衣眼睫颤了颤,不用言说的默然淌于心河。
修士渡劫之时、尤其是登临鼎峰的化九歌,对外界几乎无知无感。
而身为灵族的小师弟宴然,曾给他所有的师兄弟姐妹系上感知的灵族印记。
修为越深,越能感知清晰。
“等我得知之时,望苍已借用不瑕宗的灵脉斩下了那一刀。从此上妙下凡,修士与凡人有了界线,不必忧虑修仙与红尘之扰。”
“四方永司来了。我听后来的弟子说:好似仙神的样貌下,仲裁审判公正无二。司空被判,从此一步一步被其余家族蚕食毁灭;南宫氏得了与裴氏的机缘,逐步走向修真界的高位……我也得到了裁决。”
商翊看了看掌心,厌离的剑柄在轻轻震颤,“我在混乱的源头,在不瑕宗的土地。我没有知情权,没有参与权,四方永司的审判最先指向、指向那渡劫晋升之人。我被锁在不容挫玉一步之外,在最普通不过的一片山谷竹海。看着一名又一名的弟子倒下,看着煞气肆虐,不瑕宗千年的灵脉断截——从此不瑕宗除我以外,就这么消逝了。”
煞气是人之恶,人之怨;四方永司的裁决,不会让处于煞气中心的雷劫降世。
修士之争,允;穷凶极恶者,灭。
四方永司只裁决判处,不参与他们眼中所谓的风云之争。
商禹未似乎是个例外,可总有世人的补救办法。让大部分的世人,忘记他就好。裴氏女出面,借着四方永司的力量施展下坐怀望山,改变天下人的分寸记忆。
不瑕宗,商禹未,厌离剑……世人只需要短暂碎片式地偶尔记住他们就好。
裴非衣闭上眼。
这么多年他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被困守山谷,被封锁于不容挫玉?他后知后觉渡雷劫,宗门恶难后是他心的恶难。
山巅湖中,没有他的故人。
他的故人是灵力耗尽在堆积灵脉的师尊。
是血肉化作冰冷剑身的楚雪蛾。
是再也无法返回灵界的师弟宴然,只有零星的水色灵族印记亲密无间地贴着肌肤。
是保留妖兽心智的玺苏,他仅剩的慰藉。
是为了保护山下百姓而死的小师妹杜昕,她喜欢的衣裙上还有商翊当初随手为她挑选的月绒花图案刺绣。
是余生甘愿守在凡俗界,等师姐转世的墨年。
是每一个他看着入门的师弟师妹,他们不是冰冷的虚无缥缈的承碎光的影子,是活生生的人,是他的珍惜。
是守一山门,等不归人的他自己。
“我不信前生今世,我不信转世重生。”
“我渡过了化九歌第九重云裂雷劫。我活在这里,守在这里,不瑕宗就永远存在。”
“不容挫玉不是望瑕门的藏宝阁,它是蔓延整个宗门的……我的家。”
檐角挂着的是楚雪蛾从宫里拿来的玲珑纸灯,玲珑剔透,灯内的铃铛随风作响。那是楚雪蛾喜欢的款式,谁也不敢换上别的。
尾端衔了一串花穗,是凡俗界才有的花。
年年岁岁,墨年师弟寄来花,他和玺苏一串串风铃换过去。
贴上保持性的法咒,纸灯便以它初来的模样,度过安静的又一年。
不容挫玉里铺的每一寸木材都是师尊亲自挑选的。那老爷子摸着胡子笑着说:你们这群小孩,有妖、有人、有灵,为了找到这块对你们没有排斥性的仙木来,可是费了我一把老骨头。
后来,同门的师弟师妹踩踏在那里,鲜活的气息被保存下来。
宴然是师尊偶然捡到的灵族小孩。他生性野,也不想修炼、思索回灵界老家的方法,整日敲敲打打、蹦蹦跳跳,像是一个小工匠。
玺苏是吃后山竹子被发现的食铁兽。化成人形后和宴然臭味相投,没少来扰他清净。
“人如玉石,待琢玉之缘。虽不可求无瑕,却不容任何人挫玉。”
商翊的眼不知何时红了,沉淀的昔日苦楚仅在面目上留下一点痕迹,他剑指那癫狂挣扎的草妖,只是唤:
“林承庸,出来。”
纵使四方永司的天下审判在即,他亦要将这困守于草妖之身中林承庸的最后一抹残魂,抹杀。
四方永司的人怔愣住,忽然所有人悚然一惊,大地与汪洋竟在四方永司的保护下隐隐有破裂之势!
心意相通,裴非衣一瞬知道他接下来的做法,她支起咒律防御,只为让四方永司的阻拦慢下一步:
那灰暗无光的剑,赤红血纹一寸寸亮起来,带着嗜血封喉的层层杀意,将静下去的世间万物再度激起寒意。
神兵第一,厌离剑。
出世!
方丈草妖的神色多番转变,化为一个苍老长者,浑浊的双眸在纹理血丝交错的面目上怔愣,片刻后,他低下头,能感觉到这具尸体上属于自己的最后一点生机被抹杀。
沧桑的尾音带着一丝了悟:“化……九歌之上,原来是……”
绞杀。
商翊拔出了剑,眼神淡漠。
不该结束的、该结束的,终于走到尽头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终于脱离山谷雷劫的那天,他迟到多年,制止、抹灭了幕后黑手,在他的羁绊离世百年之久。
永司者被商翊一瞬的出招怔住,音色带了情绪的起伏,难以置信,在商翊的出招间确有明明白白地昭示这点:
“你竟突破了?化九歌九重之上——半步扶摇?!”
仙者乘风驾雾于九霄上、冥河下,扶摇而之上九万里也,非日月不可争辉,非神佑不可阻步。
仙人之下,领心动境晓明道,是谓——半步扶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