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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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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的第三日,少时提早半个时辰骑马赶去城郊。
上一世,少时在通往马场的岔路口处,救下了一个少年。
他身材瘦弱、衣衫褴褛,干裂着嘴唇,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灰头土脸的模样,看起来像个小乞丐。
水喂下去了大半,他才有气力咂巴嘴唇,悠悠转醒。
那时候,少时给他留下一些糕点和银子,策马扬鞭而去。
这一次,少时特意来早了些,握着马鞭,翘首而待。
他步履蹒跚地走来,依旧穿着破烂衣衫,顶着一张面黄肌瘦的脸。
任谁也想不到,现在这般模样的他,日后也会成长为俊秀少年。
他步伐虽虚浮但十分坚定,直朝着都城的方向而去。
他还是倒下了,倒在少时上一世见到他的地方。
少时下马过去扶起他,给他喂水和易克化的食物。
看见他破烂的衣衫下竟还藏着许多伤,不知道他曾走过多远的路,受了多少折磨。
他闭着眼躺在地上,少时倚着树干,在旁边等着他醒。
醒来的他有些虚弱,少时把他安置在早早备下的宅子里。
郎中说他的旧伤多是鞭伤,新伤则是一些磕碰,并不妨事。
少时想,他大约是哪家心地不善主人家的仆人,在家中挨了打,偷跑出来了。
但既他来了自己身边,以后就是自己的人。
少时带着姑姑来宅子里看他时,他已经能坐起来。
与姑姑在屋外商议他的最终去处,少时想将他安排在姑姑手下,学些领兵打仗的真本领。
姑姑却嫌他瘦弱,要少时将他好好养着,她改日再来看。
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器物倒地的声音,少时以为是他体力不支,不慎摔倒了。
待少时走进去,看到敞开的窗,才发现竟是他跳窗走了。
正要追出去时,少时留给无痕的殷红花烟却在皇宫上空炸开了。
无痕是少时留在宫中的亲信,殷红花烟是她们约定的信号。
花烟炸开,是皇宫内出事了。
少时与姑姑策马赶回去。
皇帝在建极殿突然晕倒了。
稷朝在腥风血雨中建立,皇帝曾是最英武的将领。
或许,从苦难中走上巅峰的人,总是格外珍惜自己获得的一切。
皇帝因此走上了追求长生的道路。
他的心思再也不用于朝政,他沉迷于求仙问道,成日与道士在建极殿中论道,丹药吃了一颗又一颗。
皇帝醒来时,少时跪坐在旁。
少时看着他缓缓睁开眼,醒来的第一件事竟是传那妖道觐见。
皇帝告诉妖道,他听见了神仙的召唤。
哽在少时喉头的谏言,不得不全都咽回去。
第二日,少时在宫门外花重金求道,妄图有比那妖道更高一筹的道士出现,与皇宫内蛊惑父皇的妖道辩上一辩,将父皇拉出泥淖,拯救稷朝于水火。
姑姑坐在少时身旁欲言又止。
她知道姑姑曾因进言被父皇质问是否觊觎他的皇位想做女皇,也知道母后因劝告与父皇几乎决裂,父皇已经十年不曾踏足母后的寝殿。
但少时总想试一试,期盼着在即将到来的动荡中找到一条生路。
她将酬金一再加高,终于有了挺身而出的勇夫。
少时昂首挺胸地带着他走进建极殿时,抑制不住的期盼四处发散。
但这个少时亲自带进来的道士,连论道的机会都没得到,便被父皇痛斥妖道。
他人头落地了。
少时的期盼骤然冷却。
她拟定进言文书,联合百官签名,亲自送进建极殿,亲眼看着父皇将文书丢进了炼丹炉。
少时跪在地上承受着父皇的怒火,她如同一支被吹熄的蜡烛,陷入了无尽黑暗。
上一世少时是不谙世事的公主,锦衣玉食天真烂漫,她不懂母后和姑姑的烦忧,但现在少时懂了。
少时是重活一世的人,拯救臣民是她的使命,少时跪在殿中下定了决心。
那日晚上,在走向姑姑寝殿的路上,少时在心中细细谋划着。
姑姑是父皇的同胞妹妹,受人尊重的长公主,伴着父皇一路刀光剑影而来。
她跟随皇爷爷征战沙场,是将士心中唯一的女战神,少时的谋划需要姑姑的帮助才能得以实现。
少时是姑姑最疼爱的侄女,常跑来与她同睡,进她寝殿从来不需要通报。
进去的时候,少时看见姑姑正捧着一封信,笑得腼腆又幸福。
少时的心在这个瞬间沉入谷底。
前世,姑姑嫁给了驸马肖礼之后,他们举家去了姑姑的封地平城。
分明是离都城不算远的地方,之后的消息却越来越少。
母后告诉少时,主持一个家的中馈要付出许多精力,与她通信少是无可厚非的。
少时想,只要姑姑真的幸福,不与她通信也无甚关系。
再后来,姑姑难产而亡的噩耗传来了。
肖礼上书字字泣血,诉说自己未看顾好姑姑的罪状。皇帝念他情深意重,特封姑姑留下的女儿遥儿为公主,依旧封地平城。
半年后,肖礼屯兵平城,日夜操练,蠢蠢欲动。一年后,肖礼与北境外敌戎国同时发兵。
稷朝一时之间内忧外患。
少时望着如今在自己眼前好端端的姑姑,几乎要控制不住落下眼泪。
一同躺在榻上,姑姑羞怯地向少时诉说着她的心事。
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姑姑,少时想,此刻她的幸福是真实的。
姑姑与肖礼青梅竹马,肖礼总说自己喜欢她所有的模样。
他们跪在山前,向山神起誓,要白首不相离。
少时不知肖礼后来为何会突然起兵谋反,也不知道肖礼对姑姑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有些事迫不及待,有些事却要从长计议。
第二日,少时出宫了。
她在陶铸观前找到了那个跳窗而去的少年,他穿着少时救他那日新买给他的衣物,一张小脸倒是洗干净了,有些青涩地俊秀。
陶铸观是皇上赐下黄金万两重新修建的道观,从青瓦灰墙到如今的金碧辉煌,只是因为这个道观曾出现一个老道,那个老道如今与皇帝同吃同住,是皇帝求仙问道的引路人。
少年一心求道,少时想,他约莫着也是想要同那个皇宫里的老道一样吧。
想要走捷径无可厚非,但少时不能同意,因为她能信任的人只有他了。
少时阻拦着一颗迫切想要入道的心,告诉他要知恩图报,自己救了他,他应该听少时的。
他沉着一张脸,告诉少时,他有必须要做的事,希望她想要他报的恩能尽快报完。
少时问他,必须要做的事是什么,他沉默了。
少时告诉他自己是公主,可以帮他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任何事。
她以为摆出公主的身份他应当有所触动,他却避开了少时的审视,敛去了眼中的情绪。
少时告诉他,自己需要他做保家卫国的将军。
他震惊地问少时原因。
这是他这一世第一次对少时露出异样的表情,少时想起他上一世对着自己露出激烈情绪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前世他是陶铸观送进宫伺候老道士的小道士,他做什么都做得很好,想做道士,前世也确实做成了。
他进宫的时候,稷朝已经接下了和亲文书,少时要与北境戎国和亲,换取稷朝的边境安定。
母后哭肿了双眼,肿着双眼为少时准备行囊,父皇定要挑选一个道士护送,他那时候在求仙问道上几乎走火入魔。
彼时在宫内伺候老道士的少年主动请缨,他自请护送。
少时对道士没有好印象,一路上没给他好脸色。
去戎国的道路并不平安,边城因为常年受到戎国的突袭,苦不堪言,流民山匪肆掠,少时的护卫死伤走散过半。
行进到离戎国最近的海城时,遇到一小伙戎国士兵在烧杀抢掠,那时候少时的身边只剩下他了。
少时就着他递过来的水咽着干粮,问他为何不离开。
他说少时曾经救过他,给了他水和银子,他要报恩。
最后,他为了护住少时,被一群戎国士兵生生折断手脚,被打到吐血,仍然奋力向少时爬来,那时,是他第一次在少时面前有了激烈的情绪。
而少时,作为来戎国和亲的公主,就在离他不远处满是尘土的泥地上,被戎国士兵撕碎衣衫,凌辱致死。
他现在问少时为什么,少时又该如何诉说呢。
她无法诉说那些如噩梦般的前世,少时只能告诉他,因为少时信任他。
少年怔愣在原地,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何少时会对还算陌生的他产生无端信任。
他心中压着千斤巨石,有自己的使命,但此时,他的内心摇摆不定起来。
面对将军与道士的选择,少年终究还是选择了将军。
少时想,每个男子应当都无法拒绝建功立业吧,况且,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早知他会答应。
少时问他那日为何不告而别,才知,那日他竟以为少时是带着牙婆来看他,想要将他发卖。
少时觉得有些好笑。
若是姑姑知道有人将她当作牙婆,不知是何种心情。
笑着笑着,少时福至心灵,他约莫是被卖过吧,才会变得如此敏感。
拿着姑姑的亲笔信,少时送他去了大营。
少时给他取名无垠,希望他的天地从此宽广。
无垠在大营里勤学苦练,分毫不浪费少时给他的机会。少时早知道的,他理应是这样的人。
姑姑告诉少时,无垠是有武学底子的,问她要不要查一查他的来历。少时前世见识过他的身手,明白他定非普通人。但在这个风雨欲来的日子里,她早已等不及细究了。
少时知晓他总会帮自己,若他能尽快成为自己需要的将领,这些藏在身后的以往,便显得不那么重要。
无垠从此受到器重,成长迅猛,少时的谋划正在稳步向前,心底的石头终于轻了些。
少时带着无垠去了陶铸观,少时想他今生虽与道观没了牵扯,但这里承载了他前世的回忆。
少时带着他穿过陶铸观,一路走向后山。
后山有一棵银杏树,树下可以俯瞰整个都城,那是少时的秘密,她总喜欢坐在那里。
但少时不知道的是,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无垠瞒着少时来陶铸观,他在这里放出信号,等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