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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是塔山镇的书局。
      悦然站在门口,看着街上走动的人,和永宁城里的人比,这里的人没有那么讲究,多是穿着随意暗淡,没什么打扮,却使她感到一种清新的明亮。
      这两人施了传输术将她送到这边来,应该马上也要到了。结果还是要来少姑山上寻那个玄水石室嘛,不过这次应该是已经找到地方了。
      街上有摊子在叫卖冰饮。刘晏和刘玹几乎同时到,刘玹今日穿得也有些好看,两人站在街上,甚是打眼。悦然跟在两人身后往山上去,听他们不咸不淡地讲着些少姑旧事,一句话也插不上。恍惚间,有一瞬感觉像在听两人讲话本子。若是现在自己慢慢落下脚步,偷偷走开,估计他们一时也发现不了。起了这个念头,悦然就慢慢放慢脚步,虽然她这样做了,可是还是没能与前面的人拉开距离,她便知道,自己的举动大概是叫人发现了。
      “陛下,不如歇一歇吧。”便是刘晏不开口,刘玹也正有此意。
      悦然本是没心没肺地跟着,冷不防差点撞刘晏背上,忙伸手一挡,掌心虚撑在刘晏身上。
      “诶。”悦然抬头,就看见一旁刘玹神色莫测地看着她。悦然心中下意识审视了下自己的言行,今日自己实在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有撞上他,略定下心,再抬眸,刘玹分明一副惯常的端雅公子模样。
      刘晏已经转过身来,看悦然像是一惊之后回过了神,极轻地应了一声,应是回给那句“歇一歇”的。她自己站稳了,刘晏欲扶她的手就收了回去。
      刘玹忽就记起在书局前初次见悦然和刘玹那次,好像也是悦然差点摔倒了。“你到前面来吧。”
      倒也不是平日里觉得悦然有多聪明,但她今日像是格外地魂不在身似地,平常总像是有很多小心思,今日转了性了,一团混沌模样。这变化莫名叫人不愉快。同时叫刘玹记起来,原是这两人有很深羁绊的,只是自己先前一直没有在意。
      到了山里,山径变得狭窄,悦然听了刘玹的话,却站着没动,方才的反省使她安下心来,她微微仰头,望着刘玹解释道:“我不知道路,我不知道石室在哪里。”刘玹不作声,虽然早知道悦然是个反骨,也知道她说得这话在理,听着却莫名感到心中不服帖。
      他不说话,悦然揣度不出他的意思。
      刘晏开口道:“陛下,我来在前面带路吧。”刘晏往前跨出两步,悦然忙跟上。走出一步,反应过来,回头对刘玹讨好道:“陛下,您走前面?”
      刘玹微微笑道:“怎么今日这样客气了,你往前走就是了。”
      悦然于是回头往前走了。
      玄水石室,本是筑在玄水中的,但眼下宝塔山附近已没有大河流经过了,过了乱石滩,登上一处山岩,离地几丈。也难怪之前没能寻得,谁能轻易想到崖上曾是中流。
      如今要确定,还差一步。若是在正确的位置上,有一术可以重塑当时场景,就是需要彼时的相关人物重临旧地,还需要费一点血。有这样的术术,完全正常,就是需要一点血这一条,使得这术术让悦然觉得有点招摇撞骗的江湖市井味。偏偏施术的是刘玹,和江湖骗子是不沾边,应是值得信赖。或许这世间最庄严的和最粗粝的,本就是互通的,甚至就是一样的东西。
      说实话,悦然对这一番究竟能不能成功,实在也并不是很在意。她暗自剖析,大概是自己的心太小了,装不下很多东西的缘故。
      刘晏先伸出手,毫不迟疑地割了一道。悦然伸出手,拿着匕首踌躇,要对自己下手,还真不是太容易。她是想和刘晏一样利落的,但半天下不了手。她用手虚握住刀刃,别过头去,预备破釜沉舟,便感到有人拉住她的手,将匕首捏了出来。
      刘玹将悦然的手展开,也没看见他用的什么东西,掌心一痛,就有鲜红的液体流淌下来,悦然忙又别过头去。刘玹开始施术,将两道血流聚到一起,点到几个方位上。四周出现石室的墙壁,屋里的陈设,晴日的光线变得昏暗,原来的山石草木倒像是成了虚影。
      成功了。悦然转过头,往石室的门外看去,不期然看见自己淌血的手。红色的液体从伤口不断地渗出,她下意识地合上掌心,移开视线。小伤而已,完全不碍事的,她在心里念道。没有事啦,像是为了向自己证明,她再去看伤口,并不感到很痛了,伤口也并不狰狞可怕,纤细的一条。她合拢手心,伤口便看不见了,血液从掌心缓缓淌下来,她难耐地转过头去,忽的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了,悦然心下一慌,一个趔趄,忙扶住身边的人,抓住他衣裳。
      “我……我……”刘晏忙用剩下的一只手扶住她,短暂的失明已经恢复,心悸得厉害,仿佛要将一颗心呕出来。悦然蹲下身体,讷讷道:“我有点晕。”
      悦然突然这么一下子,脸色苍白,将另外两个人也吓了一跳。刘玹中断了施术,给悦然查看。她的伤口并不深,方才就是怕她自己没分寸,刘玹给她割的伤口是将将够放血施术的,此刻取出药粉来,给她包好。悦然坐在地上,上半身靠着刘晏,双眸失神,像是还没有缓过来,受伤的手垂在身侧。刘晏看着悦然,面露忧色。
      刘玹给悦然喂了颗药丸,“无碍的,缓一会儿便无事了。公子的手也包扎一下吧,她应是见不得血。”刘晏这才看到自己手中渗出的血,已洇湿袍衫的一角,因着是深色衣服,倒是不大瞧得出。
      “让她靠着我吧。”刘玹的声音温和中似是透着点无奈。
      悦然微微侧过头,避开刘晏处理伤口,自己的手也往这边伸着,仿佛是心有余悸,刘晏观她面色,比方才缓和了些,略放下心。
      回了永宁,已到黄昏。悦然恢复得八九分,只受伤的左手一直绷着,看起来有些别扭和滑稽。像是怕刘晏担心,悦然故作轻松道:“我真的好啦,你回去自己也要注意伤口,过两天再见,我肯定连伤口也好了。”
      她想必是吓到了,刘晏目送悦然和刘玹离开,两个人并肩走着,既不靠得很近,也不离得很远,让他恍惚想起之前自己和悦然一路行来的情形。刘玹不知讲了什么,悦然向着他微微仰起头,落日里两人的衣衫显出同一种颜色,刘晏胸中便有些闷闷的,偏有一口气吐不出来。
      “陛下,你先回去好了,我自己走回去便好了。”两人走在宫墙内,悦然不会联蹊等诸术,刘玹却是不必受限制的。
      “嗯。”刘玹答得漫不经心,“悦然姑娘是和晏公子有了什么新的约定?”
      “噢,约了每月初十见面。”
      “是要商量什么事情?”刘玹循循善诱。
      “也无事。”悦然答得随意,“就是我好像喜欢他。”
      悦然这么坦然,倒教刘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觑悦然脸上也不见害羞神色,反而辨不清她的真实意图了,“晏公子知道吗?”
      “还不知道吧。”
      “我看你也并不真心,‘好像’之事,一般多是错觉,还是莫要耽误了别人。”刘玹在“好像”上加重语气,半是调侃,偏露出些讥讽的刻薄来。
      “我也不知道。”这回答使刘玹一噎,就又听悦然讲道,“可是,他不理我,我就感到很难过,如果去见他,好像麻烦一些,我也是愿意的。而且现在他也愿意见我,我就很高兴。陛下……”
      身边没有声音。悦然转头,发现刘玹已经施术走了。她沿着宫墙,有了新烦恼,像是刚刚才想明白自己喜欢刘晏,那么,刘晏是怎么看自己的呢?一样来自异世界的同伴?因为莫名其妙的缚,不能远离的枷锁?寻找穿梭时空之术的某个重要锁钥?
      好想问一问他。想要马上问一问他。
      “回来了吗?”侍者立在烛架前,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刘玹问的是谁,楞了一下。看到刘玹微微挑起眉毛,知道主子虽是面上不显,心中怕是不虞,忙道:“应是回来了,这便派人去问。”
      初十这日是休沐,街上很热闹。路边上有农妇卖茉莉花手串,时辰尚早,茉莉花花色鲜嫩,气味宜人。一个年轻妇人停着,一边挑选,一边同农妇攀谈。
      前头十来个人,松散地站一堆,悦然也凑上前去看,刘晏跟在她边上。悦然穿了楝色的罗裳,素色半臂,这身是她近来很是喜欢的。这处是个民间艺人聚集的场所,悦然讲她喜欢热闹,刘晏不置可否,他瞧她分明是个淡漠的性子。人堆里围的是个算卦的摊子,个锦袍中年男子,眼泛泪花,一脸信服地连声称“呐”,想必是卜的卦很是灵验。
      连看了两人,悦然恍然醒悟过来,刘晏未必要看这个的。刘晏见她看得入神,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道:“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他便应好。
      “我之前从书里看,卜卦的人多是不靠卜,因为精通人情世故,你人光站在那里,他们就能火眼金睛地将你个底细看得透彻。从年纪神态,就能看出对方家里近日是何人故去……你算过卦吗?”两人信步走着,悦然回想起方才算卦者对那个中年人的判词。
      “我看你不信这些。”刘晏垂眸温声道。
      “倒也不是。”悦然小声嘀咕。
      “我年幼时,父亲母亲为我卜过。命辞不吉,有夭亡之征,故而父母亲将我送往少姑山,投于师尊门下学术。”刘晏道。
      周围人比之先前更多了些,池旁的柳树上悬了几只葫芦,两三人挽弓立在数丈远的地方,颇有几个人围着看这射柳的比试。
      “诶,你看荷花都开了。”悦然道。想是为了方便百姓游冶,池内铺设了蜿蜒的栈道,人走进去,碧叶遮日,芙蕖点颊。悦然一时想不起来,是荷花本来就如此高的,还是光此处的荷花如此。行人穿梭,莫有高声者,幽静的阴凉里,浮动着荷叶和荷花的清香气。“我以前听人说,哪个庙里挖出了千年以前的莲子,栽种在塘中,开出了双色莲花。上庙里进香的人,都争相去看,沾些吉祥。”悦然轻声道。
      栈道并不很宽,两人没有并行,悦然转过身去确认,刘晏是否听见自己讲话了。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鼓声,行人皆匆匆往前去。悦然和刘晏两人皆被迫让到边上,悦然往前两步,同刘晏隔得倒更远了,她往回挣了挣,便握住刘晏的手腕,“我们也到前头去吧。”
      悦然顺着人群跑了几步,就到了对面的街市上。两旁绢纱做的荷花栩栩如生,大如车辇,高过重楼,角落里藕若行舟,人站在其间,生出一种轻飘飘的幻觉,仿佛自己是那微弱的蜉蝣蜻蜓,青虾小鲤,微弱得无处不可去。眼下却是快行不得,上街的入口挤了好些人,游行的队伍正迤逦而过,莲座上正舞到长袖落,见些裾摆飘飞的背影。队伍过去了,街上人就散开了,高高的荷花,略略晃动。
      悦然刚是抓在刘晏手腕上的,现在却触到了刘晏掌上包扎的布,悦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弄痛了他的伤口,松开手来,悄悄地往上移了些。
      刘晏没有避开她。悦然为此心中欣喜。
      她的掌心很热,软软地贴在皮肤上,起初不觉得,只是被她牵着走,到停下来,那存在变得愈发明显。刘晏禁不住要去看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偏她以为无人察觉,还将那手往他手臂上伸去,指腹在他手腕内侧轻轻地划过,带起一阵酸麻。他心中一骇,险些要将她甩开,身体却迟缓着,没有动作。
      两人靠得很近,年轻女子的手虚笼在男子的手腕上,看着倒像是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
      刘晏便看见悦然仰起头,冲他露出一张明媚的笑脸。刘晏脸上微红,他自己却似是未觉,只也向悦然扬起嘴角。
      像是出于某种默契,两人迈着一样的步伐,先是左脚,再是右脚,再是左脚,注意到的刘晏不得不刻意转移心神,否则,怕迈错脚而破坏了这种和谐的那点慌张,简直要教他不会走路了。刘晏怀疑自己此刻看起来,究竟是否是有些可笑的,然而心中却如檐墙上冬日晒透的狸奴般醺醺然的。
      悦然之前要问的话,一句也没有问出口,也不觉做了什么,便日曛将暮。刘晏将她送回宫门前,他看悦然面色有些白,担心她是不是累了,白日里悦然只说没有事,他看悦然兴致颇高,想是或许当真无恙的,此刻却又有些担心起来。
      当真是不便呢。刘晏忽就想到在少姑山时的日子,不是自己修习多年的少姑山,而是只住了短短一些时日的宝塔山,也想不出具体的事情来,偏生似是有些怀念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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