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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美人落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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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声清澈明朗,秦竹不知不觉睡去。
入夏蚊虫多,院里又新凿养鱼的塘,嗡嗡声萦绕耳畔,直到额头,脖侧被蚊虫叮了三个大红包,秦竹才一脸郁色地睁眼起身。
身上薄毯滑落。
“宵夜已备好。”沉稳冷静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秦竹捡起毯巾甩抖的动作一顿,回头看向檐下笔直站立的子桑二,有些诧异道:“汝缘何尚未就寝?”
子桑二守了半天,就等着秦竹醒来,答非所问道:“吾欲往医馆一探。”
【医馆?why?噢噢,溪冬还在那。】
秦竹若有所思,挑眉颔首:“汝可自去,莫忘携鑰(钥匙)”
短短几句话,倾尽秦竹今日新学到的所有古言用法及词汇。
目送子桑二离去,秦竹喝完带有土腥味的鱼汤,酉时未过就回屋躺下。
【呼——舒服~】
......
翌日。
一段时间养成的生物钟让秦竹定时定点摸黑起身。
【呼——太难了!!!】
推开旱厕带挂锁的门板,秦竹快步走离好几步,才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这已然初具未来公共洗手间雏形的厕所是秦竹回到这里巷的第二天特意让溪冬找人改的——蹲坑改小,下方蓄积污浊的便桶加宽加大,还找了个半倾斜的满水陶罐用来简单冲洗用。
“yue——”克制不住反胃,秦竹一身汗受了风,抖了一激灵。
等她拾掇清楚来到前院,跟人机差不多、好像不用睡眠的子桑二早已穿戴整齐站在那提着一盏灯。
就在秦竹强打着精神,在轻微晃荡的步撵上半梦半醒时。
微光的天幕上,几簇小火星一样的光亮转瞬即逝。
......
“陛下,这星孛现世,恐有大灾...”山羊胡,瘦巴巴的中年男人慷慨激昂发言,惹得秦竹频频觑看。
【星孛?】
“是啊,陛下,臣也见着这扫把星了,咱...”
【扫把星?扫把星...不就是彗星嘛?】
见群臣吵成一团,有的大喊万万不可南征百越,有的又谏要将北边匈奴一网打尽、斩草除根...听起来似乎都挺有道理。
秦竹小声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拢了拢袖袍。
因未能按筹谋让秦竹主动暴露那什么“火器”,一夜不能寐的嬴政:......
但他最擅长的就是隐忍,从十三岁开始。
指腹无意识摩挲玉玺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刻印,待到日出第一缕阳光正好打在横梁之上,他开口屏退众人,留下心腹近臣。
差不多的时间,咸阳城内外也有不少人看到天降异象。
这里面,包括推着板车,满身疲惫的溪冬一家。
在金叶子的作用下,就剩一口气的溪夏母女平安,又在医馆多留了一日才归家。
“冬儿,别送了,你回吧。”溪冬的大兄溪春吃力地跟在板车后,从城门口就开始劝妹子回秦家。
溪冬嘴唇苍白,整整熬了两宿,她体力其实也快见底了,但怎么也放心不下阿姊,硬是要亲眼看着溪夏平安到家。
那一盆盆从屋里端出来的血水,让她直到现在依旧心神不宁。
“大兄,无妨的,等阿姊平安到了,我就回去。”溪冬嘴巴说着,眼睛始终留心同样躺在板车上给她阿姊当垫背的娘亲。
小心地将厚皮子又往阿姊腿旁摁紧,溪冬小心着坑洼的地面,走到闷声不吭抱着孩子的爹旁边,探看一眼襁褓里红扑扑的脸蛋,紧接着低声道:“爹,阿姊伤了身子,您去问问看谁家有羊乳,煮熟了给孩子喝。”
见爹瓮声瓮气应下,溪冬略微松口气。
羊乳可以用来哺育孩子也是她听小竹说的——前日一大家子人都着急忙慌的,她也乱了阵脚,不管是参汤、稳婆、女医...明明她都晓得,但都是由小竹做好了她才反应过来。
幸好有小竹!
心下感念得不行,天上忽地有几抹光闪过。
为了避免刚生产完的溪夏被赶早忙晚的黔首们冲撞到,溪家人是在城门开的第一时间出城的。
一身蛮劲的王顺成独自拉着载着溪家母女的板车,板车上还有被褥、补身体的药材、妻妹刚在出城路上买的蔬果鱼肉等。
生怕媳妇儿再呼痛,他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瞪眼看路。
自然,他也瞅见了天上的扫把星。
几乎就那一秒钟的时间内,他回忆起上次在军中看到扫把星后那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弟兄。
重重吐了口气,王顺成胳膊使劲儿让板车更稳,忽略掉涌上喉间的复杂情绪。
“那是?”溪冬毕竟小了几岁,去了秦家跟原本的秦竹又都是闷葫芦,自然不可能知道这是什么。
因为跛了一条腿而行动不便的溪春闻言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并没有见着那稍纵即逝的星星,一脸茫然。
要问王顺成之前对于这个不生活在家中的妻妹是什么看法,他大概率会答没有看法——他入赘的时候,溪冬早早就跟去秦竹近旁服侍,哪里打过交道。
但这一次溪夏生产,溪冬从中出的力,还有近来好几次回家给溪夏与未出生孩子带的东西他都看在眼里。
为此,他难得主动开口接过话茬:“那是扫把星。”
“扫把星?”
“我不知其它地方叫什么,之前在军中看过一次,大家都叫他扫把星。”
“好古怪的名字。”
......
心腹近臣,本来不包括秦竹的。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内侍大总管赵秉将欲走的秦竹拦了下来。
秦竹莫名,她自然知道这引得人心惶惶的扫把星其实就是彗星,奈何实在找不到开口的由头,只能偃旗息鼓作罢,默默地挪站到蒙武身后。
嬴政自是听到秦竹喋喋不休的心音,但经年以往的认知让他不敢掉以轻心,将昨夜从来自戍边王贲与蒙恬的最新消息三言两语阐述完毕,他走到刚从寝殿搬来——绘制在一整块石头上、还空了大半的符图,闭口无言。
秦王二十八年,今年是他一统六国的第三年,迈进不惑之年。
【哇噢~好看!】方才还在心里嘟囔的秦竹眼神放光。
嬴政难得生了丁点儿年岁渐长、快要到知命之年的愁绪,还没等他情绪酝酿到位,耳边亢奋的女声让他眼里的晦涩顷刻间消散无踪。
女声继续。
【切,原来不是羊皮做的啊?果然,电视剧只是臆想,一点也不考究。】
在秦竹的概念里,古代地图就该是用动物皮绘制而成,现实地看到这碑刻的地图,不免有些惊奇。
石碑上,竖立的陶片、晒干泛黑的枝条、还有不知道代表什么的铜币...简单到有点可磕残的地图,除了那周遭环境下自带的古朴厚重的历史韵味,再多的就没有了。
定定看向那与世界地图相差甚远的区域线条,秦竹开始猜测自己在碑上所在的位置。
“臣以为,王将与蒙副将此番前去应当无往不胜,吾等静观即刻...陛下,无需忧虑。”
丞相不愧是丞相,一开口就知道是怎么当上丞相的。
【嘴真甜】秦竹撇嘴。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丞相,偏偏她看隗状就是比看王绾顺眼许多。
果不其然,王绾与其他大臣几个来回下来,嬴政的脸色明显好看许多。
就这样,秦竹一句话也没说,等她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跟在蒙武身后出了宫门。
【这日子过的——】
惆怅地望向高高的宫墙,秦竹用力搓脸,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措。
【好废物啊——】
来了这么久了,换做其他人,怕不是已经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她明明有系统,还有超越千年的思维,还是跟个傻子一样,浑浑噩噩过日子...
【可是真的很难啊——】
秦竹在步撵上握拳捶腿,给自己找借口。
她本就是及时行乐派的忠诚拥护者,那小黑蛟给她的东西她不是不能做,只是自律真的不能带给她自由啊...从毕业后她就没怎么翻过书,这冷不丁让她重新开始抓学习,实在是敬谢不敏。
按照她认知的,单是造纸术就要耗费无数个月,遑论其它实践类各类目百科全书,连个“意外得到的古籍”这个借口都不能拥有,这不是把她往死里逼?非要她学会后再手把手教当代人一点一点操作?
【人生啊——】
没等秦竹emo完,家到了。
隔壁忽然有女子嘤嘤啼哭声传来...
几乎是一瞬间,站在院门口的秦竹脚步一转,蹑手蹑脚靠近邻居蒙家的那一面墙。
“啊。”
短促的惊呼引来蒙母的警觉。
“何人如此放肆!”
李良玉还以为是秦竹家的厨娘或是仆从不安分,窃听她们几家女人的私房话。
秦竹僵硬地将新做好还没穿两次丝履皮革制成的圆头鞋从烂泥青苔里拔出,扬声应了句:“是我,伯婶。”
“你啊你——”李良玉三两步从长廊走到墙边,几个呼吸就站上墙旁的假山,低头看小姑娘一手撑墙一手脱鞋刮泥的动作,忍俊不禁。
摇头失笑,李良玉见秦竹耳根都红了,赶紧发出邀请:“好了,收拾一下就过来,前几日不是说想吃红绫饼吗?我让厨娘给你做了。”
一盏茶后。
秦竹拘谨地坐在圈椅凳上,小心打量对座那个似是哭过眼皮肿肿的陌生女子。
“小竹,不必约束,这也是你娘亲小时候的玩伴儿。”蒙母略微解释两句对座女子的姓氏与夫家,伸手就将方桌正中红色的糕点推向秦竹的方向。
秦竹原本只吃那种甜而不腻的蛋糕,来到这以后,上次偶然吃了一小块甜到齁的豆沙馅饼,简直惊为天人。
小心地咬着豆沙里的坚果,秦竹又看向右手边的洛氏,打了声招呼:“洛嫂子。”
说来,她好像都没见过王离。
记忆里,王离与蒙恬俩兄弟一样,都是秦竹幼年时的玩伴兼邻家哥哥。
“小竹。”洛氏笑应。
当初她进门的时候,王家在里巷宴请诸多同僚好友,秦家这个小姑娘期期艾艾坐在女眷中的模样她至今还记得——谁能想到,那么丁点大的孩子还懂得给礼钱呢?
上次遇得匆忙,她抱着孩子也没说几句话,今儿孩子在家,她忍不住伸手握了握秦竹:“这孩子,长得真俊俏~”
洛氏眼睛看着秦竹的脸,话确实对蒙母说的。
蒙母也是笑,打趣道:“也不知道谁家小子以后有福气能娶到我们小竹。”
“伯婶...”秦竹无奈。
【再说下去可就不礼貌了啊——警告一次】
对座的女人一直观察这边的动静,也不知道哪句话触动她的神经,转瞬间又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秦竹:......?
蒙母与洛氏连忙齐齐转向,忙哄道:“哎呀,可别哭了,哭坏身子可怎么办?”
晁云知,屠雎之妻,王翦某个阿姊的独女。
“良玉,洛儿,不是我想哭,实在是他实在可恨!陛下都说了让年轻的将士替代他去百越,偏偏他还自请命...非要死在外头,粗布裹尸才甘心嘛!”
“哎唷!这可不能说!”蒙母一把上前捂住这个阿姊的嘴。
本以为马上就不用过心惊胆颤日子在昨夜得知夫君继续南征,归期不定的晁云知明显是气狠了,嘴里“呜呜”,挣扎起来。
洛氏赶忙帮助蒙母,摁住那不断挥舞的手臂,低声道:“伯婶可别说了!”
她们嫁的都是武将,有些话该说不说,自家人道是无心,被有心人听去,她们一家老小...
秦竹被这突然的一幕整得发懵,嘴角还沾着豆沙,忽然来了句:“屠...雎将军?”
【嗯?他有老婆啊?】
眼骨碌转着,秦竹又伸手捏了块切成条的红糕,见没人理她,冥思苦想起屠雎最后的结局。
【屠雎最后是怎么死来着?水土不服?不对,是中了毒箭?】
秦竹飞快舔了下嘴角,自顾自地又沏满茶水,皱眉。
深宫之中,仍旧在看舆图的嬴政打翻三足鼎,惊愕起身。
隐在暗处的柒现身,将鼎拾起,垂首等候吩咐。
无论是如影随形跟随嬴政的柒还是安排到秦竹身旁护卫的贰伍,他们从生下来就只有代号,至死听命于嬴政一人。
嬴政敛下眉目间波澜,挥手示意无碍。
宫殿外,难得多云,丛丛云层将烈日遮围,敛尽半数暖意。
秦竹还在竖起耳朵听美人发飙,要不是她方才将蒙母口中的“云知姊”听得分明,怕不是早已忍不住起身制止对方的哭闹。
【保养的真好啊——】秦竹感叹。
晁云知脸上除了因为情绪激动而时隐时现的几条眼纹,真要说起来,看上去简直比她还要年轻几岁。
“阿...姊?别哭了。”美人落泪是好看,但也扛不住一直听人就这么哭下去,在秦竹将红绫饼吃下四分之三时,她停手了。
晁云知经过这么一通发泄,情绪也逐渐缓和,放松被扣住的肩颈胳膊,低声抱歉:“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她马上就要半百了,与屠雎相识相知相恋也有四十几年,实在接受不了某一日黑发人送白发人——晁家就这么点好,因为家中子嗣天生有生意经的头脑,所以即便老家主是曾经风头无二的侯爷,她们一家子也从没靠过家里的关系人脉,纯是自个儿一点点琢磨、做起来的。
要说如果屠雎真学着那些不着调的,经年累月在外打战,胡作非为流连青楼...她也就不会想这么多,偏偏这人...
不愿再去想这可怜可气的臭男人,晁云知手一扬,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南下去玩几日?”
晁云知脾气来的快也去得快,倒是把李良玉一下子就气乐了。
只听她笑骂:“你是活得自在逍遥!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妹妹还要操持家中。”
说来,咸阳城中谁人不羡慕晁家这个嫡女的生活,出生就是家中唯一子嗣,嫁的又是青梅竹马,婚后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前所未见,屠大将军亲口对外放言称不喜孩童,不肯让其生养子嗣...
这话骗得了旁人,还能唬得了她们这些小时候玩伴姊妹?
不就是小时候误入了某个院子,见着一阿姊生产血崩而亡...怕了这世间女子必经之路,早早就在她们面前说了宁可终生不嫁也不要为男子生儿育女。
原本她们还觉得好笑,结果这天下还真有这么一个大傻子,宁可数年如一日被家中长辈口诛笔伐,也不愿勉强媳妇半点。
洛氏眼带羡慕,连连摆手:“小若还小,离不开人。”
秦王一统天下后,不止士人出行更为便利,像那些富户或是他们这种朝臣家眷也是可以到处走走逛逛。
至于住宿安全方面的问题,每30里就有一个驿站不是摆设,她们女子住驿站即可。
见两人拒绝,晁云知立刻看向秦竹,目光灼灼。
她与巴清是多年好友,前些日子也听说了这秦家小女的言辞。
合她的脾气。
秦竹一口茶呛到,左顾右盼后,小心翼翼回道:“一月休沐仅五日,不易告假。”
【马车啊...屁股都要颠成八瓣了,退退退!】
晁云知向上抹了两下眼尾,暂且作罢:“罢了,我再看看。”
朝堂之事不是她能左右的,一切以天下大事为重。
仆妇将空盘撤下,又上了一些鲜果干货,顺带还换了新茶。
“我想到了!”晁云知双手合十笑拍,她忆起巴清在城外往东二十里刚开了个新矿,“这样吧,只要一日,我们出城逛逛,一切吃喝用度我来安排,可否?”
话都说到这了,虽然不知道晁云知要带他们去哪,但李良玉与洛氏还是点头应允。
日光薄透,倾洒在这廊亭之中,娇俏、雍容、矜贵,同样妍姿艳质的三张古典美人脸齐刷刷看向秦竹。
秦竹:“...可。”
品不了涩口的茶水,秦竹随意灌了一杯,借口离去。
【啧,这茶味怎么这么怪?还是大红袍好喝,实在不行,铁观音也行...】
腹诽着,拐个弯两步路就到家了。
秦竹想着要洗漱一番然后回屋研究小黑蛟留下的那些纯理工类书籍,就见子桑二一脸犹豫地候在院中。
她先一步主动开口:“何事?”
子桑二略一思索,还是出声回应道:“溪家似乎遇到点麻烦,溪冬不让我跟您说。”
“什么麻烦?”秦竹脸一下冷下来。
“方才她一身污泥归来,话没说两句,只是说要出城一趟,便又出门了。”
子桑二本想一道去,溪冬硬是让他只管去安排秦幕僚的朝食,不肯让他随同。
秦竹这下是真不高兴了,脸绷得紧紧的,回屋拎了一袋金币丢到子桑二怀里,临出门时,打量了正锁门的子桑二后背,又道:“去找中尉,让他安排三、五人过来。”
秦竹所住的里巷其实就是官舍。
像是皇宫殿里有郎中令率领郎官等贴身侍卫守护,还有卫尉率领卫士守卫皇宫殿外和宫墙之内,自然而然的,官舍也会安排郎官和卫士守卫,只是平日里这些人不显山不显水,又鲜少同他们这些朝臣打交道,在这里外里偌大的里巷中不起眼罢了。
此时的城郊。
几个浑身褴褛的男人站在溪家所在的屋棚窗下,扯着嗓子说笑,哄闹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