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沙》静水边

1、时间沙

　　宋薇把头发盘起来，系上围裙，开始择菜。深秋的水有点冷，泡的她的手微微的膨胀的发白，宋薇用手背撩起耳旁垂落的头发，吸了吸鼻子。

　　吃完，收拾好碗筷，宋薇正垂着头抹桌子，手机响了，莫初禾的声音在另一头异常的欢跃。
　　她说：“小薇啊，我要结婚啦。”
　　宋微愣了愣，随即笑道：“恭喜啊。”
　　初禾一个劲的笑：“小薇出来下啊，我给你看看我老公。”

　　两个人约在一家烧烤店，初禾的脸被炭火烧得通红，扬着的笑脸满是幸福，她扯了扯身旁男人的袖子，给宋薇介绍：“我老公，老公，这是宋薇，我最好的姐们。”
　　宋薇笑着与他握了握手，在两人对面坐下。
　　她要了瓶啤酒，直接开了盖，用瓶身撞了撞初禾的杯子。
　　宋薇说，初禾，你要幸福啊。
　　初禾看着她，一直笑着，用手遮住了眼睛。
　　她哭了。

　　宋薇的父亲宋铭在临近过年的时候打来的电话，照例是问她回不回家过年，语句中委婉的表示想念，微微的带着乞求的的意味，宋薇看着手边的账目报表，终是不忍心答应了下来。
　　答应是答应了，但也一直拖到了小年夜晚上才开车回去。

　　宋铭看到女而很有些激动，拿来拖鞋要帮着女儿穿上。宋薇扫了一眼冷清的客厅，没有看到母亲。
　　宋铭搓着手有些尴尬：“你母亲去你舅舅家了，你也知道，今天是你小弟弟生日嘛。”
　　宋薇笑笑，没说什么。

　　晚饭是宋铭烧的，父女俩吃的很是愉快，宋薇正说着笑话，刚到一半，门就突然开了。两人下意识的往门口看，见到来人，都沉默了下来。
　　宋铭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冒失的站起来迎上去：“你、你回来啦。”
　　来人冷淡的“恩”了一身，没看宋薇一眼，直接进了房间。
　　宋铭还想说什么，对方猛的关上的房门让他闭了嘴。
　　他回头，看见自己的女儿低着头，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发白。

　　宋铭掀开被子上床的时候，朱丽芳并没有睡着，她背对着自己的丈夫，轻轻的拉高了一点被子。
　　过了半晌，宋铭突然开口：“小薇她回去了。”
　　“……”
　　宋铭翻了个身，他说：“这下，你满意了吧。”
　　朱丽芳睁着眼，她听见车子保险的嘟嘟声，然后开门，关门，启动，刹车声以及车轮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
　　她静静的听着，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过了很久，她轻微地翻过身，平躺着，让眼泪从眼角里慢慢的流到枕头上。

　　过完年之后，宋薇就开始陪着莫初禾挑婚纱，一家家的婚纱店跑下来，宋薇是脚肿的比头大。
　　一面揉着脚踝，宋薇一面看着对面镜子里的初禾比划着自己身上婚纱的裙摆，设计师在旁边不停的记着。
　　宋薇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初禾在镜子里面对自己做鬼脸才清醒过来。
　　初禾转过身，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红着脸问她：“好看么？”
　　宋薇点头：“好看。”
　　初禾满意的点头，突然想到什么手忙脚乱的开始掏手机：“我打电话给我老公，让他也来看看。”
　　宋薇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看着初禾欢喜的打着电话，间或用那双名贵的高跟鞋尖蹭着地面，像小姑娘一样的轻轻扭捏，偶尔会咬下嘴唇，对着镜子，似乎在认真仔细地叙述着婚纱的样式。

　　宋薇看着她，像是看着很久以前的自己。

　　平静的，温暖的。

　　宋薇买了玩具汽车，玩具手枪，还有一堆男孩子喜欢的玩具和零食，堆满了后车厢，她赶到舅舅那的时候，小朱墨已经背着海绵宝宝的书包在门口等着了。
　　“满满啊。”宋薇喊着弟弟的小名，无限宠爱的将朱墨搂进怀里。
　　姐弟俩几乎相差了20岁，宋薇对朱墨可以说是溺爱到了骨子里。

　　朱墨穿着宋薇给他新买的旱冰鞋在一帮孩子中间慢慢地走着，旱冰班的集体教练在一旁手把手的教。
　　宋薇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事，就拿了零钱去对面买奶茶。
　　回来的时候发现朱墨不见了。
　　宋薇看教练还在，便以为朱墨是去上厕所，结果等了10分钟朱墨还没出现宋薇开始慌了。
　　她先抓着教练问孩子去哪了，教练找了一圈也没结果，说是孩子多，自己也顾不过来，许是自己去厕所了吧。
　　她又跑到厕所，想都没想就往男厕所里冲，刚出来的大爷硬是拦住不让她进：“你个大姑娘做什么呢，啊？想干嘛呢你？想干嘛呢？！”
　　正僵持着，宋薇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姐姐。”
　　她回头，看见自己的母亲牵着弟弟的手。

　　“我不知道你去干嘛了，我也不想管你，但你也该知道，怎么能把满满一个人留在那里？那么多的人，满满才7岁，要是走丢了怎么办？”
　　宋薇不说话，把朱墨抱在怀里，任凭母亲数落自己。
　　朱丽芳说的多了，也累，闭上嘴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宋薇诚心的道歉：“对不起，这次是我疏忽了，我……”
　　朱丽芳摆摆手，一副不愿多听的模样，她摸了摸朱墨的头，站了起来：“我坐公交车回去，你陪满满慢慢玩吧。”
　　宋薇也站了起来：“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朱丽芳摇头，刚想走，宋薇拉住了她。

　　“求你了妈，让我送您吧。”

　　车子停在舅舅家楼下，宋薇回头，看见朱墨在自己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朱丽芳没有叫醒他，她低着头，轻轻的抚摸着朱墨的头发，宋薇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静静地看着。
　　“满满很像小时候的你。”朱丽芳突然小声的说道：“你小时候，只要在我怀里这么被我摸着头发就能睡得很香。”
　　她抬起头，看着宋薇。
　　“你的头发很软，所以一直脾气都很好，很懂事，是个好孩子。”

　　宋薇不说话，有些犹豫的慢慢伸出手，握紧了母亲的。
　　她微哑着嗓子，轻轻的说：“对不起，妈妈。”

　　初禾结婚了，婚礼上的伴娘不是宋薇，新娘子扔花棒的时候宋薇也不在单身女性堆里，她一个人呆在角落，微笑地看着初禾，见到初禾在看她，便举了举手里的酒杯。
　　新娘子和新郎官一桌桌的敬酒，敬到宋薇时，初禾忍不住红了眼眶。
　　宋薇失笑，佯装恼怒的埋怨：“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哭多不吉利，都这么大人了，还不懂事。”
　　初禾破涕为笑，紧紧地拥住她。

　　宋薇一个人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午夜，刚进门就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宋铭压着声音的问，语气里满是担心。
　　宋薇一手握着电话，一手脱鞋：“初禾结婚，我去参加婚礼的，聊的晚了点。”
　　“噢噢。”宋铭松了口气，忙又紧张的问：“喝多没啊。”
　　“没”宋薇补充：“就一点点。”
　　宋铭总算放了心：“没喝多就好啊。”过了一会，又说：“你妈妈问你，这个星期回不回家吃饭。”
　　特地加重的“你妈妈问你”这5个字。

　　宋薇笑了，她看着窗外，过了很久才回答：“好的，我回来，爸爸。”

　　星期六是惯例大扫除的日子，宋薇起了大早，要把冬天的棉被晒了收起来，收拾到最下面的时候，她看见一个盒子。
　　宋薇记得，那里面是一件婚纱。

　　她把它拿出来，尽量轻的抖了抖。放了整整5年，白色的面料都有些泛黄，宋薇站在穿衣镜前比划着，大小还合适，裙摆也修过，镶在上面的珍珠很坚固，一颗也没掉。

　　宋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有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家婚纱店。她似乎看到身边来来往往的店员，镜子里是自己满满的幸福的笑容，她记得自己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然后是现实，她听到了电话那一端机械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宋薇蹲在地上，她一遍又一遍听着电话里循环播放的女声，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那一天，朱墨睡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拉着宋薇的手说了很多很多话。
　　到了最后朱丽芳只是不断的重复：“都5年了，你为什么还忘不了他，为什么，还是忘不了呢？”
　　而宋薇也只是不断的回答：“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请你原谅我。

　　时间的确是可以磨灭很多东西，可是总有一些事和一些人在记忆里让时间停止了。
　　于是，这些被停止的时间变成了永恒。

　　镌刻着，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