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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十)

      白云飞浑不知他口中的“阎王”此刻正在“洗手作羹汤”。
      阿节这阵子送来的一日三餐虽然是从顶级餐厅定制的上好药膳,但展昭一直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气色也不见好。唐予柏便又去了医院附近临时置办的一处别墅,亲自下厨炖汤煮粥,还做了几个小菜,晚间装在保温盒里带来时色泽依旧清爽明艳,瞧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这是……”展昭才吃一口便觉出不同,有些惊讶地看向唐予柏,“这是唐兄做的?”
      唐予柏嘴角微翘几分,只问:“好吃吗?”

      “好吃。”展昭又舀了一勺汤,柔白的汤汁闻起来便鲜香四溢,入口更是爽滑熨帖,不禁真心赞叹,“唐兄好厉害。”
      “这算什么厉害,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唐予柏见他吃得香甜,心里也无比满足,“你若喜欢,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他上辈子生来是锦衣玉食的富家少爷,十岁到了陷空岛,几个哥嫂当成心肝宝贝似的疼着宠着,与这举炊之事更是无缘。就算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赖在了开封府,哪怕吃不惯衙门里的粗茶淡饭,那也是挥挥手就从汴京各大酒楼一桌桌订酒菜的主儿。

      直到某年生辰,展昭给他煮了一碗再简单不过的鸡蛋面,向来最有洁癖的白五爷竟然就坐在烟熏火燎的简陋厨房里,像个市井小民一般撸起袖子大口大口吃了个精光,还呼噜噜喝完了一整碗面汤。

      那一刻,尝遍天下盛馔的白五爷才发现,什么龙肝凤髓、山珍海味,都比不过心上之人亲手为自己做的一碗面。

      第二年展昭奉旨外出办案,本以为定会错过生辰,那人偏赶在子夜前回了开封府,将热腾腾的长寿面送到了他跟前。
      五爷心里暖极,嘴上还要嘀咕:“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这猫是成心想撑死五爷么……”

      展昭也不分辩,只是笑着看他心满意足地吃面,笑着笑着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白玉堂吓得扔了面碗,去扶他时却摸到了一手的血,方知这人竟是带着伤不眠不休赶回来的。

      “傻猫!笨猫!呆猫!蠢猫!”五爷又气又心疼,守在他床前一个劲儿叨念,“过个生辰而已,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分别,何必非要急着赶回来?”

      屋外正煎药的公孙先生闻言轻哼一声,隔了窗子似笑非笑地瞅他——若不是某只白耗子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心心念念着过生辰要吃长寿面,展护卫又怎会急急忙忙拼了命地往回赶?
      白玉堂自知理亏,有些心虚地替床上因为太过疲累尚未醒来的展昭拉了拉被角。

      公孙先生被白玉堂从睡梦中拖起来诊脉施针熬了一宿,这会儿也懒得再训这不知轻重的一猫一鼠,便将葵扇往他手里一塞,指指炉子道:“待药煎好了,盯着展护卫喝下去。”
      自个儿捶着后腰走了。

      剩下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五爷盯着咕嘟嘟冒泡的药炉傻了眼——这一炉子的药煎到什么程度才算好?
      于是一扇子下去差点扑熄了火,又一扇子险些燎了炉子,直把个玉面桃花的锦毛鼠折腾成了灰头黑脸的土耗子,五爷才终于摸到此中诀窍,顺顺当当地操纵起火候耐心煎药。

      等正月里这猫过生辰的时候,五爷也得好好露一手才成……一碗面而已,还能比练功习武更难么?
      白玉堂下定了决心,沾了黑灰的脸上又绽出自信满满的笑意,浑不记得去年自己是如何被三哥赶出陷空岛的厨房,又是如何毁掉开封府的锅灶了……

      正是入秋时候,清晨的风已带上几分凉意。白玉堂守在门外,一时低头拨弄温温吞吞的炉火,一时抬眼看那人安安静静地睡着,只觉余生已足,再无他愿。

      可惜那碗长寿面,展昭到底没能吃上。

      许是上辈子五爷对厨艺积了太深的怨念,这一世唐予柏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各式料理都能信手拈来,连白云飞白朵朵那帮口味挑剔到极致的家伙都不得不承认,哪怕进了厨房,唐总也绝对是令人仰望的存在……

      展昭舀着汤的手微微一顿,因他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惊惶了一瞬,勉强笑道:“唐兄事务繁忙,实在不必为我操心这些小事。”
      唐予柏一脸轻松地摆摆手说瞎话:“再忙也要吃饭,我吃不惯别人做的,平常就自己随便煮点来吃,多煮一口也不费事。”

      他言语是那么自然,神情又是那么坦荡,倒教展昭为着自己的多心惭愧起来,心里想着——唐兄真是个温厚的人,怎么白先生瞧起来那么怕他呢?
      不敢怒也不敢言的白云飞:呵呵。

      有唐总亲自坐镇,医院里果然再无事发生,第三日一早,阿平打来电话告知房车已在开往襄阳的路上,晚间应能到达。这消息令唐予柏精神一振,又同医生仔细确认过展昭身体目前已无大碍,当下决定次日便启程返沪。
      展昭看着阿节忙前忙后收拾物品准备行装,几番想要开口,又有些为难。唐予柏瞧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知他还在惦念小昌的事,就将收到的资料打开给他看:“事情都查清楚了。”

      无非是有人做了赘婿又喜新厌旧,面上伪善却心怀不轨,暗地里做下多少丑陋勾当,甚至不惜勾联外人对自己患病的孩子下手,好彻底摆脱妻家另攀高枝。

      展昭看完这些,面色沉沉地轻叹一口气:“虎毒尚不食子,此人却为私欲而恩将仇报、害妻灭子,若是包大人来审,定要将他斩于狗头铡之下。”
      “放心吧,资料和证据都已经交给小昌的母亲了。”唐予柏手法娴熟地削好苹果,切成适宜入口的小块,“方家在襄阳还有些势力,断不会就此罢休的。”

      展昭点点头,也算放下一桩心事。他犹豫片刻,视线从手边摊着的一卷图册上一扫而过,试探着开口:“唐兄,你那日在山中救下我时,可曾……嗯,可曾看到一个包袱?”
      唐予柏将切好的苹果递给他,又擦干净水果刀,这才慢条斯理地抬头:“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展昭眼睛一亮,难得有些急切:“你看到了是不是?”
      他一醒来便在医院,完全不记得自己昏迷前的情形。如今既已接受了世易时移的事实,他对其余事物都无甚关切,惟独心念着无霜的下落,不知是否也跟着自己来到了这里。

      “是有一个包袱。”唐予柏慢慢说出这句话,语气中带上一丝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小心翼翼,“我知你应当是使剑的,怎会随身还带着……一把刀?”
      展昭张一张口,声音却似是被一块无形的巨石哽住了,兀自闷然许久,才轻声作答:“是一位友人的刀。”

      是友人,也是故人。

      他转眼看向窗外,嘴角勾起一丝缥缈的笑意,修长手指却无意识捏紧了被单:“展昭与他有约,要比试百场,如今还差四场……”

      第一回碰上那人因“猫鼠”之名找来较量时,他未出剑,只以鞘相挡,谁知好意退让却被当成轻慢,惹得少年愈加恼怒。
      “巨阙虽是神兵利器,我这无霜却也绝非凡品,下次若再处处顾忌不肯施展,可莫怪五爷欺你心软。”
      白衣人收刀入鞘,临走时扔下冷冷一句,策马而去的背影潇洒利落,满是江湖儿郎的恣意飞扬。

      第二回是在陷空岛追索三宝,他没再留手,两人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场,从午后斗至夜深,愈打反倒愈是相惜,最后一齐累倒在江边的芦苇荡中。
      白衣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两壶酒,扔给他一壶,自己灌了几大口下去,忽而大笑起来:“你这御猫倒有些意思,只是五爷不喜官家这个御字,以后便叫你猫儿,如何?”

      第三回……
      第四回……

      大约是比试得多了,巨阙对无霜的气息竟也熟悉起来。每每那人一靠近,手中的剑便像是感应到那把银刀的呼唤一般嗡鸣不已。
      亦或那只是自己心中不期而至的震颤。

      “猫儿,说定了比一百场,一场都不能少!”
      离京之前,那人枕着无霜靠在开封府的屋顶上,顺手将他也拉到身边坐下。
      “等比满第一百场,我们去天下第一楼喝个痛快!到时……”

      “到时,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白衣少年言笑晏晏,眼中缀着天上的熠耀星子,剔透如岁月深埋地下的泪滴。

      而今……而今刀仍在,人已逝。

      那便让我带着你的刀继续走下去,踏千山月色,过万丈红尘,见银刀立雪便如见并肩。
      一如从前。

      唐予柏一瞬不瞬地盯着展昭仍旧微笑着,却寂如空山的侧颜,心头苦涩酸楚一层层泛开,又尽数搅在浓稠如墨的无尽愧疚之中,也不知成了个什么滋味,自展昭醒来后便盘桓了许久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声音里已隐约带上一丝哽咽。
      “抱歉,是我……”

      是我负约。

      他蓦然惊醒,正对上展昭有些讶然的视线,忙深吸一口气,勉强转过话来:“……是我多嘴了,你不要难过。”
      “唐兄何出此言?”展昭只当他敏感体贴,反倒笑着宽慰起他来,“我还要多谢你呢,先有救命之恩,又费心照料我这许多天,更帮我寻到了……若非如此,我还得……”

      唐予柏微一眯眼,目光霎时锐利起来:“你还得怎样?偷溜出去寻刀吗?”
      展昭有些心虚地掩唇轻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此地距松江……距上海还有不少路程,恐怕得费几日功夫才能到达吧?”

      “不过一千公里左右,普通车子开个八、九小时也便到了。房车的话估计会稍微慢些。”唐予柏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阿平发来排得满满的日程表,果断点了删除,“你才刚做完手术,不能累着,咱们路上慢慢走,不着急,正好领你熟悉熟悉外面的情形。”

      说着,他思忖片刻,装作不经意的语气提及:“到了上海先住在我那里,这样也不必担心暴露你的来历,等一应身份信息办理妥当,咱们再商量往后的打算。”
      展昭原不想再给他添任何麻烦,可自己如今实在无处可去,又对唐予柏有种莫名的信任与依赖感,当下感激又无奈地一笑:“看来还得搅扰唐兄一段时日了。”

      “何必同我客气!”唐予柏“拐猫”成功,一颗心总算暂时落了地,已然开始暗暗盘算之后的“养猫大计”了。

      第二天一早,唐予柏领着展昭到了楼下,就见一辆极大极霸气的房车横在眼前,几乎占去停车场半壁江山,那宽及四米的车头也不知是如何闯过门口栏杆的。
      “这是……”展昭这些日子虽然恶补了许多现代知识,但头回亲眼见到如此庞然巨物仍不免有些骇然。

      唐予柏一挑眉,对略显蠢笨的银灰车身有点儿嫌弃,正琢磨着回去以后要改个什么色,忽然就听见一阵熟悉的龙吟出鞘之声从车后方传来。
      展昭心头猛地一跳,几步抢过去绕到后头,正见—片雪色刀光迎面而来。
      “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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