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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只听那、轰喇喇惊雷乍起,只见那、冰彻彻机关骤现。利箭齐发穿胸腹,铜网交织剔骨肉。银刀染恨坠污泥,白衣绽血断生机。”
      “叹少年一生恣意、一世无双,终难逃阴谋诡算、命中劫数,顷刻已,魂归地府、魄散黄泉。”
      “自此世间再无…白玉堂。”

      偌大剧场中,旁白一字字落下,伴那光影变幻间足以假乱真的视效和低沉悲壮的配乐,全场气氛终于抒发至高潮,台下各处已有呜咽啜泣隐隐传来。

      待落幕散场,好些女孩儿出来时犹红着眼睛不住吸鼻,哀叹命舛世险蓝颜薄命,更要愤愤诅咒编剧人丑心狠见不得花好月圆美满结局,所幸转身就被附近高台上那潇洒帅气的身影吸引过去,爆发出阵阵尖叫:“家铭宝宝又帅又可爱!!快到娘亲怀里来哦哦哦!!”

      白云飞路过听见,不由连连摇头:“现在的女孩子哦…不谈恋爱还想当妈!”
      语毕果然得白眼若干,可女生才鄙视完,转瞬又换上一副饿狼表情,“哇,帅哥!”
      白云飞颈后寒毛一竖,直觉不好,立马闭紧嘴巴脚底抹油,一个无影步混进人群里去也。

      “在哪在哪!”挤不进人群前排围观自家儿子的众人忙集体转火,又哪里还寻得到白云飞身影。
      “我刚也看到一个帅哥,在长风酒肆那边!”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榴红黛绿的襦裙轻摇慢摆,被檐角枝头皑皑落雪衬得分外可爱明媚。

      放眼看去,入目皆是木楼石桥、朱灯彩幡,一派古意盎然。来来往往的人也身着各朝各代衣裳,街边小贩熙攘叫卖,好不热闹。
      这便是中州娱乐新开发的大型武侠主题乐园,背后阔气金主一挥手,在城外直接建起一座占地千顷的仿古小镇,其内客栈小摊戏台庭院密布,玩乐休闲一应俱全,更连续两月邀请人气影星互动演出,一时间吸引无数游客粉丝自媒体览玩宣传,成了年内最热打卡景点和商业推广界又一成功案例。

      白大少眼看自家生意如此欣欣向荣,倒也颇为老怀欣慰,正暗戳戳盘算还有哪些当红小生花旦可待盘剥,转过街角便见一个足能令所有女性尖叫的大帅哥当仁不让地戳在跟前。

      明明穿着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的长款修身大衣,风过处牵动衣角,偏曳出几分策马而至的飒沓快意,应归功于那人挺拔高大的身形,随意一站便是慨然之气满怀。
      再看眉目,皆分明深刻如古希腊人雕刻出的青年神祇,不言不语,无悲无喜,虽然俊美得令人窒息,那目光深处却泛着千年不化的冷,是无人可解的凉薄与嘲意。

      唐予柏微仰起头,视线落在适才演出戏楼前黑沉沉三字匾额之上,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跳。
      冲霄楼。

      白云飞忍不住吹一声口哨,贱兮兮凑来调笑:“哦哟……唐总今日竟然得了空闲亲来视察?”
      唐予柏保持仰头审视的姿势分毫不动,只用眼角余光凉凉扫去:“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

      “入乡随俗嘛!”白云飞跟开屏孔雀似的转了个圈,臭美道:“怎么样,好看不?”
      唐予柏直接从鼻间哼出一个字:“丑。”
      花花绿绿姹紫嫣红,谁见过这么豪放的混搭,整个一人形染坊。

      “他奶奶的,你可以质疑老子的颜值,但不能鄙视老子的审美!”白云飞跳脚,“这是本少爷亲自搭配设计的套装,放T台上去没准能得国际金奖呢!”
      唐总毫不留情继续补刀,“你要是放马戏展上去,没准能得最佳小丑奖。”

      “唐予柏!”白云飞气结,可说不过人家又打不过人家,只能泪往自个肚里咽。
      许是他这一声嚷嚷大了点,好些路人侧目看来,白云飞一个激灵,忙拽住这毫无自觉的大老板往园外去:“快走快走,被认出来就惨了!”

      唐氏总裁有钱有颜毒舌腹黑,虽然甚少在媒体上公开露面,但一出现必然霸占热搜榜首,堪称顶钻王老五现象级国民老公。有回江南某城召开国际金融峰会,驴友竟拍到唐总在附近某不知名山林中摸鱼闲逛,那片林子遂成业内传奇取经圣地,带动山脚下民宿庄园生意爆火长盛不衰,从一众欲追寻唐总足迹沾沾福气的金融民工/花痴女友身上赚足了银子。

      唐予柏长腿一迈,从从容容跟在七弯八拐穿街过巷的白云飞身后,对他这偷摸做派嗤之以鼻,“白大少躲狗仔的技术果然炉火纯青。”
      白云飞恶向胆边生,直欲将这人推到街中示众围观,也算给自家乐园添些噱头。转念一想,唐总出场费怕是把他打包卖掉都付不起的价位。再者幕后老板抢了花大力气请来的一众明星风头,这算个什么事?只得愤愤作罢。

      待进了VIP通道出了园子,阿节已在门外车边候着。唐予柏停住脚步回头看去,犹能瞥见那高楼顶端雕琢飞翘的一角,在正午灿烂阳光下反射出几抹近乎刺痛的流光。白云飞循他视线望去,忽而福至心灵,大惊脱口:“莫非…”
      “莫非你真看上那新出道的小明星了??”

      虽然唐大总裁冷心冷情绝缘体质,也总免不了被小报媒体强行套入各种绯闻关系中,最近一个正是中州力捧当家小生金家铭。传得多了,有鼻子有眼的,连白云飞这发小损友都有几分怀疑——无风不起浪,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唐予柏没理睬这人的胡言乱语,看看时间离晚上宴席尚有一段空余,便直接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甩下轻飘飘的一句:“七点到国商大厦取车。”
      言罢一脚油门轰然,片刻已不见踪影,只余白大少呆立路边,与阿节面面相觑半晌才反应过来,跳脚大骂:“姓唐的你把车开走了我怎么办!这还下着雪呢!!!”

      行过百余公里,唐予柏一转方向盘下了高速,熟稔拐进山中,沿盘旋山道又开了大半小时,直待前边已无路可走才停车熄火,将这百万豪车随手扔在山沟里,自己沿着一旁石阶继续向上登去。

      雪势渐大,寒意凛然,长不见顶的石阶覆着厚雪,往下看时只印出他一行脚印,在这老山深林之中便显出几分料峭如刀的孤寂。唐予柏却全不在意,反将身体化作冷铁,一步步延展出这寒凉刀刃,直至一把扫帚轻描淡写地拂开了来客的锋芒。

      清冷小庙前,一白眉老僧停下手里的活计,冲他稽首合十:“施主。”
      唐予柏微微点头:“大师,好久不见。”

      “施主今年来得倒早。”老僧继续去扫山门小径上的积雪,“这几日天寒,山中雪大,山路可不好走。”
      “刚好路过,便上来坐坐。到时还要来的。”唐予柏微微拧眉看老僧慢悠悠地动作,扫雪的速度竟赶不过落雪,转身间地上又铺满薄薄一层银白,“大师此时扫雪,怕是要白费许多气力。”

      老僧瞧他一眼,神态安然,“天自落雪,我自扫雪,与此时何干?与彼时何碍?”
      唐予柏知这老和尚又开始与自己打禅机,便站定了不言语,那纷纷扬扬的飞絮却不知何时渐渐停了。

      “施主好耐性。”老僧仰头看看天空,呵呵一笑,“可见天永远是拦不住人的。也罢!”
      他将扫帚一放,领着唐予柏径直到了后殿,打开那把乌沉沉的黄铜锁,合十道,“屋里炉上有热茶,施主请便。”
      唐予柏谢过,待老和尚溜溜达达走了,这才进屋合了门,慢慢行至正中案前。

      “我来了。”
      他简单一语,像归家时稀松寻常的招呼,只是无人应答。
      几星烛火幽幽跃动,在长长一行牌位间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窗外有北风呜咽而过。

      唐予柏取了香烛灯油一一点上添满,又拿起干净帕子,将那些牌位细心擦拭,修长手指拂过一个个熟稔名姓,心底藏了许久的呼唤这才尽数倾泻于口。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世人只道,书中五义是江湖任侠肝胆相照,钻天鼠卢方沉稳大度,彻地鼠韩彰倔强讷言,穿山鼠徐庆憨直莽急,翻江鼠蒋平机滑狡黠。

      世人却不知,卢庄主两杯酒下肚便要熏然高歌,韩二爷闲来最爱侍弄满院子花草虫鸟,徐三哥不但能使流星锤还烧得一手好菜,蒋四爷则怕极了自家夫人的河东狮吼。

      世人只道,锦毛鼠白玉堂风流华美张扬恣意,偏又意气慨然乖张狠绝,银刀之下容不得一丝半毫的污浊丑恶,他生来热烈不羁,结局亦要惨烈如斯。

      世人却不知,白五爷原来任性到孟婆也奈何不得,一缕魂魄辗转往复,竟带着所有记忆重生于世。

      唐予柏看向中间一个牌位,白玉堂三字是他亲笔所书,纵然前世点滴从未忘怀,但这个名字只属于千年前的大宋,只存于这小小的祠堂之中。
      这一世,他只能是唐予柏。

      与“白玉堂”并排而置的那块牌位却不知为何盖着一方红绸,看不到其上名姓。唐予柏凝视许久,伸出的手在触到红绸时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前世今生悠悠五十载,这些鲜活如初的记忆,曾经以为是恩赐,后来才知是惩罚。

      老天要你重活一遭,要你独自咀嚼那些温存又盈满血泪的过往,故人却永隔千年,茫茫不见。
      无处可去,无人可寻。
      这便是最残酷的惩罚。

      唐予柏盘腿在蒲团上坐了许久,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似梦似醒间,他又对上一双清透坚毅的眼眸,明明没有半点泪光,那眼中的哀戚却浓烈到绝望。
      “白兄…”
      “五弟。”
      “玉堂!”

      倏而景象骤变,入目皆高不可及的铁壁铜墙、坚不可摧的乌铠黑甲,唯有一身红衣如血,一道剑光如雪,那人迎着滔天烈焰和千刀万刃,头也不回地去了。
      决绝一如当年的自己。

      “展昭…”
      “展兄。”
      “猫儿!”

      猛听得一声巨响,唐予柏惊醒过来,心口犹自怦怦大作,一时竟盖过了外面闷然滚过的雷鸣。他有些恍惚地出了院子,不见老和尚踪迹,通向后山的铁门却开着,曲折小道一路蜿蜒,逐渐没入日落后的群岚。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震得枝头积雪簌簌而落,唐予柏这才后知后觉地皱起眉头——寒冬时节怎会降雷?

      时候未早,他本该转身离开下山赴宴,可回过神时,唐予柏发觉自己已走进这昏暗深林之中。前方似有什么在急切地呼唤牵引,他想起梦中种种,心跳一顿,脚下愈快。

      转眼间天已黑透,交错横天的参差枝桠中漏出几爿翻滚不息的乌云,似有大雪将至。唐予柏却顾不得许多,借手机电筒微弱光亮,在茂林深雪中穿行。出了林子绕过山壁,往前便是一条小溪,溪面皆已冰封,厚及半指的冰层下,几尾鲤鱼悄然游过。

      唐予柏一双锐利目光随鱼儿移过溪畔倒落的枯木,蓦然定在一旁雪地中几点暗沉的阴影上。
      是血迹。

      他视线沿那星星点点的血迹逡巡而去,终点停在几块嶙峋山石背后,细听片刻,隐约有断续喘息传来,应是有人受了重伤。

      唐予柏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对□□追杀这类事却并不陌生,毕竟豪门是非多,恩怨更多。何况托白云飞赵澜山那群惹祸精的福,撞上有人动刀动枪找来算账的几率也绝不算少。
      好在前世白五爷那一身武艺未忘,旁人看来必死无疑的绝境,唐予柏大抵轻描淡写地拂袖而过,渐渐便传出一个“阎王敌”的称号来。

      白玉堂当年江湖诨号“玉面阎罗”,这一世又成了“阎王敌”,想来他总是躲不过与死亡相伴。可唐予柏面对数十把黑洞洞的枪口都能淡定自若,此刻面对几块石头却有些呼吸紧促。
      这一路疾行而来,一个不敢想也未曾想过的念头渐渐浮上脑海,旋即攫住他全部神魂,令他三十年波澜未起的心池也禁不住泛起巨浪。

      “倘若…倘若真的…”
      他微抿一抿嘴角,努力忽视掉愈来愈剧烈的心跳声,毫不迟疑地向山石背后走去。

      下一刻,当熟悉的冷厉寒光直刺面门而来时,唐予柏没有任何躲闪。
      他呆立在与死亡咫尺相隔的距离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于最后一瞬手腕一转,寒凉剑刃贴着耳边划过,几缕发丝随之飘落。

      如此磅礴灵妙的剑式,只有那人才使得出。
      也只有那人才会这般心软,生死关头拼着内息反噬仍不肯错伤他人性命。

      “轰隆!”
      雷声绵亘而过,伴着几乎劈裂苍穹的一道电光,照亮了那人一身红衣一头乌发,和那张唐予柏生生死死念了两世的清俊面容。

      真的…是他。

      唐予柏还未及狂喜,面前的人已经不支倒地失去了意识,身下大滩暗红渐渐散开,在雪地中尤为令人惊心。
      “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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