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为梯我为魔》一念月洲

1、魔山

　　灵界，天地相交处

　　斑驳树影下人影幢幢，明明是昏暗的黑夜他们手中却不见一丝火光，像是一群猎食的饿狼，默默潜伏等待猎食的最佳时机。他们是一群黑衣素袍的仙门弟子，静静的待在山底，似是在等着什么命令的同时将山底包裹的密不透风，任凭什么飞虫鸟兽都逃脱不了

　　黑影分为两拨，一部分严防死守守住山脚，以免漏网之鱼；另一部分由这次行动的首领——一个身穿黑袍金丝玄服，惟帽盖过脸庞的男子带领着往山顶压去，此山中雾霭氤氲，妖兽颇多，暗藏机关玄妙，是居住于此的淮水神族所设，用于防御族外之人。可这一路走来，妖兽酣睡，机关失效，这群外族之人竟无一中伤，足以见得他们对此地的熟悉

　　越往上去，周遭气温便更低上几分，隐隐还能嗅到空中弥漫的血腥味儿。对于黑袍人来说，这血腥味儿不仅不难闻，反而带着一丝甜，勾人魂牵梦萦，见之难忘；而这血的来源，便是居住于此的淮水神族的灵血，淮水一族擅长医术，常年以草药为食，灵血自然也比普通人更加特殊。

　　此刻的山顶空旷处，尸横遍野，悉数为淮水一族的尸骨。一头华发的淮水族长正带领着族人设下阵法正与对面的男子殊死力博，而横亘两人中间的散着金光的法器，是淮水一族世代守护的法宝——诛玉，诛玉状若玉坠，由镂空圆环组成，乃是上古魔神的法宝，神魔大战之后，魔神战败，这法器戾气太重，便被神界帝尊用千年玄冰封印于此，交予淮水一族驻守在此，世代守护

　　一向心善的淮水一族，救济行医，但凡有伤者求医皆来者不拒，他们投出了木桃收到的却并非琼瑶而是刀剑，贼人发现了暗藏于地下玄冰中的秘密，偷窃走了神器，甚至带领仙门弟子杀上神山，以至于如此残局
　　诛玉吸食灵力，无论淮水一族输出多少都被诛玉吸食，久战下来，族长已疲惫不堪，在男子全力一击后终究败下阵来

　　奚止气血翻涌，五脏震荡，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我收留你们，替你们疗伤，助你们重塑筋脉，没成想竟是引狼入室落得这个下场…我奚止以神族之名起誓，我淮水一族不入尘世轮回，就算永坠阎罗，也要世代诛杀灵族！不死不休！”奚止族长撑着最后一口气，眸光在尾音消逝于雾霭之中后暗淡下来，再没了灵光

　　对面的男子丛林身后又跟来一行人，是刚刚赶上山来的首领以及其他弟子，他左右两边还各站着一位，是妘荼和顾痕，都戴着惟帽遮盖着脸，但在淮水族人面前却如稻草人穿衣。族中人又有谁人不识，他们耗尽心血救助了他们整整三天三夜，每一条命，都该是属于淮水一族。淮水族人不挟恩图报，他们反而忘恩负义

　　当初他们一行四五人筋脉受损，灵力皆失，似是被人抛于神山脚下。淮水一族耗尽灵草灵药用心救治这才让他们捡回一条命。穆翎的母亲还与其中一位仙门弟子相互倾慕，互许终身

　　神族并不在意神族与灵族之别，皆是真心祝福这对新人，他们也这样幸福的度过了三五年。之后在神族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仪式，婚后不久，穆翎的母亲便生下了她，可父亲却突然莫名的失踪，她那时还小，从未见过父亲一面，只是偶尔偷偷听起族中长老谈论，她父亲是个狡诈狠辣且无情无义之人。与穆翎母亲成婚也只是为了神族法器，听说他父亲曾劝说过她母亲将法器借他一用，可她母亲无论如何都不肯给，她父亲一气之下便再也没回过神山，原本住在神山中的父亲那几个同伴也在一夜之间一同消失了

　　原以为是打消了他们的念头后的不欢而散，却没想到穆翎父亲在某夜突然回了神山，假意悔过后将诛玉窃走，穆翎的父母至此决裂

　　直至今日，那些仙门弟子也没有丝毫愧疚与仁慈之心，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心肝肺肠。奚止族长一倒，淮水族人悉数被屠，山巅之上血汇成河，一具具族人的尸身被他们的利刃高高挑起，被践踏在脚下，被悬挂于高墙之上，直到流干身体里最后一滴血，神山的清河被血色染成一片异红，每一寸土壤都沾染上淮水族人的血

　　但也有少数被他们生擒捉走，刚从洞穴出来的穆翎的母亲便赫然在列。此战他们虽是大获全胜，领头的首目却似是将奚止的话听了进去，有些忌惮，下令放火烧山，淮水一族是水系神族，最畏真火，族中若有幸存者藏身于山间，此举，便算是断绝了他们的生路，也是让死于此夜的尸身骸骨永不得安息

　　蓝焰祭天，烧了三天三夜

　　此夜过后，世人只知再无淮水神族
　　却无人发现，苟活于玄冰封印之中那个女孩儿——穆翎

　　仙门弟子杀上神山时，穆翎被母亲强行封印在玄冰暗穴之中才得以逃脱，千年玄冰，锋利坚韧，不惧真火，加之有封印加持。纵使那火烧了三天三夜，也不能伤到穆翎，冰石甚至都未曾松动分毫

　　真火灼魂，鬼神同泣。本该沉睡的穆翎在玄冰中日日夜夜听见族人神魂的哀嚎，嗅到令人作呕的焦土味。脑中不断出现族人死状的惨烈，她恨狼心狗肺的仙门中人，更恨自己不能自己替族人去死。因为就在族人被屠的那一夜，她偷溜出山时，打开了护山结界一角，原以为不会被母亲发现，可逃过一顿责罚，却不曾想，成为了仇敌的帮凶，在她回山一刻之后，仇敌便顺着她打开的结界之门长驱直入，杀上山巅

　　直到代表神族寿数的灵灯悉数湮灭，她明白，淮水一族从此在世间只剩她一人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去死！跟族人一起去死！

　　明明是自己打开了结界害得族人被屠，为什么只有自己独活在世，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明明是族人心善收留伤者，为什么却反而被恶犬反咬一口，为什么？为什么良善之人却不得善终，作恶多端却能安乐康健，逍遥快活？凭什么？凭什么一生行医乐善的神族该落得这个下场，上天真真是好偏心，他的好生之德为什么要落在奸佞小人手中，却不肯给良善之人一丝生机

　　仇恨，愧疚，绝望与孤寂整整折磨了她一千年，穆翎在玄冰之中待了一千年

　　这一千年以来穆翎无时无刻不被这些情绪裹挟，她万千期盼，若有人来便好了，就像凡间的话本子一般，会有一个奇遇的男子闯入然后恰巧救下她，与她相知相恋。若真有这样一个人，她一定会千恩万谢，但她不是要凡俗的爱恋，她是要解脱，要去死；对，去死。她一定会求来者给她来个痛快，与其让她苟且偷生却生不如死，倒不如来个干脆。这一千年于她而言便是做错事的惩罚，度日如年，万分难捱，她想结束她这被封印在玄冰之中，什么都不能任由自己的无力与绝望，也结束自己的痛苦

　　但在她终于冲破封印的那一天，她不再这么想了，她要活！她要杀了他们！要毁掉他们珍视的所有，让他们也尝尝她曾尝过的痛苦绝望，让所有曾踏足于此之人，都要付出代价

　　——

　　骤雨初歇，山路泥泞

　　山巅一声乍响，地面扭曲异动，倏地从地里挣扎出一只纤纤素手来，扒开厚重潮湿，压得她喘不过气整整一千年的土壤。

　　一个消瘦窈窕的女子破土而出，衣裙坠地，赤着脚在山间行走。她身上的衣袍历经千年已褪去华色，甚至有些褴褛，丝毫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反而更像是从地狱重生的鬼魂；因为在玄冰之中待的太久，穆翎整个身体都还隐隐透着寒气，犹如登仙之人绕身的云雾，亦或是阎罗身后的孤魂

　　她定眼仔细瞧着从前生机盎然的寸土，现已经只剩一片虚无，灵力消逝，再无丝毫生机。原来的神山不复存在，穆翎从小长大的故土已成了阴气甚重的魔山。她不知是该为族人与故土的消逝而哭，还是该为自己的重生而笑，万千情绪涌上心头竟成了笑不出，也哭不出，她只能麻木的走着

　　魔山中长有许多毒藤，穆翎从小学医，百毒不侵。毒虽伤不了她，尖刺却能刺伤她的脚，血迹沾湿脚底，留下一个个鲜红的血印，穆翎不觉的疼，甚至主动去踩那毒刺荆棘，她会记住牢牢记住从前与今日的苦痛，将此百倍千倍的还给那些薄情之人

　　从今日开始，世间所有曾辜负过，背叛过，残害过她与她族人的仇敌，将永无宁日，她与仇敌不死不休

　　也是从今夜开始，灵界内开始流传关于魔山的故事：

　　魔山存在千年之久，不免有人揣摩魔山为何存在，甚至还为此写了精彩绝伦的话本子。话本中说这魔山出现前曾有神族居住在此山天地相交处，有人说是神族之人自甘堕落走火入魔这才毁了原来生机盎然的仙山；还有人说是魔君爱上的神女在此仙陨后魔君一怒之下，鬼火烧山，因此而成寸草不生，阴气极重的魔山；更有人说，是因为居住于此的神族遭受小人背叛，举族被灭，贼人为了毁尸灭迹放火烧山，枉死之人怨念尤深，这才成了魔山

　　原本这故事也不算有多稀奇，可直到某个深夜，过路的樵夫看见一名赤脚的女子从寸草不生，满路荆棘的魔山中走出。衣衫褴褛，浑身冰霜，沿途还留下一个个血印。吓得樵夫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逃命去了

　　沉寂多年，荒无人烟的魔山竟活生生走出一只女鬼来，从此魔山故事才算是真的活了

　　人们都说这女鬼是从地狱而归的鬼魂，是来追魂索命的；也有人只觉得是樵夫吃醉了酒浑说的胡话，大不可信。但她若真是来索命的鬼魂，可这究竟是索的谁的命？…不得而知

　　关于这位“女鬼”的传说在之后的一段时间中常常出现在茶馆的饭后谈资，闺阁小姐的八卦闲聊中，但最终也悄然无息了

　　谁也不知道这“女鬼”究竟去了何处，无人关心。但不久后，他们的饭后谈资又成了南境陨止宫内出了一位名震天下，剑术第一的剑道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