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她》木雨也

17、左府

　　萧确回过头，瞧见姜鸢满嘴饼渣，愣了下神，抱着袖子装作无事发生，将门边的竹椅转了个方向，对着外面的夜色坐定。

　　幸好没跑！

　　他长呼一口气，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姜鸢问小二要了碗水，勉强将糊了满嘴的干巴白面饼咽进肚子。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大半块饼子，犹豫之下塞进口袋。胡乱用手抹净嘴，在萧确身边坐下。

　　“大人睡不着吗？”

　　“要是睡得着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萧确头也不转道。

　　姜鸢下意识摸摸口袋里的药瓶。

　　不应该啊，她下的药量够他睡到天亮的，怎么这会儿就醒了？

　　要不是她早有预感萧确这人非同常人，定会提前醒来，不然这会儿早就露馅了。

　　方才她一路尾随黑袍男子去到天龙客栈。天龙客栈是咏荷县最上等的客栈，专为往来的达官贵人所建，普通百姓就算银两给的再多也只有在门口瞧上一眼的份。

　　回想这人对左县令命令的口吻，再加上深更半夜客栈掌柜还毕恭毕敬迎接样儿，就知道此人至少是比县令还要大的官职。

　　他与左县令合谋要对萧确干什么尚不知晓，但姜鸢大致猜出明日人尽皆知的婚宴多半是为了遮掩他们商量的勾当。

　　夜巡官兵举着火把经过天龙客栈，姜鸢寻思着出来已有段时间，赶紧打道回府。

　　她本打算按出来时那样从窗外翻进去，可见萧确不在床上，心头一紧，悄悄从后墙翻入客栈，溜进后厨找了个白面饼，掰下一块装模作样吃着走去客堂。

　　如此一来，就算被萧确发现，也可以装作半夜肚子饿出来找吃食蒙混过去。

　　她只是没想到随手拿的饼这么难吃，嚼着似干裂的土块，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刚走进客堂就撞上萧确挥起衣摆一副捉人的架势，她努力从喉咙缝隙挤出声音把他叫住。

　　还好与他碰上了面，倘若他真追出去寻，她就百口莫辩了。

　　十五的鼾声穿透木门，断断续续地回荡在客堂。小二被困意袭卷，看着二人并肩而坐的身影，头一点一点地磕在桌上没了动静。

　　夜色沉沉，月华如水洒清辉。灯火阑珊处，微风吹皱了黑夜。长街静谧无人影，只树影摇曳，春蝉唧唧。

　　萧确假意扭动脖颈，余光扫了眼姜鸢，疑惑又惊讶：“你起身是因为……饿了？”

　　“是。”姜鸢紧闭双唇，压住饱嗝。

　　“我没记错的话，你晚上吃了两顿，而且吃得都不少……你肚子里是装了只饕餮吗？”

　　饕餮？！

　　姜鸢斜着嘴巴轻哼一声：“大人没过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自然不懂有饭吃要吃到饱的道理。说不定哪天大人觉得我没用了就把我赶出府去，我不得珍惜每顿饭啊！”

　　“……”

　　见萧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流转着淡淡的忧伤，姜鸢以为他在可怜自己，便不与他计较。

　　她伸懒腰假装打个哈欠，站起身道：“既然大人还不打算休息，那我就先退下了。”

　　萧确也起身与她一同回屋睡觉。

　　躺卧在床上，姜鸢侧身对着墙面发呆。

　　萧确此番前来行踪也算是隐蔽，路上从未遇到过旁人，更何况他还为避视线乔装打扮了一番，若不是见过他，该是鲜少有人会把他与御史联系起来。

　　可眼下萧确人还未到长州，行踪就已暴露，定是有人从京霖就一路尾随他们至此。

　　努力回想今日路上的周遭一切，姜鸢并未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看来，这伙人手段高明，明日将有大事发生了。

　　翌日，十五早早起身不知去了何处，等天亮了才赶回来。他未将马车驾至门口，而是站在一辆陌生的车边候着。

　　姜鸢观这马车规格，便知是左县令专门派人来邀御史大人参加婚宴的。

　　见萧确出了客栈，驾车的小厮跳下马车，弯下腰道：“家主命小人来接御史大人参加婚宴，还望大人莫要拒绝，移步车上。”

　　说罢，马车另一边侧身现出几个带刀侍卫，个个面露凶相，威逼之气扑面而来。

　　这哪是请，分明是在威胁。

　　小厮看了眼萧确的脸色解释道：“这些人是来护大人安全的，还请大人放心。”

　　萧确自然看出左县令的意思，听话地上了马车。

　　姜鸢掀起车帘示意十五与赶车的小厮聊天来遮掩其声音，她转头对萧确轻声道：“大人，若是参加了婚宴，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没错。”萧确淡定道。

　　“大人不是急着赶往长州吗？这婚宴难道非参加不可？”姜鸢没想这么多，急忙追问。

　　她想提醒萧确，此番前去定是鸿门宴，有人会对他有所行动。可又不能暴露了自己昨晚的行踪，便期盼着他能回心转意，一门心思前往长州。

　　可萧确却嫌她多管闲事：“此事还不用你操心。左县令既然好心邀请，便不能辜负了人家一片心意。”

　　姜鸢无奈叹了口气，不再做声。

　　既然他如此坚持，那便祝他好运吧。

　　马车在县令府偏门停下，小厮放下脚蹬，与门口等候带路的家仆对了下眼神，面向车里道：“府邸正门正在筹备晚上接亲的布置，只能从此门进入，还望大人见谅。”

　　姜鸢觉出这礼数不周颇带挑衅意味，见萧确默不作声看着她，以为是要她来传达不满之意，便钻出车舆无视脚蹬跳下马车道：“是你们邀我家大人来参加婚宴的，如此诚意我看还是算了吧！”

　　十五没想到姜鸢这么维护大人，在一旁点头极力附和。

　　“姑娘莫要为难小的，小的也只是听命行事。”

　　姜鸢撇撇嘴咽下嚣张的语气，她也不是故意为难他，只是昨日她来的时候瞧见正门早已布置的差不多，现下离傍晚的迎亲还有好几个时辰，她实在不解，难道连让萧确从正门进入的这半会儿功夫都空不出？

　　答案肯定是空得出，只是左县令不想罢了。

　　看来萧确这御史身份出了京霖也没这么好用。

　　萧确让姜鸢一次说个够，等她停嘴了才下车：“无妨，带路便是。”

　　“多谢大人谅解，小的这就带路。”家仆逃过争执，笑脸盈盈地迎上来带路。

　　姜鸢想等他走在身前，便侧身在一旁候着。谁知他弯腰贴近，扬唇一笑：“没想到你这么护主。”

　　见他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儿，她轻扯嘴角：“职责所在，大人不必惊讶。”

　　三人随家仆来到正堂，家仆为萧确推开门，毕恭毕敬把他往里请：“请大人在此等候片刻，家主稍后就来。”

　　姜鸢和十五欲跟着一块儿进入，怎料家仆伸手一拦，遏住二人脚步。

　　“还请二位在外面等着。”

　　察觉姜鸢被他阻拦得向后趔趄了几步，萧确一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往身外一拧，致其疼得双膝跪地求饶。

　　“方才之事我不言，不代表我不计较。又是让我悄悄走偏门，又是让我的随从回避，县令大人这是要与我说何要紧事。嗯？”

　　说罢，他松开手，细长的指骨在手帕里蹭了蹭，冷冷抬眸，利刃般的寒光射向匆匆赶来的左县令。

　　深蓝锦袍在空中狂舞，活脱脱像个乱转的蝙蝠。左县令甩着大袖吭哧吭哧地跑到萧确面前，来不及喘气，忙躬身行礼。

　　“下官左风拜见御史大人。大人莅临，下官哪敢怠慢。只是昨日晚间才听闻大人行至我县，想来大人应是已歇下了，故今日才来迎接。”

　　“左县令既不知我会来此，那昨日又是从何人口中听闻的？”

　　姜鸢死死盯着左县令颤抖的唇，料他不敢实话实说。

　　果然，他抹了把额间的汗，却突然从容笑道：“是府里下人去给犬子取婚服时，在街上瞧见一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的人被众人围住，致使街市一度陷入拥挤。下人说不是县里人，又与我描述了样貌，恰巧不久前朝廷公文送至，我瞧见似有大人的画像，便觉知应是大人来了。”

　　没想到这人谎话说得滴水不漏，但他既然知道昨日萧确上了街，就必定是有人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姜鸢瞥见萧确一副“我看你能说出什么鬼话”的表情，便放心下来。

　　等等，那岂不是把那人引至刘姨住处了？万一那伙人认为刘姨与萧确关系匪浅可就糟了！

　　姜鸢脚底蹭地暗自懊恼，十五碰袖子提醒她进入正堂。

　　萧确如同来到了自家府中，往座位上一坐便命下人倒茶，反倒是王县令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在主位落座。

　　姜鸢看着丫鬟哆哆嗦嗦地来给萧确倒茶，还险些撒了出去，便接过茶壶帮她的忙。

　　她不知那丫头为何如此害怕，在她眼里，萧确不过是嘴毒了点，面冷了点，疑问多了点罢了。

　　可他只是面上硬，心里还是软的。不然，他就不会忍受她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捉弄了。

　　左县令等萧确喝完第一口茶，才缓声道：“下官斗胆一问，不知大人此番莅临我县所为何事？是有要事相商，还是有公务督办？还望大人明示，下官也好全力配合，以尽地主之谊。”

　　萧确客气道：“县令大人不必忧心，我此次前来，实则只是路过贵地。岂料如此巧合，正逢令郎大婚之喜，如此盛事，我自当多留一日，以表祝贺之意。只是此番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贺礼，还望县令大人莫要怪罪才是。”

　　“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实乃下官厚颜，斗胆邀请大人来参加犬子婚宴，只恐耽误了大人行程，还望大人恕罪。”

　　两人一来一回语气颇为客气，完全没了方才屋外隐隐对峙的架势。

　　左县令松了口气，将茶送进嘴里。

　　萧确嘴上虽是挂着笑，然那双眼眸中却似隐藏着无尽寒芒，令人望之不禁心生寒意。周身有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让人如临深渊一般压抑难熬。

　　杜泉河在任时人人都道其为笑面虎，可如今看来，萧确似是更配得上这名号。

　　幸好他只是途经此处，若真要查些什么，他怕是难掩其罪。

　　萧确勾勾手指命十五贴近，轻声说了些什么，转头向左县令道：“府中可有能让我歇上片刻的屋子？”

　　“当然！”

　　左县令叫管家为其带路，挂着几分客气的笑容将他送出门，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放下了嘴角。

　　侧面的屏风中晃过一黑影，幽灵般靠近他：“今晚便可动手，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绝不能在我府中动手，要是搞砸我儿婚宴，我绝不放过你！”

　　没等黑影开口与他商量在何处下手，就见门外一家仆连滚带爬地跑来：“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身后起了一阵风，觉出那人已离去，左县令泰然自若地用茶盖掀着茶叶末：“大惊小怪些什么？”

　　“不好了老爷，少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