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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沙堡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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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儿,我很失望。”
霍汶希说的时候有多冲动,说过了之后,就有多后悔。
她一度不敢去看容祖儿从受伤变得茫然的神情,尽量去维持着她总顾问和经理人的体面,冷着一张脸看完了整个小考。
挤满人的小考室已经渐渐空下来了,霍汶希呆坐了一会儿。怎么可能忽略人群中总是有意无意扫在她身上的目光?只是她偏是等容祖儿转身之后才凝望她的背影,有些天不见,但也没有很久,被队员簇拥着的小朋友好像又瘦了一些,霍汶希冷着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担忧的神情。
一次小考的失利,远不可能挑起经理人的严厉用心,更何况上一次公演之后,容祖儿都那样撒娇说可不可以不要再凶她,霍汶希只是心里觉得堵,容祖儿跟她说,因为工作和勤加练习才不回北京找她,可“勤加练习”交出来的答卷就是这个样子,霍汶希并不是不满意她小考的结果不好,而是很不能接受,容祖儿竟然会骗自己。
天后的水准,霍汶希清楚得很,小考的结果足以反证她独自待在长沙的几天里,分明就没有好好练习,那么时间去了哪里?狗仔发来给她“拜年”的两张照片尽管已经私下里处理掉,却好像印在了霍汶希的心里,每每想起来,都像有刀子在来回割那颗刚要柔软下来的心。她们是怎样发展到连过年也可以不跟“家人”一起?她又是怎样看待这段感情,以至于到了可以对霍汶希说谎的程度?
她上一次哄骗经理人是为了什么,霍汶希还历历在目,听话的小孩叛逆起来让人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真相被拆穿的那一天,竟然在她的办公室里大声争执,那一刻公司的员工才看到了小天后初露锋芒的强大气场。然而就算是那样轰轰烈烈的一段,也终究没有影响到她对舞台的冀望,她还是会接下经理人安排的工作,认真对待每一个舞台,用于表白的演唱会,在表白的目的之下,首先把关了舞台的质量。爱情,最容易击溃容祖儿的爱情,也从未让她对舞台有过懈怠。
然而这次小考……天后在做什么呢?难道那个人真有这样的能力,可以让天后连舞台都不顾?霍汶希想想就有些怕,生气不光是在容祖儿身上,更在自己身上,她怎么会在合作之前不去查导演的私德,钓女主角是导演惯用的伎俩,小王发来她需要的信息里,满满的都是玩弄风月的前科,这种人最容易把人骗到手,更何况容祖儿是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一样的小朋友。
更要命的是,这一切竟然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她记得容祖儿要她陪睡觉的第二天早上,悄悄地提前起了去阳台打电话,谈的工作就是《烟花纪》的MV,她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出什么不对来,但说不定那时候她的歌手仔就已经与那个蓄谋已久的导演搭上线了!霍汶希忽然发现容祖儿的每一段恋爱都不过是她看着她掉进可以预见的陷阱里,她既没有立场去阻拦,又没有立场去拯救。她只能等着掉进去的人有一天终于灰头土脸地爬出来,然后让她捡回去好好收拾打扮一通,又假装无事发生地把她引以为傲的产品,摆回金钱世界的展柜里。
大经理人啊!你又到底掌控了些什么!
“还不走?”杜华已经收拾东西第二次回来了,看霍汶希还拿着打分板坐在那里出神,商人心思已经敏锐地捕捉到她与容祖儿之间恐怕有些不对劲,“等祖儿啊?”
被人说了,霍汶希倒不想等了,拿起脱掉的西装外套便起身,一步跨出去才想起打分板没放,又把节目组的东西在椅子上放好,有些尴尬地看着冷眼旁观的杜华:“今天怕是等不到了,她做得这么不好,今晚应该也不要睡了吧!”
“是不是过分了点?”杜华想起容祖儿转身时投过评审席的那个眼神,旁观者看了都心疼,“队长心态不好,对队员的影响挺大的,又不是正式演出,一时没做好,还可以再努力嘛……你看祖儿自己,比谁都更明白自己哪里没做好,懊丧得不得了呢……”
“次次都说有下次,但天后的名头可不是靠着拼下次拼出来的。”霍汶希被劝得逆反,口不择言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把握好每一次,怎么练出过硬的本事?还是这样心思怯懦,已经二公了还适应不了工作节奏,有什么脸跟人家说是天后!”
“好了好了……你都快把她骂哭了,别把你自己也讲哭好不好?”杜华赶紧噤声,这下算是见识了“冷血经纪人”,自己不过是来打个招呼,掺和人家的事干什么。
哭?回回都是靠眼泪让她心软,这回可不会再有这样便宜的事,霍汶希站在那里却挪不动脚,把西装外套攥得越来越紧。
失望什么?她到底在失望对方,还是在失望自己啊?
缩在练习室角落里的人看起来确实要哭了,只是倔强地不肯真的落下泪来。很晚了,队友们该走的也都走了,容祖儿说要留下来练习,却也没真的去练舞,与舞蹈老师礼貌道别后便把自己缩在了那个小角落里,强迫自己去看手机上喜欢的漫画,脑子里却全是霍汶希冷漠的目光。
旁人一定以为她是被霍汶希的话骂哭的,可这么多年来,自己做错事也不是第一次,霍汶希会骂她也不是第一次,可这是第一次,霍汶希跟她说,“我很失望”。
那句话像魔咒一样地盘桓在容祖儿的脑子里,漫画和舞台统统抵消不了那样的冲击。就算在她误信他人乱吃了减肥药导致声带受损不能唱歌的时候,霍汶希也没有对她失望过。
大经理人在盘算什么,小歌手永远不会全知道,这个说话很快的聪明人,想的事情是她的四五倍,容祖儿一点端倪都没有。也许是这个小考真的很重要,所以霍汶希才会说这么重的话,也许是大总监在北京的工作不太顺心,自己偏用这样的表现来给她火上浇油,但无论是什么缘由,根源都在她小考没跳好,责任既然在她,经理人说什么都合理。
“你怎么样?”门忽然开了,原本说要走的王鸥和那英又折返回来,王鸥包还没放就观察到容祖儿脸上似乎有泪痕,于是亲昵地伸手揉揉她的肩,问,“这是怎么了?”
知道队员的心态对于队伍的影响,容祖儿赶紧拿手机挡住脸:“没事。”
“没事吗?”王鸥在她面前蹲下来,用一个仰视的姿态,像观察一个小朋友一样地看她,“好像哭了?”
“哭了?”那英不太会安慰人,站在那里只顾紧张,就像容祖儿当时不会安慰阿兰一样。
“没事。”两个字滚出喉头已经有些哽咽,容祖儿知道再说下去可能真要有点事了。
“是因为小考的事吗?”但王鸥似乎更愿意她再说下去,顺手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
“没事,真的没事……”纸巾到手,便是一边说着“没事”,一边抹起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容祖儿回答得含含糊糊,“我就是不停经历这个的……很正常,不用安慰……”
王鸥又伸手摸摸她收紧的腿,她其实已经在说了,王鸥便愈发像一个引导小朋友倾诉委屈的温柔姐姐:“如果是因为队伍的事,我们可以聊聊的。你看,一个人闷着哭成这样……”
“你不问我,我就没事,你问我,我就……”说话已经变得抽抽噎噎,容祖儿又是着急,又是气自己怎么这样轻易就掉眼泪,复杂的心绪之余,又抱怨起王鸥这份工作原本该是霍汶希来做的,可是霍汶希好像真的不要她了,原先骂完还要哄,今天竟然这么久都不来练习室看看她。
再想下去,这小孩子的想法又被自己生生掐断,是她先让经理人失望的,怎么还敢奢求经理人的偏爱啊?
“我们是想关心你啊!”王鸥试图去理解为什么一次小考就能让久经战阵的天后这样崩溃。
容祖儿看着安慰自己的王鸥却是更委屈了,扁着嘴嘟囔:“我本来在看漫画,想分散自己注意力的,但是……”
“亲爱的,你不要自己去排解它,你这样很辛苦的。”尽管把不准她真的在委屈什么,但容祖儿因为逼自己逼太紧总是会内耗这件事,王鸥早就看在眼里,“我们都在你身边,可以跟你聊聊天。”
“真没出息!”还没来得及答话,旁边杵了半天的那英突然叹了一声。
王鸥和容祖儿同时抬头看去,或许是觉得自己这一句有点太欺负人,那英背过身去假装做事了,王鸥倒是跟着笑了起来,刺激疗法刺激到委委屈屈的小朋友,容祖儿怔怔的,一边觉得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一边就真的暂时放下了自己的纠结心思。
“我就是想静一下,你们非要我讲什么……”容祖儿狠狠地擦了擦眼泪,但脸上的小珍珠就是很没出息地越擦越多,“我就是想静一下,什么都不讲……”
“就是想哭一哭发泄一下是吧?”那英回身一问。
“本来没哭的!”容祖儿倔强回答。
“一起走吗?”王鸥笑着起身,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肩头,“你欠我的《烟霞》还没唱完呢!”
容祖儿抬头看着她,知道王鸥在哄她,只是有些事恐怕不是别人能哄得好的。
“我再记一下动作,你们先走吧。”容祖儿扬起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只是笑中带泪,王鸥很不放心:“你一个人没事吗?”
“没事啦,我本来就没事的啊!”容祖儿伸手推了推她。
“祖儿要跟Mani一起走吧?”那英倒是先收拾了东西,准备把总是放不下心到处做姐姐的王鸥带走,“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Mani还在外面没走呢。”
霍汶希……为什么还没走呢?
容祖儿懵住了。
是了,或许是导师们还有什么工作,或许是还有要跟节目组讨论的事宜。
总不可能是为了让她很失望的歌手仔吧!
霍汶希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徘徊着又不愿意进去,其实心里强烈地想要把不听话的小朋友抓来好好问一顿,但要先问什么、后问什么、从哪里入手、到哪里结束、想要什么结果、如何处理问题,这些问话的艺术,她此刻一点也想不起来。
恍然的只是,原来她们的感情,就好像沙砌的堡垒,遇上真正的风浪,竟然就这样不牢靠了。
恍恍惚惚地走到门口,人都已经走完了,容祖儿的车还等在那里,霍汶希还是本能留意了一下,没看到容祖儿的身影,却看到从车上下来的,神情略微焦急的她的助理。
“好,好,我马上过来。”
助理当然就应该是行色匆匆的,只是助理手里拿了一根手杖,霍汶希印象中,容祖儿的团队很年轻,里面没有需要拄拐的老人。
“站住。”
冷声叫停了助理,一边打电话一边奔跑的确会忽略周围的环境,助理抬头看到是霍汶希,吓得身上一震,然后略显刻意地把手里的手杖藏到了身后。
那么大一根手杖,怎么可能藏得住?霍汶希冷冷地盯着助理,伸手就把手杖从她身后抢了出来,然后拿着这个“证据”发问:“谁的手杖?”
“Jo……Joey的……”助理被问得瑟瑟发抖,只能够照实说。
“Joey为什么会用这种手杖?”霍汶希眉头一皱,脸色一沉,这个小朋友,到底瞒了她什么。
“因为……因为……”霍总监严肃起来的气势谁都会怕,一瞬间,容祖儿交代她的事情便全抛在九霄云外,一切回话都只有保命的本能,助理把心一横,全招了出来,“Joey年前练习的时候崴了脚,原以为是一点小伤就没在意,可是总监离开的第二天就突然恶化了,送去医院才发现是新伤牵动旧伤,前几天一直都在拄拐,但是因为一直在工作和练舞,所以痊愈得很缓慢。Joey不让我告诉您,说总监好不容易回家过年,不想要总监担心,为了这次小考,Joey昨晚又在拼命加练,但也不想让总监发现她受伤的事,今天一天都装着没事的样子。但大概是又扯动伤处了,刚刚给我打电话说……让我……让我把手杖送进去……”
霍汶希听得出神,像被一击惊雷砸中了一般久久回不过神来,她用自己的逻辑与经验所建构的一切竟然全都不是真的。
“Joey!”助理看到那个扶着墙出来的身影,像看到救命恩人一样,连忙撂下了霍汶希,从她手上拿回手杖就赶过去扶住容祖儿。
原是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助理,容祖儿只好万事靠自己了,只是小考过后又练习了一番,没出息的腿疼得邪门,扶着墙出门已经用尽力气,助理是怎么扶住她的,容祖儿不知道,满眼里只有望见门口的那个手里拿着西装外套的身影。
这回霍汶希回过头来了,容祖儿却本能地低头,想要避过她一定是充满不信任和冷漠感的目光。
那一瞬间,小飞机不确信那是不是她的空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