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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对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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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破图纸后,费格莱有条不紊地盖笔、归位,干脆利落地走向两人。
“拿我的头盔!”
尤纳斯破口而出,说完抿嘴瞪眼,手死死护着别尔。头盔坏了可以换,杀了别尔,别尔可就没了,他如是心理建设。
勇气可歌可泣,但不管不顾豁出去,还站在战友对立面,不是枉曲直凑就是装腔作势。
尤纳斯的行为并不是墙头草,立场却有些模棱两可,最难评判的就是这种人,他可能随时温柔,但温柔刀,刀刀致命。
费格莱步步紧逼,别尔并不怯,只是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让人不寒而栗的。身上既不没有汉斯那样充斥血腥味,也没有尤纳斯那么喜形于色,明明那双眼睛好看又平静。
平静的人其实最好猜度,所给的不是生路就是死路,反抗起来也不需要过多纠结。
其实现在就可以攘开尤纳斯,但好奇尤纳斯说了什么,费格莱才会这么冷酷。
别尔好奇地从尤纳斯身后歪出头,直盯尤纳斯的侧脸,脸部线条都是绷着的,怂还招惹?
两相对峙时,害怕敌人是自投罗网,愤恨才会有一线生机。尤纳斯这样的,就属于飞蛾扑火。
费格莱近在咫尺,尤纳斯急忙护着别尔转向。
多此一举,别尔不耐烦地看向费格莱,四目相撞,他的眼眸沉如潭水,一石将会激起万千回响。
可是没有,锃亮的军靴只在两人面前停了两秒,右手一推,进内间去了。
尤纳斯瞬间泄气娃娃,长舒一口气,活过来了。
别尔侧身走出他的保护范围,缄默不语,不过一出荒诞的闹剧。费格莱为什么会为了一盆花而打算大开杀戒,他又为了什么顶撞费格莱,这些都不要去弄明白,深层意识最会杀人。
不要试图去接触敌人,过多接触,软肋就会暴露。那些诓骗、背叛、出卖,也出自于接触。
没一会儿费格莱就拿着一个钢盔踏出内间。钢盔看上去有些年代了,呈卵形,没有固定带,锈迹斑斑,由原野灰色涂装。左侧有一个圆形的凹陷,右侧则有十厘米左右的道子,三色盔徽已经看不清,左侧展翅的军鹰徽倒没有褪色,还是那么挺拔有力。
费格莱看了别尔一眼,眼神平静有力,但很安全,没有肃杀之气。
尤纳斯碰了一下别尔,说继续工作。
他对费格莱的情绪变化了如指掌,别尔想。
为防闹剧再发生,别尔选择站到书架的斜对面。尤纳斯已经重新拿出一张图纸,重复繁杂的绘制让他兴致缺缺。
室内寂静,有风在蓬蓬旋绕。
费格莱进出木排房到花园装土,神情认真,像个精致的花艺师悠闲地度过晴好午后。
别尔震撼,他们的军纪是喂狗了吗?
新头盔装好土后搁置一旁,费格莱抽出匕首指着废头盔,不知从何下手。废头盔也有些年月了,想和泥土剥离并不容易。冬天气候干燥,泥土坚硬干裂,花朵的根茎错综交杂,紧紧攀住金属板。
费格莱握紧匕首小心挑开,怎么看怎么滑稽。终于拿掉所有金属板后别尔就没能继续看了,尤纳斯需要他答疑解惑。
可费格莱的存在感实在太强,敌我一个空间,呼吸都如履薄冰了,他却傲睨自若地移花。
别尔只能一心二用,一边回答尤纳斯的提问,一边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费格莱折腾。
他把花放在了战局图的右下方,甚至移了椅子当台柱,可能打算日后都站着办公。
爱花到这种境界,也算奇行异种。
一阵冷风刮来,凉飕飕地糊在脸上,别尔晃过神,费格莱已经处理完毕,正侧身看他。
又一阵风来,刮开了木门,夕阳倾撒,规规矩矩地框住黑色制服的费格莱,金色光芒勾勒出他侧脸柔和的轮廓,宛如雕塑。
“耳罩,是什么样子?”
尤纳斯手忙脚乱,眼睛都没时间抬起,没得到回应,蹙着眉抬头,霎时也怔住了。
放松警惕的别尔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柔软,像是浸在蜜罐里长大的少爷。亚麻色头发虽然凌乱,但整体却和谐好看,给人很舒服的松弛感。
别尔本沉浸在雕塑般的费格莱需要砸几锤子才会破裂,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费格莱往他旁边一扫,三角闭环。
别尔蓦地一惊,露出被抓包的尴尬,“什么?”
“呃嗯?”尤纳斯也猝不及防,苏联语本就蹩脚,脑回路也转得慢,只能重新专注图纸,“耳罩,什么样子的?”
别尔重新警戒,费格莱的军靴已经停在一旁。
踌躇几秒,视线瞄准尤纳斯手肘处的笔筒,计算好抽笔时限后抬眼。费格莱却不看他,视线径直丈量尤纳斯在“城镇”旁画上的毛绒护耳帽。
别尔皱了一下眉,他真的很能凭实力孤立所有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怎么了?”尤纳斯画完抬眼,语气温和,一点也看不出几个小时前曾惧怕的哆嗦样。
费格莱公事公办样:“到点了。”
尤纳斯看了一下腕表,褐色表带,亮银色金属表身,仔细看的话时间刻度还能发光。
他们真的为“闪电战”下了很多功夫,装备配置上丝毫不含糊。
“我先去用餐。”
尤纳斯说这话时有些不自然,就像别尔曾经犹豫要不要分半条丑鱼给费格莱一样,这是教养使然。
别尔不是他负责,他没有权利决定,费格莱才能。从他插手贝恩处决别尔开始,别尔的命就只能是他说了才算。
尤纳斯:“你不一起?”
费格莱嗯了一声就没话了。
尤纳斯皱了一下眉,离开。
关起门他可以平视费格莱,可以在他的纵容下偶尔任性,但对外就必须跟着死规矩走。虽同为少校,但费格莱的军事实力凌驾他之上,很多决策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最重要的是,他们必须绝对忠诚,一言一行是被严格监视。长刀之夜并没有结束,它已经渗透到军部的方方面面。所以对待战俘必须无情,对待犹太人必须绝情,不该有的善举会夺走他们的性命。
尤纳斯看了一眼台阶旁的月见草,昼伏夜出,但在夕阳的映照下,已经灿然摇曳。
费格莱很怜爱花,这不可否认,尤纳斯总是期待他也怜爱人,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保暖装置。”费格莱从书架抽出一张空白图纸,摊在木桌上,意味明显。
别尔不悦,反问:“你们没想过这一点?”
不可能没想过,他们工业发达,装上这东西轻而易举,除非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隐情。别尔就想探出这个隐情,奈何费格莱谨言慎行,他不表态,从不表态,只会无声压迫他人。
别尔无奈举笔,画了费格莱曾在波兰见过的苏联装甲车改良版,准确地说,是没什么用的改良版,现在战场上驰骋的肯定比这个精进百倍。
费格莱认真端详了会儿,问:“你骗我几分?”
“五分。”别尔攥紧手中的笔刺过去。
费格莱格挡、反握他的手腕,笔尖堪堪停在淡蓝眼眸前,睫毛一眨不眨,琥珀般的瞳孔呈现很多珍珠的影子,“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让你变成废物。”
手一扭,笔哐当落桌,骨头咔嗒响成一片,别尔的手腕脱臼了。
他很庆幸没用右手,否则士兵提着两个饭盒进来他就可以直接让他掉头回去。
费格莱收好图纸,把饭盒放在前桌,两个都打开,香味散溢,一盒珍馐美馔,一盒清汤寡水。
别尔闻到土豆味就头疼。
费格莱抬眼看他,神色平淡,不开金口。别尔就像曾经坐在火堆旁的他,面对烤鱼的诱惑不为所动,继续低头绘图。
一分钟后,饭盒碰撞发出哐啷声,香味散溢更浓烈。腹部伤口隐隐作痛,别尔伸手按了按,是饿的。
不知过了多久,费格莱提着饭盒离开。别尔起身,见他绕过花园和蔬菜区,消失在拐角,可能是打算自己去食堂放饭盒。
花园口的两个士兵仍站在那,脊背挺直,夕阳给他们塑形。别尔头部不适,沉重、昏沉,时而伴有胀痛感,瞥一眼前桌的饭盒,已经合上了。
不吃,不食嗟来之食!
肚子不管不顾地狂叫,如果费格莱在场,会不会直接一枪崩了自己的肚子?
臭骂一声,别尔没骨气地走向饭盒,现在大概能理解费格莱吃下那半条烤鱼的心情了,羞愧又满足。
羞愧于被敌人喂养,满足于又有余力对付敌人。
咔哒,双层饭盒打开,第一层是汤和土豆,汤显然少了一半,本该完整的烤土豆也只剩半块。
闻了闻,只闻到空气中晃漾的肉香。
别尔颓然打开第二层,竟出乎意料地,有面包、鸡肉和其他炒蔬菜,不过也只有一半。
他怔了好久才沉着脸握住叉子。
土豆必须吃完,这是食堂硬性规定的。别尔预想如果吐的话吐在哪合适,扫了一圈,只剩那盆花,只有那盆花合适且安全,最后还是甩了甩头。
人被荼毒就算了,花还是算了。
把土豆又掰成两半,捏住鼻子,痛苦地咀嚼、吞咽,然后捧着饭盒猛灌菜汤,才算活过来一点。
解决完磨人的食物,别尔咬了一口面包,是黑面包,不同于传统苏联黑面包,加了德国人的喜好,松软可口。难怪尤纳斯会那么画,这确实不是苏联那种硬得像砖头的黑面包。
吃完后把饭盒盖好,放回原位,回身看见内间的门微开,别尔看了一眼,并没有擅自闯入。
有时候他也说不清楚这种坚持出自什么,或许是费格莱对他毫不避讳,就像墙上挂着的战局图,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对自己这个战俘遮掩。又或者是教养使然,父母多年来的教育让他潜意识抵触侵犯他人私人领域的行为。
吃饱喝足坐回书桌,别尔看着图纸上的图案愣了一愣,哪有什么装甲列车,只有一个凶神恶煞的抽象人物,抱着一盆花,不用看也知道是费格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