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曾嫒歌

1、01

　　贺明昭得知他哥贺云谦的死讯是在一个极其普通的午后。
　　那天是体育课，贺明昭和许嘉望正在练习投篮。贺明昭抱着球在地上气定神闲地拍了两下，姿势利落地运球，起跳，投篮，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直中篮筐中心。
　　漂亮！
　　篮球场上因为这个完美的投篮掀起了一阵骚动，连许嘉望都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许嘉望在一圈女同学激动的目光里截下逃跑的篮球，又抛回给贺明昭，起哄道：“昭哥，再来一个！”
　　贺明昭没说话，稳稳接住篮球抱在怀里，迈开长腿三两步走回三分线的位置，就在他微微下蹲，将球举过头顶准备投篮时，听见同班同学站在篮球场外喊他的名字。贺明昭放下胳膊，干净帅气的少年看起来清冷又高傲，向球场边缘望过去。
　　来人只是个传话筒，“你家长过来了，老班叫你过去。”
　　贺明昭闻言，立马将手里的篮球抛回到许嘉望怀里，许嘉望站在原地大声问：“什么事找你啊，昭哥！”
　　“不知道。”贺明昭边答边走到篮球场边的长椅边，拿起自己的校服外套和水瓶，拧开瓶盖，仰头喝光了剩下的半瓶水，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下滚动，看得旁边的女生脸都红了。
　　“那你一会还回不回来？”见贺明昭要走，许嘉望也走过来，随意地把篮球往脚下一扔，胳膊顺势搭在正在拧瓶盖的贺明昭身上，“又是你那个特别好看的哥哥来找你？”
　　贺明昭微微抬着头，瞪了许嘉望一眼，目光里是明晃晃的警告，已经空了的塑料瓶被“嘎吱”一声拧紧，“回不来你就自己打。”
　　许嘉望立刻噤声，缩着脖子放开贺明昭，捡起脚下的篮球回到场内。贺明昭把校服搭在肩上，空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没理会周围女生遗憾的眼神，径自回了教学楼。
　　贺明昭受欢迎不仅仅是因为他篮球打得好成绩又出色，在许嘉望看来还是那张冷酷又疏离的脸在众多因素中占据主要成分，虽然许嘉望一直觉得自己比贺明昭更帅，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就算贺明昭一脸生人勿进，谁都不爱搭理的模样，就是比他许嘉望更受女孩子喜欢。贺明昭本人偏偏似乎对这些从来都不在意，他进高中以后收到的情书不少，许嘉望和隔壁班班花在一起又分手，也没见贺明昭答应哪个人的告白。
　　贺明昭知道来学校找自己的人是谁。他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去世，唯一的亲人只剩下一个大他十岁的哥哥贺云谦。但贺云谦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大忙人，在家的时间都不多，更是很少有空来关心贺明昭的学习情况，会在这个时间来学校找他的只可能是另一个人，他的哥哥名义上的室友，那个叫南予的男人。
　　或者说，是他的“嫂子”。
　　贺明昭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前，轻敲两下，里面很快回应：“进来。”
　　他推开门，长相清丽的男人坐在贺明昭的班主任对面，他看起来年纪不大，此刻眼睛有些红，手里还拿着纸巾，看起来像是刚刚情绪失控过。或许是今天这个消息实在是突然，班主任都替南予觉得难过，伸手在南予的肩膀上安抚地顺了顺。这并不是什么亲密的举动，但贺明昭却觉得扎眼。他微微皱着眉，目光紧盯着那只手，直到它从南予的身上离开。
　　“南先生，贺明昭来了，那我先出去，你们聊。”
　　班主任离开了办公室，临走时还把门带上，将空间完完全全留给男人和贺明昭。贺明昭感觉眉心重重一跳，糟糕的预感像气泡一样浮上来，他坐到刚才班主任坐过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问：“怎么了？”
　　南予在他对面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痛苦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做好对他坦白的准备，但他坐直了身体，有些艰难地看向贺明昭的眼睛，贺明昭能清楚地看见那双总是很温柔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南予说：“小昭，你哥死了。”
　　贺明昭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觉得简单的四个字组合在一起是如此地让人难以理解，他的眼前只剩下南予的嘴唇开开合合，他的下眼睑颤动了一下，像是没听清南予说了什么一样询问：“什么？”
　　南予那双红肿的眼睛眨了眨，盛满的悲伤和痛苦像是快要溢出来，他重复了一遍：“刚才我接到医院的电话，你哥死了。”
　　贺明昭的眼神很空，不知道聚焦在什么地方，他没说话，南予也没说话，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操场上的嬉闹声一刻都没停，隔着墙壁离这两个人很远很远。贺明昭的脸上没有表情，仿佛南予刚才对他说的话将他与整个世界彻底隔离开来。
　　这不是贺明昭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离世，他的父母去世时他才12岁，那时贺云谦的公司刚成立。等到处理完父母的丧事，前来问候的外人渐渐消失在家里，贺云谦神色憔悴，对自己的亲弟弟挤出一个笑，说：“放心，有哥在呢。”
　　后来贺明昭回想起来，不知道该说是贺云谦赶上了好时机，还是贺云谦的努力过了头。他的事业版图是越做越大，人也越来越忙，连照顾贺明昭的时间都没了，贺云谦倒是也找过保姆，结果谁知道竟然找了个极其不靠谱的。那个保姆见贺明昭的家长长时间不在家，觉得那年还是个小矮子的贺明昭好欺负，不光暗自克扣了贺云谦留给贺明昭的伙食费，还尖酸耍滑地让贺明昭吃剩菜，直到有次贺明昭下午回学校上课，上到一半晕倒在课堂上才被发现。
　　老师当时被吓个够呛，叫了救护车直接送进了医院抢救室，贺云谦当时正在隔壁市出差，听见这个消息生意都不谈了立刻赶了回来，当天就把保姆给辞退了。自此以后，贺明昭对保姆产生了极其严重的抵触情绪，贺云谦没办法，只好让自己的助理每天给贺明昭送饭，这一送就是一年多。
　　再后来，贺云谦在一个平常的周五难得地回家吃晚饭，只是这次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贺明昭后来经常回忆起那一天，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南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