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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直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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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静琢皱眉道:“裴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微臣也只是猜测,还望殿下和几位大人不要怪罪,”裴序施施然行了个礼,“若有人蓄意毁坏,那两岸的堤坝确实也是最好下手的。”
这话一出,满堂都有些震惊,一名主事犹豫道:“裴大人的猜测其实也并非全无道理,莫非余县令这几日修补不好堤坝,也是因为背地里有贼人作祟……”
余梦青方才胆小如鼠,听了这话却不怎么害怕,还急急解释道:“裴大人,苍阳不过是弹丸之地,哪有什么贼人连朝廷修的堤坝都敢毁坏的?依下官之见,还是请几位大人帮忙想些法子,先把堤坝补好吧!”
说完,像是怕自己的话不够分量,转向齐静琢就又要跪下:“还望太子殿下救救我们苍阳百姓吧!”
齐静琢连忙扶住了他的手臂,宽慰道:“余大人别担心,本宫自然是万事以民生为先的。”
说完,他转向堂中的几名大人:“余大人说的有道理,我们几人既然奉皇上之名来此治水,那还是先把眼下的难题解决了为好。本宫已命人准备好了车轿,几位大人准备一下,跟本宫去亲眼看看堤坝的情况。”
几人自然无有不应,只是裴序正转身欲走时,却听见齐静琢又道:“裴大人不通治水,就不必跟着我们奔波了,不如领着县衙的人去赈灾吧,如何?”
裴序意味深长地看了齐静琢一眼,还是作揖道:“微臣都听太子殿下的。”
待几人走后,裴序却想,齐静琢明显是想支开他,难不成是怕他又像刚才一样看出什么来?
他暗暗磨了磨牙,齐静琢和余梦青究竟有什么事不想让他知道,他还偏不,一定要弄个明白。
话虽如此,裴序也不敢真的不听齐静琢的话擅自跑去河道,还是去了县衙,带了几个小吏去城外赈灾。
灾民的情况倒比裴序想的要好些,县衙的人在城外搭了一片帐篷供灾民暂住,每日早晚都有县衙的人施粥,裴序还自己接过汤勺帮了会忙,只觉汤粥浓稠,灾民们也个个健康,起码从这方面看来,苍阳的情况并不像余梦青前几日的奏章说得那么严重。
裴序待灾民们都吃过了粥,又在帐篷区四处走了走看看他们的生活情况,只是灾民们都看得出裴序身份并不简单,看他走近都多少有些惶恐。
裴序看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好搭话的人,只好从袖中掏出几颗糖,分发给了几个路边玩耍的小孩,自觉和蔼可亲地问他们:“孩子们,我是从朝廷来的,有些事想问你们大人,不知道能不能领我去你们帐篷里看看?”
孩子们本来舔着饴糖很欢快,但在听到他说是朝廷官员时都大叫一声做作鸟兽散,很害怕的样子。裴序见只有一个年龄尚小的男孩还在原处,刚才嘎嘣几下就吃完了饴糖,现下正渴望地盯着他,便蹲下去又以糖诱惑,哄那小孩带他去见他家大人。
小孩便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拽着裴序的衣摆,带他到了一处粗布帐篷前。裴序多给了他两颗糖,颇讲礼貌地站在门口询问:“请问,有人在吗?”
“哎!有什么事儿?”不多时,从帐中走出一个青年男人来,一见裴序衣冠楚楚的样子,却变了脸色,转身就要走,却被裴序拉住了:“这位兄台怎么不理在下?在下只想问兄台几句话,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男子没好气地挣脱裴序的手,把自家正舔着糖的孩子拎了过去:“你这臭小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接近官老爷就是不听,馋死你得了!”说完,冷冷地看了裴序一眼,转身欲走。
“兄台留步,”裴序笑吟吟道,“兄台,令郎吃了在下的饴糖,您也不担心一下里面有没有加点什么东西?”
那男子面色一变,急道:“你这狗官,对我儿子做了什么!人面兽心,我看你就不像什么好人!”说着便把孩子手中的几颗糖打飞了,然后蹲下身来细细检查孩子的情况。
裴序听别人骂自己人面兽心,面色依旧不变,伸手按住那男子的肩膀:“放心,在下是朝廷命官,不会伤及幼子性命,不过是想听几句真话。你若说了,在下就把解药给你,如何?”
那男子往裴序脚下啐了口唾沫:“呸!我们虽然是小老百姓,但你们这些狗官肚子里都有些什么腌臜东西我一清二楚,如果要革余县令的职,不如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
“什么?”裴序捕捉到重点,“谁要革余县令的职?”
“不就是你们这些高官吗?”男子嫌恶道,“有人听得真真的,说前些日子亲耳听到一个高官就在河边训斥余县令说要革他的官,你们还能不是一伙的?”
裴序顺着他的话道:“你们余县令办事不力,堤坝被冲塌了他自然有责任,有上级官员向他撒撒气也算正常吧。”
男子激动道:“不可能!初次修筑堤坝时我也在场,余县令日日披星戴月地陪着我们,每个沙袋都是他看着搭起来的,他怎么会有错?余县令为了我们付出了多少,苍阳人全都看在眼里,那些所谓的高官又做了什么?只会怪罪余县令挡了他们的财路!”
裴序问:“余县令‘挡了他们的财路’?这就是当时那个高官说的吗?”
见那男子没好气地默认,他思索一番,又笑道:“多谢你了兄台,实不相瞒,我乃当今太子殿下的属官,此次来苍阳就是为了给你们余县令申冤的。方才多有得罪,兄台莫怪。”
男子不甚信任地上下打量裴序几下:“太子殿下?太子怎么会屈尊来我们这个小地方?你这狗官倒是会诓人。”
裴序好笑道:“骗你做什么,你若有空,就入城打听打听,太子殿下就住在城内的驿站,此时正被你们余县令带去河边巡视去了。”
男子半信半疑,又急急地抱起自己的儿子:“既然你不是狗官,那还不把我儿子的解药拿来?”
裴序亮出了朝廷命官的令牌,道:“其实令郎吃的只是普通饴糖罢了,在下胡言乱语几句,兄台莫怪。若之后令郎出了任何问题,兄台只管来驿站找太子殿下,在下一定认罪伏法,如何?”
那男子见孩子没什么不适,还咯咯笑着去拉裴序的手,这才勉强相信,放裴序走了。
裴序赈完了灾,回驿站时齐静琢他们还没回来,他便在自己的屋内静静等了一阵,待用过晚饭,日头渐渐西沉,才听见齐静琢一行人回来的动静。
齐静琢就住在裴序隔壁的客房,裴序听到他推门进去后,特意坐在了墙边留心隔壁的动静。
他本想着,如果齐静琢要跟其他大人议事,他就状似不经意地推门进去汇报一番赈灾情况,却没听到隔壁有说话声,他正想着自己要不要去找齐静琢试探几句,却听到隔壁又传来一阵轻手轻脚的开关门声。
裴序心道,难道是有其他大人来了?于是自己推门出去,打算依计划行事,却看到刚刚出门的齐静琢。齐静琢甚至特意换了身朴素不显眼的衣服,见裴序推门出来,明显有些惊讶,还有些不甚明显的心虚。
裴序心中奇怪,堂堂太子殿下,这么小心翼翼的是要做什么?便行礼道:“太子殿下,微臣本想向您回禀赈灾事宜,这么晚了,您这是要上哪去?”
齐静琢咳嗽一声:“本宫……有东西落在路上,正想出门去找。”
“哦?竟有此事,”裴序微笑道,“殿下丢了什么东西,微臣去替您找就是了,天色不早了,殿下何必受累呢?”
齐静琢摆手欲走:“不必了,本宫自己去去就回,裴大人回去休息吧。”
裴序伸手拦住他:“这可不行。如今苍阳城内不知混入了多少来路不明的灾民,为人臣子的,怎能眼看殿下独自犯险?”
齐静琢皱眉道:“本宫自然有暗卫跟着,这就不必裴大人一个文官费心了,听说裴大人今日赈灾时险些与灾民起了冲突,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殿下说得不错,微臣确实该多担心自己,”裴序笑着,拦住齐静琢的手却并没有收回来,“殿下,您今晚若是不让微臣跟着,那微臣才是有大麻烦了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齐静琢话音未落,不远处张大人的房门忽然开了,张大人正大腹便便地走出来,裴序便飞快地拉住了齐静琢的手腕,二人一起在张大人察觉之前闪进了裴序的屋门。
裴序抓着齐静琢的手腕按在门框上,两人贴近着倚在墙边。他就着这个姿势微笑着轻声道:“事急从权,殿下也不想被张大人看见吧?微臣冒犯了,望殿下恕罪。”
门外张大人正打着哈欠走过去,想来是要去净房。顾忌着被他发现了会有些难办,齐静琢也不好出力挣脱,只伸手把裴序推得远了点:“本宫倒看不出你觉得自己有罪。”
裴序顺势放开他的手腕,摊手道:“微臣绝无此心。”
齐静琢懒得计较他话中的歧义,待张大人走远后,道:“好了,本宫现在可以走了吧?”
“原来殿下是真的不想被别人察觉,”裴序故意思索道,“月黑风高,殿下总不能是出门与余县令私会吧。”
齐静琢忍无可忍,难得露出几分薄怒:“裴序,你究竟有什么事,为何拦着本宫?”
裴序逼近一步:“那要看太子殿下愿不愿意先告诉微臣,夜晚出门究竟所为何事。”
齐静琢皱眉冷淡地盯着他,摆出了储君的架子:“本宫身为太子,要做什么难道都要向裴大人禀报不成?”
裴序作揖:“自然不是。但太子殿下,您知道微臣一个不通治水的小官,为何被陛下特意派来苍阳吗?”
齐静琢这几日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闻言怀疑道:“为何?”
裴序坦然一笑,低声道:“既然微臣将殿下视作主公,那自然不敢有所欺瞒。其实自京城启程前,周公公来提醒过微臣,要微臣时时看顾殿下,并每日写一封折子直接递到皇极殿,还不可让殿下知道……殿下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折子直接递进皇极殿,那自然就是齐省的意思,齐静琢闻言面色难看了几分,一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侧的门把手。
裴序却不理齐静琢忽变的脸色,续道:“……因此,殿下究竟要去做什么,若不让微臣同去,微臣很难办啊。”
齐静琢抿着唇不发一语,不知是不是因父亲对自己的防备而倍感寒心。裴序适时提起了自己先前表明忠心的话来。
“自然,微臣先前说要效忠殿下并非鲁莽之言,否则也不会冒险把周公公的嘱咐告知殿下。微臣自然也相信殿下的为人,若殿下今夜确有计划暂时不方便叫皇上知道,微臣也绝对不会多言半个字。”
齐静琢抬眼看他,眼底有一层薄薄的寒霜:“既然皇上对本宫不放心,自会派亲信来跟着本宫,或是询问其他大人,为何偏偏要你跟着本宫?裴大人这话本宫可不敢轻信。”
话虽如此,但他也十分清楚自己父亲平日里的作风,平白无故派裴序来苍阳必然有其深意。前两日齐静琢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他仍不大愿意相信齐省会这么防备他。
裴序猜到他的心思,道:“殿下,微臣不想向您隐瞒什么。去年年底,微臣受前任首辅公孙邺指点,借公孙老师被抄家一事获皇上信任。此次殿下接手水患一事,皇上暗中也向微臣问了不少殿下在工部的表现,微臣一一如实回禀,大致也是因此,此次苍阳之行皇上才会派微臣随殿下前往。”
骤然听到裴序把这些暗中的事和盘托出,齐静琢难免微愣:“你……”
“殿下是否想问,微臣为何要把这些事一股脑全告诉殿下?微臣行事总肆意妄为,还望殿下不要见怪。微臣亲眼见到老师的凄凉下场,自然想能追随明主,”
说着,裴序弯腰向他行了个大礼:“太子殿下,微臣愿为殿下利刃,直至殿下……为龙的那一日。”
听到大逆不道的话,齐静琢皱眉道:“这种话都敢说,你不要命了?”
裴序直起身来,微笑道:“微臣只怕如老师一般错随君主、郁郁而终,但最不怕的就是死。殿下,微臣坦诚至此,不知能获得殿下多少信任呢?”
齐静琢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阵,见他依旧坦然,良久叹气道:“本宫真是从未见过像你这样……”
裴序接话:“肆意妄为的人。”
齐静琢无奈看了他一眼:“算了,既然你的折子直接送进皇极殿,本宫想此事也不必瞒着父皇。你……跟本宫来吧。”
裴序一喜,连忙跟了上去。二人在夜色中大步穿行,裴序跟在齐静琢身后,微微勾起唇角,他知道,经过今夜剖白,齐静琢已至少信了他一半。
下一步……裴序心中飞快思索着,逐渐也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