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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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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门前,闵十三收紧马绳,将红鬃大马往树上随便一系,几步窜上了房檐。
他脚步轻快,身形也轻巧,一路练杂耍似的从房檐上跑进内院,倒比走正道还快上许多。
到了内院,他身轻如燕地一跳,借着墙下草木的缓冲,稳稳地落到了地上。拍干净了身上的草叶,再抬头时,就瞧见顾濯正一脸期待地站在他面前。
闵十三了然,从腰间取下一只皮革酒囊递给他:“新酿的剑南烧春,足足打了八两,你看够不够!”
顾濯飞快地接过,又做贼心虚地四下张望两眼,确定赵玖不在后才打开木塞尝了一口,喟叹道:“这个味道太对了……十三,多谢你,好兄弟!”
闵十三得意洋洋道:“一壶酒而已,这有什么的!你记得之后有空,一定得把你们紫暮山的平水剑法教给我啊!”
“没问题,多大点事,”顾濯又喝了一口,对酒囊爱不释手,“之前病着,你主子都不让我喝,这下可算开荤了。哎,你可记得别跟他说漏嘴。”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的嘴可是很紧的,”闵十三道,“不过,说起我主子,我这几天怎么觉得他怪怪的?老是发呆,我昨天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下,他居然都吓了一跳,你之前都跟他在一块儿,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顾濯闻言面色一滞,无奈地一叹气,示意闵十三附耳过来。
两个人头碰着头,顾濯在心里措辞了好一会,才沉痛道:“十三,你得保护我。”
“啊?”闵十三一呆,“保护你什么?你有啥生命危险?”
“不是生命危险,是清白危险,”顾濯神色中带着几分挥散不去的忧心和屈辱,压低声音道,“你主子可能不日就要纳我做……那个什么……男宠了!”
闵十三本来还颇担心的样子,听他这话一出口,却失望得很,摆摆手道:“得了吧,小顾,你上回还说皇上把我当男宠呢,前两天还说皇上喜欢锦衣卫盛大人,哪句当得了真啊?我看你是想太多了,皇上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顾濯揽过闵十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他怎么不是这样的人了?你前几年在边关督军,当然不知道他这些年有多断袖……”
“你们干什么呢?”
身后赵玖冷冷的声音传过来,两个人才浑身一抖,连忙各自往外迈了一大步,假装不熟的样子:“没干什么。”
赵玖手里正提着一包衣物,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们两眼,才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门口的下人,叮嘱他们放进马车。
“十三,”赵玖似笑非笑地走近,一只手按在闵十三肩膀上,“让你去给清崖送信,去了这么久,送到了吗?”
闵十三顺眉耷眼:“送到了送到了,不过他没见过我,我怕他害怕,就把信放在他门口的花盆里,敲了敲门就自己先到房檐上看着,亲眼见到他拆了信才走的。”
“那你还挺细心的,不过送到了信是不错,”赵玖笑着拍拍他的后背,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凉飕飕的,借着转向在一旁尽力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顾濯,“但老做一些我不允许的事,也得小心你的皮。”
他迅疾地伸手一捞,一把就将顾濯藏在身后的酒囊拽了出来,拔出塞子就喂给了院子里半枯的茉莉花,一滴不剩。
顾濯痛不欲生:“我才喝了两口……”
赵玖“哼”一声,觑了他一眼,背着手去前院检视行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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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都地处苦寒的北漠,如今已是八月中旬,等他们从青州启程到达宁都时,估摸着也就入了九月,那里应该差不多已经是冬天的气候了。因此三人准备好了冬衣、手炉,甚至还在马车里塞了点银丝炭,以防路上骤然降温,准备不及。
闵十三督军过的永平距离宁都不过百里远,听说要去那边,颇有熟悉之感。
顾濯坐进马车里,问他:“以前听我师父说,几十年前宁都还是荒城,后来归顺了朝廷,不知如今风貌如何?”
“其实我也没去过,只是听别人说的,”闵十三道,“听说现在宁都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商行店铺都经营得有声有色的,比边境其他地方要富庶好多,不少人都争着去那儿定居。”
“宁都城没这么简单,”赵玖提着两包点心也钻进马车内厢,坐在闵十三旁边,“他们城里其实并不是朝廷允准的互市所在,但却依仗着城池地处两山之间的关隘,吃尽了与关外游牧民族互市的甜头。能将商行经营到这样的规模,还得多亏了两个人。”
顾濯和闵十三齐声问道:“谁?”
“金麟府如今的当家,言氏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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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崖,你在做什么?”
正在床边急急收拾冬衣的清崖闻声动作一顿,抿了抿唇,转过身去看向清槐:“……大师兄。”
清槐皱着眉,眼神掠过他身后杂乱的衣物,不赞同道:“你真要跟着他们去宁都?”
清崖平日里和声细语,很少违抗长辈师兄的心意,是个最温良顺从的孩子,此刻却坚定异常:“是,我要去。”
“为什么?”
清崖立刻道:“为了弄清楚虚雯师伯的死因,知道当年的真相。”
“真相,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师父一直说,师伯的死只是意外,要我们不许疑神疑鬼,”清槐的目光如有实质,像要把他整个人剖开来一窥究竟,“还有什么要弄清楚的?”
清崖急道:“可是……”
“那个贺九,他是皇帝吧?我那天听见他的话了,”清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妄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的震惊,却失败了,“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一起去宁都?”
见清崖低头不语,清槐闭上房门,沉声道:“你十七岁了,有些事如果你想查个清楚,我自知拦不住你,但也绝对做不到看着你去送死。”
清崖闻言抬起头:“师兄,他不会害死我的。你相信我,前几日我与他接触过,知道他是好人,是有心的人。”
“你怎么能确信?世间做皇帝的,哪有什么善男信女?”清槐语气中含着几分薄怒,“何况你拜入太华门为道士,就不该再与凡尘有什么牵扯。我不管之前你母亲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她当年既然能舍你而去,今日也就没有资格插手你的事情。”
“师兄,我相信赵玖,与我母亲无关,”清崖依旧眼神坚定,但看清槐的目光蒙上一层愁绪,“我年纪小,从没见过虚雯师伯,但师兄你不一样,我听说师伯在世时最为宠爱你,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难道你真的不想弄清楚吗?”
听到他忽然打起的感情牌,清槐的面容出现一丝不明显的、犹疑的裂缝,清崖趁机道:“师兄,师父书房里的旧信都是你整理的,你一定也看到过那封金麟府的言稷前辈寄给师伯的信,这么多年来,哪怕师兄有过一丝疑虑,那我去宁都的这一趟就不算白走。”
“可是……”
清崖双手握住清槐的右手,用小动物一般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像从没说过谎的孩子一样:“大师兄,你放心,我决不会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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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青州一路向北,天气越凉,风尘也更重了些。那日路过保定府时,赵玖趁着马夫为马匹更换蹄铁时,坐在官道旁的小茶摊上要了一壶淡茶,一边喝一边举目向东北方向遥望。
清崖不爱喝茶,托店家在水囊里装好了清水,抱着巨大的水囊在赵玖身旁坐下:“我听十三说你是京城人,这里离京城那么近,要不要回去看看?”
赵玖回过神来,看了清崖一眼,笑了笑:“哪里就那么怀念了,我不过也刚刚出门几个月而已。”
“几个月已经很长了,”清崖看向天边飞卷的薄云,不知都想到了什么,“盛世时代,百姓从生到死都扎根于那小小一片先祖旧地,能去他乡亲眼看一看不同的风貌,已经是很多人奢望不来的福气了。”
赵玖闻言“噗嗤”笑了,颇感兴趣道:“你这想法倒是新奇,没看有谁考虑过的,还有后文吗?”
“有啊,”清崖见赵玖有兴趣,自己脸上也覆上了一层光彩,“我前些年跟着师兄到处游历,南来北往地去访名山大川,只觉得快乐自在,有如神仙一般,就想着,这种快意若能让世上的人都能体会到就好了。”
朝廷里寻常的读书人们守了几千年的圣贤书,尊本重道,哪里能有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赵玖支着下巴,笑问:“哦?你的意思是,若你做了官,就会给百姓们发放路引,许他们四处游历了?”
“不仅如此,”清崖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还要让北边的人去看小桥流水,南边的人就去看落雪飞花,如此一路游历下来,吃的、住的、玩的,都是一笔开销,不知能养活多少小商小贩,顺带着也能给我的官府创下不少收益,岂不是利国利民?说不准也能有宁都城那么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