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谁来赐平身》云之君兮

23、第二十三章

　　青云与杉姐儿成了朋友，便多在程家村住了几日，吃用都与杉姐儿在一处，青州城里定好的客栈竟成了摆设，到她打算走那日，才回去了一趟。

　　顾赵二人加上杉姐儿一起陪她吃了顿饭，青云又在城中买了些回去送给宋家长辈的礼物，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城。

　　赵玖和顾濯倚在马车旁等青云和杉姐儿道别，刚买来的一兜糖炒栗子搁在马车横木上，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往嘴里丢。

　　赵玖问：“昨夜我看见你出门了，你是去跟太华门的人联络过了？”

　　顾濯点点头：“清梧说前日已经收到他们大师兄的信了，想来归期有望。但愿他早点回来，咱们也不用再在这儿傻等下去了。”

　　赵玖若有所思地一点头，随即一笑，用手指勾了勾顾濯腰间的扇子，促狭道：“也确实不该再待下去了，不然还不知要昧人家多少东西。”

　　顾濯眯了眯眼，也拽了拽赵玖腰带上月白色的“香囊”：“还说我呢，你眼下没有合适的扇子，还特意改成了香囊，怎么看都是你更想昧这东西吧。”

　　赵玖从他手中抢回香囊，“哼”了一声：“我是看你收下了立刻就佩上，我要是不用，显得我嫌弃杉姐儿手艺似的……”

　　“顾公子，贺公子，”青云跟眼圈微红的杉姐儿道好了别，走到二人身边，“这几日多谢你们照顾，还望日后能在龙城府再会才是。”

　　青云说完，向赵玖一笑：“不过……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能再见，若有天恩，我一定常常给公子写信。”

　　赵玖这些日子总想把自己当成真的“贺九”，只是个乡野间的普通少年，想去往何处、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可以由他的喜欢，但他自欺欺人太久，此刻像被点破了清梦一般。

　　日后他若重回大内，青云却远在龙城，可不是难再见面了吗？想到此，他也不免动容：“‘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见到姑娘的信，就如同与姑娘共处一乡。”

　　青云压下离别的几分愁绪，笑着说：“公子说得正是……我将你喜欢的点心食谱写好寄去，你也要记得给我写信。”

　　赵玖认真地点头：“我一定会的。”

　　赵玖从前困居大内，少有以普通身份与别人接触的机会，在外这几个月，倒让他尝到不少从前没经历过的滋味。他一时眼中酸涩，垂下眼帘时，瞧见顾濯冲他伸出一只拳头。

　　赵玖抬起头，用含着淡淡水雾的眼睛困惑地看着他，顾濯示意他伸手，在他手心放下几颗圆溜溜剥好皮的栗子。

　　顾濯道：“去吃吧，我跟青云说几句话。”

　　赵玖看着满掌的栗子，只觉得好笑，怀疑他把自己当个小孩，刚想分辨一句，后背就被轻推了一把，他就也不再多言，到一边偷偷抹眼泪去了。

　　顾濯多看了一眼赵玖的背影，青云就幽幽道：“从前听你说，你与皇上两看相厌，我这几日看来，可好像不是这样。”

　　“别提这个了……”顾濯不欲多谈，生硬地扯回了话题，“青云，我在青州的事只告诉了你，还望你回龙城后不要跟我外祖家的人提起。”

　　青云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番，才道：“我知道了。不过，令舅舅行踪不定，想来哪日发觉了你在外面乱跑也说不准，你若不想让他长辈们担心，其实不如先跟他说了实话为好。”

　　顾濯问：“我舅舅行踪不定？他不是在家里养伤吗，除了偶尔出城打猎骑马，他还能做什么？”

　　青云道：“我早前就搬出了宋府，也不大清楚，只是前些日子我向老先生和老夫人辞行时，听他们抱怨了两句，说令舅舅已经好些时日不回家，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去了哪里礼佛。”

　　“礼佛？”顾濯皱起眉，心中一时间思虑不定，“从前怎么没听过他还信这个……”

　　龙城府附近有什么地方能让他礼佛许久不回去的？忽然，他心里突地一跳，想到，宋忱前些日子不会是去了五顶山吧？

　　“我明白了，多谢你青云，”顾濯压下心中的疑虑，没有在青云面前多展露，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只红绳串起的玉蝶来，“昨日在金玉铺子里见着这个，觉得适合让小妹戴着，不如你带回去送给她。”

　　青云接过，笑道：“你动作真快，我昨日都没见着你付账，既是你给小妹的东西，我就收下了，下回让她当面跟你道谢。”

　　顾濯笑着点点头，心道，青云自然见不到他付账了，因为他是昨天夜里去太华门时，顺道又去了一次白天跟着青云逛过的铺子，特意将看下的一块玉料和这只玉蝶买了下来。

　　想起那块还在店中寄存的玉料，顾濯在心中叹了口气。也不知他昨日是着了哪门子的魔，要连夜去做贼一般地敲开店铺门，还把正在梦乡之中的老板硬生生拽起来，这才将那块东西买了下来。

　　那么一块毫无杂质的墨玉，也不知能做些什么东西……

　　他正出神想着，赵玖忽然拍了拍他的手臂，疑道：“你发什么癔症？青云要走了，快过来啊。”

　　顾濯回过神，这才慢半拍地应了一声“来了”，迎上前去。

　　送走了青云，几人一同回了程家村，杉姐儿路上拿着青云给她写的地址，请赵玖教她认全了每一个字，在心里牢牢记住，这才安下心来，将纸片叠了起来收进了袖子里。

　　.

　　谁知三人压下了愁绪，回到村中时，却远远见到村中各处都燃着白烟，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路上也几乎没了人。

　　三人俱是一惊，先跟着杉姐儿到她家中一看，却见柳嫂子家的院门已经上了锁，只有柳嫂子一个人在院中，口鼻围着一片白布，一边咳嗽一边燃着艾草。

　　杉姐儿也捂起了口鼻，惊道：“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赵玖和顾濯在京中时见过时疫，他们二人在杉姐儿身后短暂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类似的情绪。

　　柳嫂子透过烟雾瞧见他们几人，连忙后退了一步，大声道：“你们快离远些！小秋的病会过人，不少人已经跑去亲戚家暂避了，你们也快些去外面避一避吧！”

　　杉姐儿不自觉地凑近了两步，急道：“怎么会这样？小秋怎么样了？姐姐，你们没有生病吧？应该让我进去照顾你们才是啊！”

　　顾濯抽出一条手帕来，按到了赵玖脸上，又用扇子挡在杉姐儿身前让她先退后，用袖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镇静道：“柳嫂子，小秋是什么症状，现下如何了？”

　　柳嫂子叹了口气，心疼道：“小秋先前只是发热，谁知后来忽然一夜之间就起了一身的红痘，一直说痒，现在有的已经破了，结了许多痂，但还是发着烧，一天里也没多少时候是清醒的。”

　　“看来是痘疫，”顾濯又问，“村中有多少人被染上了？被染上的人有没有与别人隔开来住？”

　　柳嫂子点了点头：“生痘的人已经都挪来这边几家住着了，应该有个……十二三人吧。你们这几日都在外面，想来是没被染上，还是赶紧去外面避一避吧，这几日村里还健康的人已经都走得差不多了。”

　　赵玖皱眉道：“可是他们如何确定自己没被过了病气，怎么能随意离开呢？”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不远处村口有人正在往板车上搬着行李，赵玖让杉姐儿先去远处的艾草堆等着，自己跟顾濯走上前去。

　　二人用手帕系在头脸上，叫住那几个急匆匆打算走的村民：“程山，你们这是要去哪？”

　　程山忽然被人叫住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见是这几日不在村子里的顾濯和赵玖，这才松了口气，道：“你们刚回来还不知道吧，村里不少人都生了痘，吓死人了，我们赶紧去亲戚家里避一避。”

　　赵玖的目光扫过程山家中的几个人，还有他们手中的行李，问：“听说前两日就有人病倒了，你们为什么现在才走？”

　　程山听出赵玖语气不太好，不满道：“总得先让亲戚家里准备准备，何况我们收拾东西也费了些功夫，小九，你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要拦我们吧？”

　　程山的家人立刻道：“不让我们走，难道要我们就留在这吗？哪来的这种道理！”

　　顾濯安抚道：“他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不过是担心……”

　　“我就是这个意思，”赵玖打断他，面上是程家村的人从没见过的正色，“你们暂且还不能走。”

　　程山急道：“什么叫我们还不能走？万一再多留一阵，染上病了怎么办？”

　　“你们现在可能是没有生痘，但万一其实你们已经被染上了，只是还没发作，等到你们搬去别的地方，便会传给更多人，到那个时候又该谁来负责？”赵玖不容拒绝道，“把所有行李放下，先隔离开观察两天……”

　　“小九，你可别多管闲事！我昨天亲眼看见了，小秋病得就剩一口气了，你让我们再留两天，岂不是要我们都陪葬吗！”程山气道，说完就放好行李打算带着家人走，“这几天你们倒是跑得够远，没有染上病，可别耽误我们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