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解之年

5、表面

　　那男生挑了挑眉，笑意在眼底尽显。曹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去听武老师的讲话。
　　刚听武老师展望这一学期没多久，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往自己手上碰。他看了过去，发现是一张小纸条。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字迹颇有些潦草，但依稀看得出写的内容。曹远将字条收进了自己的掌心，一手探进放在板凳上的书包内，将自己的笔袋拿了出来，摸了一支笔。
　　在武老师转过头黑板上写东西的时候，曹远连着笔将纸条滑了过去。余光里，那个男生轻轻笑出了声，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拿了谁的笔就开始在纸条上写。
　　纸条又被原样滑了回来。曹远在自己名字下又看到了一句话。
　　"邹盛，你接下来高中三年的同桌。打个招呼？"
　　不得不说，这人的说话有些出人意料。曹远都打算在他写完他的名字后结束传纸条讲小话了，被他最后4个字一招呼，他又不得不继续写下去。
　　"你好。"
　　想了想又将句号涂成了实心儿，外加一个小尾巴，继续写了下去。
　　"我的新同桌。"
　　他再一次瞥了一眼正拿起保温杯咚咚咚在讲台上敲的武老师，再一次迅速的将纸条滑回去。
　　等他再一次看到纸条上的内容时，一阵铃声响起。讲台上的武老师收拾收拾教案，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班长，你派几个人去1楼教务处拿书；其他人排队，准备下去参加开学典礼。"
　　里面那个人拍了拍曹远这边的桌子。他看了过去。这才发现他的这位新同桌头发好像有点长，前额的碎发都遮住了一点眼睛，笑起来像盛了墨的眼睛闪着温和。
　　"刚刚我才睡醒，有些懵，没有听清你的名字。"邹盛把椅子往桌子下面推，再抬头时笑意浅淡了一点，"但不得不说，你很幸运，我们刚换了一个班主任，全年级最凶的那位——武承武老师。"
　　曹远不知道该说什么，就点了点头。而他的那位新同桌又打了个哈欠。"对了，你多高啊？"曹远刚走出自己的座位没多久，身后就传来他新同桌的问话声。
　　曹远转回头，礼貌地跟他说道："1米69，怎么了吗？"
　　邹盛圆满将一个哈欠打完，又冲曹远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武老师不会专门来给你排位置，待会儿开学典礼的时候你站我前面。"想到了什么，他又补充说："我们是按身高排的位置，你比我们大多数人都高。"
　　曹远明白了过来，跟他说了声谢谢。邹盛也只是笑着点点头，没再多说话。
　　他们跟着大部队一起走到操场。阳光已经有些晒人了，曹远被晒得略微眯了眯眼，把手挡在眼睛上方遮光。广播声嘹亮，里面放着高昂的进行曲，走到一半，前面的人跑了起来，他也跟着一起跑了起来。等到他们跑到了位置上停下，音乐也正好进入尾声。
　　"亲爱的同学们，老师们，开学好！"一个清甜又有精神的女声在广播里响起。大家都鼓掌。"在这个马上就要进入秋天的一天，我们相聚在北山的操场上，共同迎来新的一学期！"
　　阳光弱了一些，曹远才终于将眼睛睁开了些。
　　"新学期，新气象，新的知识说声好！大家好，你们好，共创辉煌好不好！"
　　台下的学生很给面子地大喊“好”，台上的女生声音更清脆了些。"下面有请高一年级主任武承老师为我们就上一学期的成绩作出总结，大家掌声欢迎！"
　　在轰轰烈烈的掌声中，他看见他们的班主任武承走上了主席台。
　　"亲爱的同学们，老师们，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一年级的年级主任武承。"等到掌声渐渐弱了下去，武承才开始拿起话筒发言，"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上一学期我校学生的成绩有目共睹，这是北山一中历史性的一个学期，在此还请各位给自己一个掌声，感谢自己这半年来为学校、为自己造就的贡献和辉煌！"
　　又是掌声过阵，武承再次开口："上一学年，我校高三学生高考成绩优异，本科录取率高达 86%，而进入高校的学生更是比再上学年多了59人，这是值得我们所有北山一中人骄傲的成绩。"
　　又是一阵自发性的掌声。
　　"很多人都问我为什么，明明我们都是高中，却非要把名字取为北山第一中学。其实，但凡有认真了解过我们学校的同学都应该知道，我们原先是中学，初一初二初三的那种，大家都要去参加中考的那种。后来我们北山一中发展得越来越壮大，势头也越来越猛，再加上许多事业有成的学生们返回母校进行资助，我们终于开办了我们的第1所分校——北山高中。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更是我们北高历史上最值得骄傲的一年。而如今，更值得我们骄傲的事情，来了：我们学校的学生们勇于拼搏，敢于创新，在各大市级、省级的比赛中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为我们学校争光添彩，为他们自己赢胜未来！”
　　武老师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着而又坚定：“这种精神值得我们发扬下去，这样的毅力也值得我们继承下来。同学们，老师们，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们北山从来都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努力的人，我们看重能力，而不是资历；我们看重书本，而不是资本！加油吧，往前冲，你们的未来由你们来创造，我们北山的未来也就是你们的未来！须知少年擎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让你们在你们自己的事业上发光发热，让我们一起，共同向未来！我的讲话完毕，谢谢大家。"
　　掌声响起，依稀还能听见几声口哨声。曹远又不合适宜地听见自己身后那人的哈欠声。他有些好奇，这人怎么这么困啊，从刚刚说话开始到现在，他绝对已经打了不下十个。
　　这么想着，他不经意往后看，就发现刚刚在主席台即兴演讲的武老师正在训邹盛。
　　"别跟个小混混一样，站直。"武承面无表情地拍他的背，拍完眉毛就拧成了疙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打架了，我警告你别给我丢脸，把你脖子上那个疤拿个什么东西遮住，等会被记过了别怪我。"
　　他的同桌目光下垂，散漫随意地嗯啊呃哦，那表情不得不说是真气人。武承看了他一会儿，手指一指："给我滚前面去。"
　　邹盛点点头就往前面走。曹远格外留意了一下他的脖子，这才发现新同桌的卫衣领后有一道长长的疤，那疤一看就是新结的，还带着隐隐的暗红色，末尾延伸进了衣服里。
　　这玩意儿……要怎么遮。
　　绑个大绷带吗？那遮了跟没遮有什么区别？不照样显眼吗？
　　曹远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就摇了摇头。还是别多管闲事儿了。
　　脑海里又蹦出了季优嘱咐的话："好好待在那边，别惹上什么事端，我确定他不会帮你，你一个人在那边要照顾好自己……”
　　曹远的头有些混沌，脑子里面一片嘈杂声。哭的、骂的、笑的、打架的、砸东西的……吵的他后面的血管突突地跳，脑仁生疼。
　　是跟他同桌一样困了吗？
　　好像有人又在叫他。"曹远同学，曹远同学？"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是武承。
　　武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曹远有些没法理解，只能勉强的记住几个词语。
　　下午……放学……你家长……不回家？
　　串联了几下，他大致明白了什么意思，点点头。
　　武承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越过他直接往前面走。
　　曹远在口罩后面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太阳好像大了一点，晒得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晕乎乎的。
　　开学典礼也是真的快。台上也没讲几分钟吧，他看到前面的人就全部转过了身，站在他前面的那个男生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曹远同学，走了。"
　　曹远说了声谢谢，转头就往精执楼走。
　　但后面的那位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你就是我们班的转校生啊。"
　　曹远有些疑惑地再次转回头，试图在记忆里搜寻眼前的人。这人的眼睛有些眯，目光里总是带着一股侵略性。
　　好像是……今早的那位眼白哥。
　　曹远囫囵说了句你好，眼白哥也笑了笑："不打不相识，我叫廖凯鑫，凯旋的凯，三个金的鑫，你好。"
　　这人是打定主意要跟他聊天了。曹远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放慢了脚步跟这个人同行。
　　"你知不知道啊？"这位眼白哥廖凯鑫懒洋洋地问他。
　　知道什么？
　　"我们开学除了发书以外，老师还要带我们过一遍书，差不多下午6点才放学，住校生还有上一节晚自习。"
　　哦，谢谢你，知道了。
　　"到目前为止，你觉得我们班怎么样？"
　　怎么样，跟学校里班级应有的样子一模一样。
　　"你觉得我们老师凶不凶？"
　　在一个转校生，哪有资格评判老师？那当然是不凶啰。
　　"不凶啊，你同桌可不这么觉得。"
　　他跟不跟我觉得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知不知道你同桌是什么人啊？"
　　曹远有些烦躁。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廖凯鑫朝他这边看了一眼。"怎么了？"
　　曹远闷闷地摇了摇头。他听见要廖凯鑫的轻笑。
　　"他就是只阴沟里的耗子。"
　　曹远瞬间就有些不自在了。他皱起眉，听见自己说："所以呢。"
　　尾音凉凉的。
　　对方明显感觉到他的不爽，站定，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背。
　　曹远却没有停下来。
　　然后就听见身后的那个人不大不小的声音。
　　"他是我们三泉的公敌，劝你离他远点。"
　　曹远脚步没停，直到上到了1楼的拐角处，转过身准备上第2级阶梯的时候，他的目光才往下看去。
　　他发现廖凯鑫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谢谢提醒。"
　　去你天的，你也管上我了。
　　曹远在心里暗骂。
　　直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的不爽才收敛了几分。埋下头，将纸条和笔全部塞回自己的笔袋，就把脑袋埋在了自己的肘弯里。
　　一天天的破事真多，又感冒又跟一个自以为的大哥大说话，死人的晚上又不能回去。
　　越想越气愤。
　　鼻子一痒，他打了个喷嚏。
　　死人的。他在心里咬牙切齿。
　　迷迷糊糊他给睡着了，脑子才舒服了一点。
　　黑暗中，他依稀能够听见一些声音。
　　有什么铁质的东西相撞，发出清脆的响碰声，然后就是东西摩擦时令人牙酸的声音，紧接着什么东西在另外一个东西上轻轻滑动，然后他感觉自己旁边很近很近的地方传来了咚咚两声。
　　紧接着是一个人声。有些耳熟。
　　他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上课了。"
　　他在黑暗里懵逼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睁开眼，抬起头。
　　讲台上已经站着一个老师了，此刻正盯着他看。见他醒了过来，那老师中气十足的说道："这位同学是转校生吗？"
　　一个女生站了起来。"是的，刘老师，他是新转来的同学，叫曹远。"
　　刘老师又看了他一眼，拿起粉笔，转头就在黑板上写起了柳体："刘克珍，语文老师，刚好遇上我更年期，给我放乖一点。"
　　那粉笔刷刷的写完三个字就被放在了讲台上。"我不清楚你在那边学校的教材是什么，进度的话你自己看着办，介于是上课第1天不管你睡觉，但明天你就不可以再这样了。”刘克珍老师说话抑扬顿挫，铿锵有力，不用扬声器也能听得清清白白。
　　说完这么一番话，她也不再啰嗦，拍了拍讲台上的粉笔灰，冲着讲台下的学生们："翻书第一页，看到读读写写。食髓知味……"曹远跟着也翻看了起来。
　　刘克珍老师一边跟他们讲解，一边还要在黑板上写一些东西划重点。尽管曹远的精神不佳，也听得个七七八八。直到下课了，他才惊觉只有40分钟他们居然已经把整本语文书给过了一遍。
　　第2节课是数学。数学是李腾李老师教。相较于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他更温和一点。依旧是强大到惊人的效率。四十分钟，他们不仅把书过了一遍，还把第1节讲完了。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大家都松懈了下来。讲话声渐渐大了。"作业等会我叫课代表发下来，都给我认真写啊，明天就交。"李腾老师笑容温和，不顾下面学生的哀嚎走出了教室。
　　曹远得到了一份数学卷子。两面都有。他将第1面的知识梳理空填完，就迎来了第3节英语。
　　然后是化学物理生物地理……曹远跟着大家的进度把书基本全过完了，虽然脑子依旧迷迷糊糊的，但基本上该学的知识全部都进了脑子。
　　等到他将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解完，武承就踏着铃声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就是一声大吼："安静坐下！"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背好书包都准备溜了的学生们全部坐下。武承满意地推推眼镜，声音这才小了起来："这是一份单子，你们拿回去给你们家长签，明天要收，都别给我搞忘了。"他把单子交给班长，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我要说的事就这个了，放学。"
　　那些同学拿到单子就一溜烟跑了。曹远则有些心累地将抽屉里的书一本一本拿到了桌面上。他的左边靠窗的位置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略微偏头，看见他的同桌什么都没背，手上拿着个已经签了名的单子，看见他偏头冲他微笑："再见了。"
　　曹远也说了再见。他的同桌从他的背后绕过他，走出了教室。
　　曹远一本书一本书的翻看着。等到他发完最后一本，他发现天已经要黑了。窗外是一片开阔的视野。依山而建的学校，日出日落总是能完美地欣赏。天边还残留着白天没有散尽的天蓝，但与偏黄的橙色的热情却毫不冲突，浅粉在淡蓝中显得格外温柔，甚至还透着一抹浅浅的绿。云朵在日光的打衬下显得格外俏皮，将整个景致渲染得格外宏大而浪漫。而那轮圆润的太阳就置身在那中间，耀眼的光芒像小孩宣示主权般毫无道理直入眼底，仿佛隔着眼睛灼烧着他的灵魂，把他心里的那些烦躁蒸发得一干二净。
　　困意就这样席卷了上来。他感觉心里和脑袋里都热哄哄的。暖意充斥着整个身体，他将书本塞回了抽屉，趴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