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有风兮

8、沾血

　　这个游戏强制性地把人维持在了一种既疲惫又伤痛的状态，这导致不管用多少药，休息多久，最多只能保证不再恶化而已。
　　伤口还在流血，因正在愈合而瘙痒，进入游戏的前一天陈稳还为了突击审讯而一夜未眠，所以眼下永远淤着一片青黑，他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终于慢悠悠地来前台提交任务了。
　　【恭喜玩家提交该任务，并触发新任务：纪念章。具体任务内容为寻找任务物品。】
　　【注：该任务限时一小时。目前倒计时已开始。】
　　【该任务有隐藏要求，是否读取？】
　　“一个小时？”江解羽吓了一跳，“这怎么找？”
　　这医院这么大，有些地方光赶过去就不止一个小时了。但陈稳只是打了个哈欠，一幅叫别人着急上火的懒散样子：“没事，不用着急，来得及的。”
　　说着，又回头调侃了他一句：“准备好继续任务了？那要不要听听隐藏要求？”
　　听前半句的时候，江解羽本来是打算骂他几句的，但是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也只能忍住了。照理来说，他也是玩家，应该也是能……跟广播对话的吧？
　　思及此，他试探着说了一句：“读取。”
　　冰冷的广播音又响了起来：【信息出错。】
　　陈稳大笑起来，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幕，江解羽脸上挂不住，气得磨牙：“非得你来吗？”
　　“那倒不是，任何玩家都可以跟她对话，只是这个隐藏要求就是信息出错，谁来都一样。”
　　“那怎么做？这个信息出错是什么提示一类的吗？”
　　“没事，交给我吧。”陈稳朝他伸出手，“走吧，我们先去儿科汇合，方一程他们应该到了。”
　　这三个人似乎已经交流过了，江解羽和陈稳到的时候他们三个正瘫在儿科，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之前任遥说过，大家的技能都各有代价，所以为了把影响降到最小，一般不轻易使用，就算到了万不得已必须要用的时候，也需要经过仔细变通。方一程的计时功能就被开发得很成功。
　　正是因为他的计时功能才导致他对时间还保留有正常人的灵敏度，所以这次他成了最紧张的那一个，一见陈稳就迎了上去：“陈哥！这次只有一个小时，而且一点提示都没有，来得及吗？”
　　陈稳双手插兜，一幅波澜不惊的样子，说：“你看见计时板了吗？”
　　江解羽闻言一个激灵：“对了，计时板呢？”这个游戏之前出计时类任务的时候明明都会有一个硕大的计时板跳倒计时，这次应该也不例外才对。
　　“这个计时板不是我们玩家在哪它就在哪，而是主战场在哪它就在哪。所以这个任务表面上说是寻找任务物品，其实是去找这个计时板。为了提示玩家倒计时，它每次出现的位置还都挺显眼的，所以好找，放心吧。”
　　“原来倒计时一小时本来就是提示了。”徐景程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那我们现在分头去找计时板？”
　　任遥也有点着急：“可是我们分开去找的话，也没有办法通知其他人啊，最多只有方一程可以通讯，但他打通了电话又说不了话，而且到时候找到了计时板的位置，还得再反过来找其他人汇合，更麻烦了。”
　　“我可以留着不动！你们找到计时板以后过来找我，再由我拨通电话，虽然我不能说话但是你们可以啊，这样就会快一点。”
　　徐景程笑嘻嘻的，好像受陈稳影响完全没有把这一个小时的限制放在眼里：“哪用这么麻烦，陈哥，你知道在哪吧？”
　　陈稳终于笑了笑：“就算我知道，你们也得动脑子啊，万一我也不靠谱呢？再说了，我不可能一直指导你们吧？”
　　徐景程只是插科打诨开玩笑，但江解羽看着若无其事的陈稳，却一股寒气直往上蹿，这个人好像一下子就离他千里之外，间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万一”？什么万一？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可是陈稳，稳赢的稳，怎么会有万一？
　　“解羽，你在听吗？”
　　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含糊地应了一声，陈稳这才继续说：“任务物品就在骨科住院部，也就是四楼的外一科。”
　　徐景程乐了：“这我熟啊，刚出院，我之前就住外一科22床，正对病人通道来着。”
　　“那走吧，我们去外一科？总共也就一个小时，抓紧时间。”
　　方一程正要站起来，又被陈稳按回去了，他于无声中读懂了陈稳的暗示，震惊地说：“不是吧？时间这么紧还有无意识攻击体啊？”
　　陈稳点了点头：“这游戏倒也没有对我们这么宽容，不止有无意识攻击体，甚至还设置了难搞的BOSS呢。”
　　江解羽沉默了片刻，忽然问：“时间还剩多久？”
　　方一程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大概还剩四十五分钟。”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头都投到了陈稳身上，最终还是方一程问出了口：“陈哥，怎么办？还有那个隐藏要求又是什么？”
　　“东西就在外一科医护通道走廊尽头的污物处理间里。“
　　“污物处理间？”
　　江解羽解释道：“污物处理间是专门存放医疗废弃物的地方，因为包含用过的针头、带血的棉签、病人的□□等等具有传染性的高危物品，所以一般隐藏在医护专用通道里，每天会有专人进行回收统一销毁处理，总之，堆着很多垃圾桶的地方就是了。”
　　陈稳见缝插针地调笑起来：“不愧是江大法医，高低也算同行，懂得真多。不过其实我们运气不错，因为一般污物处理间都是两三道门禁锁起来的，但是骨科住院部那边通往污物处理间的门正好全是开着的，可以说是一路畅通无阻……除了BOSS和无意识攻击体。”
　　“那还是按照我们之前的安排，我们三个拦住那些无意识攻击体和BOSS，你和江法医去拿任务物品？”
　　“不，这次我们交换。你们想办法去拿任务物品，我来拦住BOSS。当然，我一个人不可能又拦住BOSS又牵制无意识攻击体，所以还是要有人来协助我。”
　　“你这么说的言外之意不就是希望我来协助你吗？”江解羽没什么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颇有些无奈的意味，“不如直说。”
　　陈稳朝他笑笑，一边说“知我者莫若江大法医”，一边却又眨了眨眼睛，说：“你还是负责去找任务物品吧，这里只有你知道污物处理间长什么样，我这边倒是有点棘手，不如你跟徐景程去污物处理间，因为徐景程也熟门熟路，剩下我们三个战斗力更强的就负责掩护。”
　　他知道任务物品的具体位置，让他去拿显然更快，那为什么要在这种紧要关头突然换成让他去呢？江解羽突然浑身一颤，厉声道：“这个BOSS有什么问题吗？”
　　陈稳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总之你别管了，交给我就行，那个BOSS的技能跟你相克，你躲着点就对了，不然反而添麻烦。”
　　“克我？”
　　他“嗯”了一声：“三言两语的说不明白，总之，这次的无意识攻击体和BOSS都交给我。毕竟除了你大家都对污物处理间没什么概念，你去找任务物品再合适不过了。”
　　徐景程有点犹豫：“可是，污物处理间也不小吧？光我们两个人找得过来吗？”
　　他看向陈稳，但陈稳只是摇了摇头：“我只能定位到污物处理间了，再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反正那边有很多个垃圾桶，你们翻看起来像人体残肢的东西就行，肯定好找。”
　　——毕竟之前那么多次都找到了。
　　虽然早就知道任务物品是人体残肢，但就这么说出来还是怪恶心的。一想到要在垃圾堆里找尸体，徐景程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江解羽倒是并不排斥这个说法，反而提醒道：“那些用过的医疗废弃物，尤其是针头什么的，找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不要暴露伤口诱发感染，在这种关头再增加感染的风险只会降低我们的战斗力。”
　　徐景程更觉得后背阴风阵阵，连连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至于我们，上了四楼以后就会进入BOSS和无意识攻击体的攻击范围，但是无意识攻击体的量没有特别多，靠方一程和任遥应该没有太大问题，BOSS就交给我，你们俩抽空来援助我就可以。我们三个上去开路，你们俩就什么都别管，直奔污物处理间，污物处理间就在医护通道的尽头，门禁开着，直接往里进就是。不过还有一点，任务物品必须在一小时内赶回一楼大厅提交，所以你们俩拿了任务物品以后，徐景程留下殿后，解羽腿脚更快，直接以最快的速度去一楼交任务就行。”
　　“这么赶，时间真的来得及吗？”
　　“来得及，用跑的从外一科住院部跑向一楼大厅也只需要两分钟，毕竟医院里现在没人，所有的电梯全是空着的，这种畅通无阻的情况下，应该还能更快。”他说着看了江解羽一眼，“当然，你应该是没空解剖的，不过你只管跑就行了，其他事情交给我们。你越快交任务，我们也能越快结束。”
　　江解羽反而凛起了眉目，说：“你有问题。”
　　他梗了一下，打了个哈哈：“问题？我能有什么问题？”
　　……不正常。要说跑，才两分钟的路程，是他去还是方一程或者任遥去都差不了太多，但是就战斗力来说，他至少比负责防守的任遥要强很多，而且就陈稳的个性来说，一般不是非得把自己留下才对吗？
　　但江解羽只是站了起来，忽略了陈稳有意的插科打诨，向方一程道：“现在呢？还有多久？”
　　方一程连忙掏出了手机：“这下是真的还剩四十五分钟。”
　　“那……走吧。”他按了按自己的肩膀，带头就往外走。陈稳叹了口气，也跟上了。
　　看得出来，什么都瞒不住他，不过现在显然并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之后再说吧。
　　他们走病人通道，但进了电梯却按了3楼，陈稳说：“上了三楼以后我们就走楼梯上去，一旦进入四楼就会进入攻击范围，我们三个打头，你们两个殿后。医护通道的门只有护士台那边是开着的，我们会掩护你们俩进入护士通道，然后任遥负责守住那扇门，不要让更多的无意识攻击体闯进去，至于我们这边，你可以适当忽略。”
　　方一程点头:“如果实在扛不住我会喊你帮忙的。”
　　任遥紧了紧手里的盾牌：“好，那我就固定守门。”
　　说话间三楼就到了，陈稳一甩手，警棍破空的声音有点刺耳，江解羽也抽出了警棍，就见他已经推开了电梯隔壁的楼梯间。
　　四楼很安静，在这种安静里显得五个人的呼吸声越发粗重，陈稳脸上却仍然是云淡风轻万事都在掌控之中的微笑：“我要开门了，准备。三，二，一！”
　　门一开他就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徐景程算是刚出院不久，轻车熟路，大喊了一声：“江哥！这边走！”
　　诚如陈稳所说，现在这一层的攻击体确实不算多，大约十几个无意识攻击体都穿着病号服，游荡在走廊上，而护士台附近还有几个护士打扮的，但白大褂包裹下的却是已经腐烂肿胀的尸体，浸出的尸液将整件白大褂都染成了隐约的棕色。
　　护士台后面则挂了一个硕大的，正在跳动的计时板，上面显示，倒计时还有四十一分四十五秒。
　　……乍一眼看去，好像只是一个寻常的住院部。护士们还在传达遗嘱，耳提面命地提醒患者术前禁食，术后打着绷带的患者在听医生的话沿着走廊做简单运动，而现在，所有人都是尸体一具。
　　随着玩家的入侵，这些好像只是在重复生前动作的无意识攻击体瞬间觉醒了攻击性，尖啸着冲了过来。这场面过于恐怖，任遥一边开道一边抡起盾牌，方一程过来搭了把手，两个人几乎势如破竹。
　　这些无意识攻击体速度很快，有别人开道和徐景程指路，江解羽是速度最快的一个。他一棍子掀翻一个，瞥眼就看见走廊中间正站着一个老人，过于特殊，以至于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这次的BOSS了。
　　“快走！”陈稳冲过来，挡住了他看向BOSS的视线，徐景程毕竟瘸了腿，略落后了一步，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前跑，一边用拐杖顶住了向江解羽扑过去的无意识攻击体，还抽出空来向前一指：“那！那扇门！江哥！”
　　江解羽却还是被突然杀出来的一个小男孩给拦住了——准确来说，是一个小孩模样的无意识攻击体。他浑浊的眼球里蒙着一层白翳，一只脚上还裹着厚厚的石膏，手上拖着一截输液管，针头还埋在青黑色的血管里，但另一头的盐水袋却已经不知道遗失到哪去了，输液管里只剩下发霉的血，但迟钝的动作却总是透出一股痛苦的求救。
　　就是这一瞬的“求救”让他有片刻的迟疑，这一迟疑就导致他没能躲开，被这个孩子撞了个趔趄，任遥在他身后，下意识用防爆盾撑了他一把才避免他摔倒。他回过神，咬了咬牙揪住小男孩身上的衣服猛一下把他提起来扔了出去。
　　小男孩在地上滚了两圈，又爬了起来，江解羽只听身后“咚”一声，一回头就见任遥喃喃道：“……这是，我的学生。”
　　他手一顿，下意识回头看向那个四肢扭曲拧成一团朝这边扑过来的小男孩，却见任遥很快冲上前迎面一盾砸了下去。
　　任遥的防暴盾足有半人高，又重又大，她一盾把小男孩撞倒以后，就蹲在地上一盾又一盾。徐景程本来想说什么，但全堵在了嗓子眼，看见有其他无意识攻击体朝她扑过去，只能越过江解羽，一拐杖扫了过去。
　　腐烂的血肉伴随着恶臭飞溅，红棕色的血液混合着碎肉涌出来，防暴盾发出沉闷的响声，搅动着活人的肠胃，在江解羽吐出来之前，那只挂着输液管的小手终于不再动弹。
　　“……任遥？”
　　“不好意思，我没法守门了。我没法拿起这面盾去看他的样子……”她抬起头，满脸尸浆，但泪水冲刷出两条干净的沟壑，“我没法……让我的学生，死了还……尸体一直这样……我……”
　　江解羽咬了咬牙，把警棍塞了过去：“守好门！”
　　陈稳见他把警棍给了出去，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一边向BOSS冲了过去，一边大喊道：“方一程！掩护他们！”
　　方一程应了一声，又朝计时板看了一眼：“快走！不到四十分钟了！”
　　江解羽闻言拉着徐景程就往门后地医护通道跑，徐景程看见方一程手里没有趁手的东西，一甩手把自己的拐杖扔了过去，大批无意识攻击体被吸引而来，方一程连忙捡起拐杖，和任遥一起勉强拦下了。
　　“江哥！”
　　“别管那么多了，快找东西！”
　　徐景程咬了咬牙，直冲医护通道的尽头，但尽头那扇门却被门禁给锁上了，一边骂了句“该死”，一边径直撞了上去：“没时间了，我们直接把门撞开！”
　　“不是这里！陈稳说过通往污物处理间的门刚好开着，没有门禁！”而目前，这个通道里只有两扇有门禁但没有关上的门，门上都没有挂牌子，他忽然笑了笑，“怪不得有人拦门的情况下还要派两个人进来找东西呢，选吧，你去哪一个？”
　　徐景程挠了挠头：“算了，我选最近的这个。”
　　江解羽自然选了另一个，说了声“抓紧”就冲进去了。
　　这些无意识攻击体好像并没有攻击的优先级，逮到哪个就攻击哪个，为了能让任遥守门的工作进行得更顺利，方一程只能横起拐杖猛一下把攻击体都推了出去，然后回头大喊了一声“你守在那别动”，又一拐杖撂倒了一个，但双拳显然难敌四手，打倒了前面的，后面的又会扑上来。
　　任遥看了一眼背后，最终还是决定举起警棍冲上来帮忙。
　　“你别动！”陈稳大喝一声，随即自己冲到了护士台前，索性把其他无意识攻击体一起引了过来。
　　她只好把刚迈出了一步的步子收了回来，握紧警棍守在了原地，这才看见了BOSS的样子——那是一个老人，没有腐烂，就像还活着一样，拖着一条腿，非常迟钝但又平常的垂暮之年，和任何一个老人一样。他会出现在路边的早饭摊子上，也会出现在大口门口穿着橙色衣服的保洁区里，又或者是偶然间路过的田埂上，但总之……
　　不应该是这里。
　　“他可以不用管！先解决这些无意识攻击体！”
　　方一程也不知道为什么BOSS可以先不用管，但看这BOSS迟钝的样子，果断一脚踹在了无意识攻击体身上，把那一只直接踹倒。
　　清楚任务物品的具体位置以后，找起来并不费事，虽然江解羽觉得他进的这间房更像是没有人在用的更衣室，但还是仔细找了一圈，直到隔壁传来徐景程兴奋的高喊：“找到了！”
　　他直奔门外，果然见徐景程手里拿着一截黄色塑料袋包裹起来的人体残肢，一把拉着他就往外跑：“快走！”
　　但此刻陈稳和方一程堵在了护士台出口，任遥一见他们俩出来，看这样子是出不去的，她于是一咬牙冲了出去，一警棍就近砸在了BOSS头上，陈稳暗道不好，立刻背靠方一程帮他扫清了后背即将扑上去的一只攻击体，计时板上的时间跳到了二十七分钟，用几乎撕裂般的声音怒吼道：“快走！”
　　……来不及了！
　　江解羽也想走，但目前的情况，护士台外面人头攒动根本冲不出去，他只能拉住徐景程躲开正面扑过来的无意识攻击体，然后推了他一把：“你在后面等着，我掩护你，一有路你就跑。”
　　他冲进了混乱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苍老的BOSS，于是他就看见老人跌坐在地，捂住挨了打的后脑勺，痛苦而意识不清地呻吟起来。
　　BOSS……是活人。
　　“解羽！别管！你走！”
　　但已经晚了，BOSS的痛苦和白发里溢出鲜红的血，这一切都令江解羽动弹不得。
　　为什么会是活人？除了他们以外的第六个活人？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搀扶起这位无助的老人，但手刚伸出去的瞬间就遇到了一嘴尖利的牙，他吓了一跳，陈稳侧身一撞，“咔”一声，金属警棍卡在了BOSS嘴里，他顶住BOSS，并不敢还手，只是大喊了一声：“快走！趁现在有缺口！”
　　但BOSS又爆发出不同于普通老人的力量，陈稳甚至顶不住他，江解羽更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突围成功，眼见着徐景程那边被左右夹击，正死死抱着任务物品拼命躲闪，这些无意识攻击体在任务物品出现以后反而有了攻击目标的优先级，全部都向他而去，方一程一咬牙，把拐杖扔给江解羽，大喊道：“我去拿盾牌！”
　　江解羽离他最近，一时间没有空闲再去想BOSS的情况，而是接过拐杖又抢出一条缺口：“这边走！”
　　无意识攻击体虽然数量比起以往并不算太多，但因为被操控的尸体毫无死亡概念，仅仅这个数量也够把他们堵死在小小的护士台里。刚一拐杖打出来的缺口很快又潮水一样被补上，但方一程在游戏里锻炼出了惊人的灵活度，矮身瞬间从小小的缺口里挤了出去，别开眼从一团肉泥上拔出了脏污的盾牌，大骂了一句“这操蛋的鬼游戏”就冲上前，凭着这一口气竟然真的让他撞开了一个口子：“胖子！走！”
　　徐景程瘸着腿就往外跑，苍老的BOSS却扭头就调转了目标。任遥注意到，双手举起警棍，用尽全身力气劈了下去，“咚”一声，灰白的发际间又一次涌出了鲜红的血，他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这次，江解羽清楚地听见他用苍老又无助的声音，说：“痛啊……哎呦……别打……”
　　他躺在地上缩成一团，溅出来的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他于是徒劳地将双手合十，颤抖着胡乱拜了拜：“求……求求……别打我……痛啊……哎呦……”
　　时间有一瞬的静止，但徐景程一咬牙仍然向病人通道的电梯冲了过去，方一程看见有无意识攻击体追过去，下意识要往前冲，又想起了陈稳的安排，生生撤了半步，但江解羽只是喊：“走！”
　　方一程闻言终于没有了任何犹豫，提着盾就冲了上去。
　　江解羽好像还是那个江解羽，他果断地矮身蹲下，躲过了一只无意识攻击体的攻击，然后转身拦在走廊中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陈稳紧了紧手里的警棍，突然向任遥道：“你们俩互相掩护，不要有伤亡，别的交给我！”
　　任遥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手里的警棍换出去，而是侧身一步，径直挡到了江解羽身边。
　　他知道这个BOSS是怎么回事了。疼痛令他清醒，但一旦痛觉有所缓和，立刻就会失去意识，变成无差别攻击的尸体。所以……才一再强调把BOSS交给他吗？
　　这些无意识攻击体被设定好了避让的程序，并不会靠近到BOSS那边，陈稳不得不先踹倒两个才能向BOSS那边靠近。任遥挡在前面，江解羽就宽裕很多，他一边援助警棍用得不太顺手的任遥，一边探出头来大喊了一声：“刀！刀给我，你有刀吧陈稳！”
　　陈稳正一手揣在兜里，一听见他开口就愣了一下，背后扑过来一只无意识攻击体，他一把抓住对方的衣服，一个背摔把人摔了出去。再回头，就见江解羽已经趁此机会扑到了BOSS身上，把他扶坐了起来。
　　“解羽！”他在BOSS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但区区几米的距离却拉长成天堑，他站在这头，徒劳地看着他痛苦却又坚定的眼睛，向他这边伸长了手，又重复了一遍：“刀给我！”
　　江解羽蹲在地上，一手将老人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血顺着他肩头往下淌，一手伸向陈稳，用几乎哽咽的声音说：“我知道你有。”
　　无意识攻击体一半围住了他一半围住了任遥，但忽略了BOSS身边的江解羽，这使得无意识攻击体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高墙，而现在，他正捂着口袋，一句“我来”说出来不就是个蹩脚的冷笑话吗？
　　“给我！我至少知道怎么杀人不痛！”
　　陈稳像吞了一颗顽强的种子，在肚腑里发芽，此刻顺着喉管开出了一团锦簇的花。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相似又不同的片段，然后掏出了手术刀，抛了过去。那把手术刀在空中几经翻滚，“叮”一声，精准地落在了江解羽手边。
　　——像之前的无数次一样。
　　BOSS还在低声呜咽，含糊不清地颠来倒去：“痛啊……别打……”
　　最后，江解羽感觉到有一只抖动的手顺着脊背抓住了他的衣服，老人还在痛哭，但他说：“好人啊……别打……求求你……”
　　他按住老人的脑袋，以防乱动，然后闭上眼，精确地将手术刀扎进颈动脉，扎得太深，以至于连喉管都一起切断了，鲜红的血溅出来，尽数喷在他惯于解剖的手，烫得他一哆嗦，没能扶稳，尸体就这么软软地倒了下去。
　　血很烫，他的手在鲜血衬托下显得更加苍白。刀划开皮肤沿着组织纹理一路深入的感觉他很熟悉，某些特定情况下，也会遇到飞溅出来的血，他总是把手套拉得尽量高，习惯了手指在橡胶手套里勒得紧绷的感觉，习惯了皮肉翻绽的模样，他什么都习惯，就是不习惯滚烫的血。
　　仔细看，老人身上穿的衣服，还打着补丁呢。
　　【恭喜玩家已提交任务物品。该任务隐藏要求已完成，恭喜玩家已完成该任务。】
　　任务完成了？声音好远，听不清楚。无意识攻击体已经退场了吗？计时板好像消失了，他都没管后面倒计时跳到了什么数字。明明近在眼前，却总觉得隔了一层迷雾。江解羽像脚下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所有的一切都是遥远的，模糊的，只有老人在血泊中佝偻成一团的尸体是清晰的。
　　“他是死的。”陈稳的声音突兀地闯了进来，像利剑一样刺穿了这一层迷雾，无比清晰地倒映在他眼底。
　　“这个游戏里只有我们五个活人，这是事实。除我们之外的，全是已经死亡的没救的尸体。而这个BOSS，是被游戏设置好的陷阱，你所看到的样子也不代表他还活着的事实。”陈稳小心翼翼地去牵他的手，见他没有反抗，这才轻声说，“解羽，你只是……解剖了一具会动的尸体。”
　　他扭了扭，把手挣开了，微微皱起了眉头：“别碰我，有血。”
　　任遥蹲了下去，转动那只骨瘦如柴的手腕上挂着的手腕带，轻声念了出来：“吕建业，男，77岁，外一科，56床。”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任遥突然跪了下去，江解羽如梦初醒：“怎么了？”
　　“我的腰……有点站不起来。”她看向护士台前方一团辨不清模样的肉泥，扯出了一丝无力的笑容，“大概，是刚刚太用力伤到了。”
　　“我来吧。”方一程喘了口气，终于赶了回来，一把扶起任遥，问，“陈哥，前台提示有任务，但我没贸然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没接任务是对的，就现在的情况得修整够了在考虑接任务的事情。”他说着看了江解羽一眼，又看了一眼任遥和方一程，“你玩命跑了个来回，是不是胃病也犯了？徐景程呢？”
　　方一程点了点头：“他腿跑不快，半路我让他歇着，自己去了。这会他还在一楼等消息呢。”
　　“行，那这样，那你俩找个安全的地方先修整一下，我带解羽去找徐景程汇合。”
　　江解羽“嗯”了一声，沉默着错身而去，方一程没看到刚刚那一幕，并不太懂目前的状态，只是敏锐注意到——这气氛好像怪沉重的？
　　他没问出口，任遥朝地上的尸体努了努嘴，他心里猜到了。低声说：“那我先带你去十三层吧，那里反正是封闭的，用来修整正好。”
　　陈稳朝他们俩点了点头，交代了一句在十三层好好待着，自己则追上了江解羽，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但走出几步，还是忍不住拉住了他的手：“我本来想自己动手的，就是想避免这种情况，所以下次可以听我的吗？”
　　江解羽停下了步子，侧脸向他说：“不可以。”
　　他噎了一下。
　　“我知道目前是什么状况，在这种情况下我不可能还拖后腿，我并不是需要你单独关照我情绪的人，你明白吗陈稳？”
　　明白啊。太明白了。
　　他明白这个人内心的强大和精神的独立，明白他有面对这一切的能力，也明白他并不是需要照顾的小朋友。可是，他在之前的轮回里因为这强大的精神而承受了多少次崩溃，是只有自己才明白的啊。
　　陈稳看着自己再一次被甩开的手，绷带上沾的血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了，千万种情愫被喉管里锦簇的花团堵得严严实实，难以再宣之于口。
　　江解羽走进电梯，准备下楼，陈稳站在电梯厢外，一动不动。江解羽眼见着门都快关上了，连忙按了一下按键：“你不进来吗？”
　　陈稳站在外面，笑了笑：“解羽。不管怎么样，我爱你。”
　　江解羽被他一震：“你……”
　　他走进电梯，脸上仍然云淡风轻：“这一次，我们一定会走到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