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喜剧鬼生》乙醇化合物

24、狐狸洞

　　和简文衡当初相比，王雨云就显得熟门熟路。

　　临走，王雨云说：“简哥，之前讨论一轮下来，我们办这个案子没有你方便。黎哥和珑哥都觉得交给你办比较好。”

　　简文衡问：“哪方面的好？”

　　“方便。”马文州说，“地域上的方便。阳间编制不可能时时出入阴司。”

　　简文衡点头，算是应下。

　　他问：“我身上还有什么能让人有所图的地方么？”

　　“图色？”

　　王雨云立刻挨打。

　　“身份，地位，能力，以此类推。”马文州说，“更多时候，不被注意也是被人注意的原因。”

　　简文衡呵呵一笑：“总不能是我有精神病。”

　　.

　　“对，就是因为你有精神病史。”

　　简文衡满头问号。

　　黎予给他解释：“鬼死后呈现的形态一般两种，一种是死相，大家都死得乱七八糟的。另外一种就是死前的状态。”

　　杨汐说：“就是因为你死前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对外界的情绪接收能力保持在很低的状态，现在才会把你带到这来。”

　　“我生前倒也没有那么老实。”简文衡说，“临死的那半个月没咋吃药。”

　　两人立刻露出“怪不得死了”的表情。

　　简文衡有点不自在，指尖动动，示意两人继续说。

　　黎予说：“你对外界表现迟缓的时候，恰恰是你心底觉得自己状态最舒服的时候。”

　　“也不是最舒服。”简文衡发起抗议，“我躁的时候状态确实最好，但前提是轻躁。中躁的时候一样会难受。”

　　杨汐摊手：“嗯哼，就是这个意思。你现在美美地长期轻躁狂了。”

　　简文衡此时被迫瘫在床上，把他从狐口救出的马文州坐在高脚凳上翻阅一本育儿书。

　　时间倒回半天前。

　　本辖区多地均有关于胡芷行踪的报告，本就人丁稀薄的唯处办忙得自顾不暇，更不要说各省可怜的独苗鬼差了。

　　刚处理完一起火葬场旁的投胎纠纷，简文衡便接到了最新情报。

　　辽清办：侦查到狐族未报备活动

　　他汗毛一下子炸起来。

　　辽清作为胡芷的老窝，近日来被重点关注。江珑干脆在辽清派了狐驻守，先前将近一个季度的时间里都没有动静，今天终于等到了。

　　黎予在耳麦里纳闷：“你说这小老太太到底想干啥？全国上下满窝蹿。以前没听说她还有别的据点啊？”

　　阴司的出入口在其越狱后把守严密，未见事故报告，但据自首的研发部主管林凌表示，她相信逃犯并不需要依靠普通交通用具。

　　这个女人在新闻上还是笑着，说：“正如我相信自己的双手。”

　　于是轮到简文衡不相信自己了。

　　只要存在一时的疏忽，这些在常人眼里无色无味无实体的家伙们就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退一万步说，快到阳历年了。寒潮又默默降临在这个中部省份，距离冬天的第一片雪花已经不远。

　　“每年的这个时候啊，大家都把自己裹起来了，该讨薪的讨薪，该回乡的回乡。”寒潮明显没有冻上黎予的嘴，“小简你过年的时候还要走亲戚不？咱们俩去慰问老同志去。”

　　“家里没亲戚了，何况就是有，这样去见他们也很奇怪。”

　　黎予哦了一声，继续絮叨。

　　“当时我们抓她还是在春天，天气总体还好，爬山之类的也不算难。今晚有暴雨，小心点。”

　　“明白。”

　　的确是暴雨。

　　遮天的雨幕倾盆而下，简文衡闭上眼，耳边回荡着山间树木被狂风吹啸过的轰鸣。

　　他不由得叹气：鬼力上升还是有缺点啊。

　　更加灵敏的五感在狂风骤雨中失效了。山林间的小动物们躲在某处遮蔽下瑟瑟发抖，为御寒而提升的心跳落在他耳中惊如擂鼓。乌云层层地遮住了月光，一丝亮也没有。

　　简文衡提着灯，靠微弱的光亮穿行在山中。

　　重复的山坡，重复的露出地表的页岩，重复的树和草。

　　他低着头，想到林凌的事，心中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偏偏这样的雨夜，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耳麦传来的丝丝电流声也被遮掩过去了。等一滴雨水顺着树叶穿过他执灯的手，落在提灯的提手上时，他才恍然惊醒。

　　“等等……刚才没有错过什么吧？”

　　简文衡仔细回想起周遭的景色，根本没什么变化。失望之余又多了些安心。

　　“可这片山脉这么大，我该上哪找啊？”

　　他抬手按上耳麦的通话键，黎予没接。这位话很多的上司现在过于安静了，一股不安涌上简文衡心头。

　　滴答，滴答。

　　即使是在这样的暴雨里，走在树下还是感觉不到多大的雨势的。它们被宽阔的树干分流，汇聚成束流淌下来。

　　那滴雨冷得像冰。简文衡下意识抬头，和树干上攀附着的一双发红的眼珠对视。

　　先是它的眼睛，随后是一张滴着口涎的嘴，被狂打的雨淋湿的皮毛。它们从暴雨中现身。

　　在他不知不觉间，这些畜生冷冷地跟着他、盯着他，散发着野兽独有的气息，而他孤立无援。

　　简文衡取出一把火钳。

　　“能交涉一下吗？我长官和你们狐族的老大很熟。”

　　领头的狐低吼一声，浑身湿漉漉的皮毛从根部开始炸起，伸出利爪朝他扑了过来。

　　即使简文衡近日来有所进步，还是双拳难敌四爪。狐们一拥而上，用利爪和牙齿撕咬他的皮肉。

　　简文衡痛哼一声，把头领从脖颈处撕扯下来，眼睁睁看它扯下一块肉。

　　好在肌肉还完整，他认识的大血管也都无虞，少量的组织缺失不会影响什么。

　　他心说一声抱歉，用提灯砸裂了一只狐的脑壳，狠下心把火钳插进另一只的身体。

　　还剩下两只。

　　头狐不知去了哪里，剩下的两只狐闻到潮湿空气中弥散开来的铁锈气味，向后退了两步，蹿进了密林中。

　　简文衡用雨水把火钳简单冲洗，把它收了起来。

　　提灯的光亮微弱了些，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简文衡按住通话键：“黎队？”

　　没有回音，只有他自己的声音被山林吞没。

　　伤口泛上来一阵疼，他伸手去摸，确定只是无伤大雅的开放伤。

　　地上的两只狐，一只被砸伤昏迷，还有微弱的气息，另一只已经断气，血流了一地，和雨水混成一滩。

　　“我不是兽医，不好意思。”

　　他把两只狐搬进草丛里。

　　草丛间又闪出两双眼睛。

　　简文衡往后一跳，两只狐也往后一跳，六目相对。

　　一只狐慢慢挪上前，叼住了死狐的尸体。

　　“尸体？为什么？”

　　远处一声悲怮的哀鸣。

　　头狐去而复返，用一双饱含恨意的眼神看着简文衡，低头和那只狐一起叼起了死尸。

　　另一只呜呜地拱拱那只昏迷的狐。

　　它的生机正不断流失。那狐用温暖的腹部覆住了它，但它再也没睁眼。

　　简文衡呆呆地站在原地，察觉到那只狐投来的视线，低声说：“不好意思。”

　　不是对不起。这几只狐先攻击他，他不知道哪里对不起。

　　狐似乎叹了口气，叼住死狐的后颈皮，费力地把它拖向草丛深处。

　　简文衡离了十几米，还是跟了上去。

　　那只狐叼一段就要停下休息一阵，简文衡终于鼓起勇气蹲下，把自己缩得尽量小，上前搬起死狐。

　　狐立刻往后退了一段。

　　“我帮你吧？”

　　狐歪头。

　　简文衡脑子一宕机，张嘴咬住了死狐潮湿的后颈。

　　“呜呜？”

　　头狐再一次折返回来，看见他的行为发出一长串嚎叫。简文衡只好自己上前。

　　狐用脑袋蹭蹭头狐，两只狐呜呜咽咽地交流一阵，头狐狐疑地看了简文衡一眼。

　　总之没有上来攻击他了，简文衡很满意。

　　跟在两只狐后面来到一处岩洞。头狐忽然发出一串示警的叫声，那只狐立刻从洞里蹿了出来，炮弹一般撞上简文衡的小腿。

　　简文衡连忙把死狐吐了出来，呸呸吐掉嘴里的毛，跳到旁边的树上。

　　三只狐叽叽啾啾讨论一阵，头狐把死狐叼进了洞。

　　洞里有些很吵的声音。等它们都进去了，简文衡下了树，探头往洞里望去。

　　洞里有许多大小不等的小崽，正趴在头狐身上取暖。三只成狐野蛮地撕开死狐的皮毛。

　　几只小崽要爬上尸体，被成狐们一只只赶了下去。

　　带有余温的腹腔暴露在外，狐们低头嚼去了同类们的内脏。

　　小狐狸们躺进了同族皮毛铺成的新窝。大些的学着啃下长者的血肉，小些的由成狐嚼出肉糜或是哺乳。

　　山洞一角有片眼熟的东西，灰扑扑地躺在一边，被先吃饱了的小狐们叼来叼去。

　　简文衡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自己脖子上的皮……

　　狐狸家族们经过一段长时间的进食，总算安歇下来。

　　雨势越来越大。头狐的目光忧郁地落在洞外，和远处树上的简文衡对上目光。

　　简文衡：“……”

　　头狐却对他做了个极具人性化的动作，一撇头，叫他进洞。

　　简文衡进洞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从地上捡起自己的脖子贴了上去。

　　小狐们对这个陌生人有些害怕，皱着鼻子使劲嗅他身上的味道。

　　头狐对他呜呜两声。

　　“嗯？您在和我说话？”

　　简文衡指着自己，头狐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

　　“我听不懂狐话。我长官是人狐混血，但我没有学过这些。”

　　头狐显然也听不懂人话，只好盘了起来。

　　狐们睡着睡着就睡到了整个洞里最无害的家伙身上。没办法，人类的软肉对它们的吸引力太大。

　　小狐狸们欢快地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爬上爬下，时不时亲昵地贴贴他，很快把他身上捂热了。

　　洞外的雨越下越大，简文衡生出一股困意。迷迷糊正要闭眼时，一个黑影出现在洞外。一双冰冷的眼睛审视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