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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矛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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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清竹也道:“你引镜宗主出星河谷,不止是为了让明心宗免于落入陷阱,也是为了减少星河谷中的战力,让南疆魔门与正道宗门的战斗更为惨烈,或许还预料到了音攻杀阵,没有明心宗众人在,单靠我抗衡不了音攻阵。”
两厢厮杀,自有人可以渔翁得利,得利的不止是谋划者,还有旁观全局者。
可惜他没有被引走,被引走的镜心澜察觉到危险之后又义无反顾地返回了谷中。
姬随雁微微一笑:“世子,少宗主,有些事情咱们心照不宣,说出来就不好看了。”
整件事情如果当真如姬随雁所说,那么永昌公主和尽归门的立场是什么?永昌公主作为皇帝最疼爱的孩子,也一心为皇帝尽忠,皇帝觉得江湖门派有威胁,她虽气恼自己被召了回来,却也是乐于看到神祇宗设局让冰禅教与中原武林相互残杀的。
姬随雁呢?他为永昌公主拉拢过喻尺夜和他背后的星河谷,如果星河谷愿意为永昌公主所用,那么姬随雁可能会戳破这个局,可喻尺夜拒绝了,那就没办法了,他选择站在一旁看热闹,再从乱局中捞点好处……星河谷这样的大宗门衰弱,他的尽归门自然可以涨一些声势,而他也不是绝对的冷血,听说镜心澜已经遭遇过一次围杀,便心有不忍,在星河会武那日引镜心澜出了谷。
“现在来说这话很没意思,但那天我跟师姐回去谷中也是有些不放心世子,殿下毕竟很疼爱你这个弟弟,我也担心你的安危。”当然,也不放心另外一个人,这么算起来他牵挂的人还挺多的,姬随雁笑了笑,“没想到冰禅教那般不堪一击,雷声大雨点小没成什么大事,这个结果其实没有让朝廷满意,神祇宗估计也不满意,不过短时间内朝廷与神祇宗应该都不会再有什么动作,接下来只要明心宗和星河谷低调一些,便会好过许多。”
喻尺夜握了握拳头,直接揍了姬随雁一拳,他这几年都把姬随雁当成朋友,这家伙却对星河谷的危难乐于见成。
然而愤怒也没有办法,这些事就跟西六州一样,一旦涉及到朝堂就变得盘根错节麻烦无比,不是谁揍谁一顿就能解决问题的。
练清竹则更不好受,他自然明白神祇宗行事不可能永远清白干净,跟皇族挨的那么近,怎么可能手段干净?他只是没想到神祇宗会策划这样的局,没想到师尊是这般看待天下江湖,更没想到师尊会把他当作其中的一枚棋子。
也不需要特意求证,殷梦何的那句话和音攻杀阵就证实了大半,另一部分则是他在帝都时师尊给他的教诲……清竹,你太天真了,需要去体验更多的事情,看看这世界的复杂。
这就是师尊想让他看到的东西吗?
他原本离神祇正心第七重没差几步,现在却突然觉得很遥远。
“姬随雁,”练清竹道,“你向我们坦白这么多,恐怕不单是要给尺夜一个解释?”
不论事实如何,姬随雁的话仍给他一种拱火看热闹的感觉,难说他有没有添油加醋。
“事实上这一局里永昌公主也是受损的一方,南征半道被阻,功业未成而毁,她很遗憾。”姬随雁揉了揉被揍过的地方,非常客套地对他行了一礼,“明心宗星河谷再怎么厉害,在朝局之中也发挥不了作用,神祇宗的诸位却是能够得陛下礼待信重的人物,神祇心使与道使也都在朝内任职呢,少宗主,永昌公主对您非常赏识,三日后她经过靖阳城,想与您一起喝茶。”
剖露了神祇宗的阴谋与黑暗,却还是想拉拢神祇宗之人。
他跟喻尺夜说真相是为了解释,他跟练清竹说真相则带着离间的意味,这位少宗主虽还没有继任,在陛下那里却已经很有脸面,他的实力也是出乎意料的不俗,只要有一丝机会,永昌公主都不会放弃将他拉到自己的阵营,毕竟大国师那里已经没可能了,只能争取这位未来的国师。
国师建议皇帝把永昌公主召回来,放南疆诸族一马,除了是为了借此让冰禅教出力对付中原武林,也是担心永昌公主立下了太多战功,神祇宗向着东宫太子,生怕公主殿下的威势越来越重,勉强算个一石二鸟之计。
说来说去,又是权争……喻尺夜挡在了练清竹面前,练清竹按了下他的肩膀:“我没事。”
又对姬随雁道:“那我就等着她。”
“静待公子。”
姬随雁说罢,看向他身后:“说了那么多真话,我在这里待下去不太合适了呢。”
练清竹跟喻尺夜也察觉到了,身后密林中有高手,不止一个。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走过去。
姬随雁神出鬼没,已经不见了踪影。
林中鸟语雀鸣皆不见,分外安静,一眼望去,古木浓叶幽深至绝,平静之下透出隐隐的威压,好似藏着一个等待吞噬猎物的妖兽,让人心生不适。
也许是他们的心情正沉重,所以观什么事物都觉得诡异不祥。
深林里走了一段,视野渐渐开阔,林中一片空地上正站着几个气韵出尘的人,练清竹的目光一下定住,难掩复杂道:“师尊。”
而喻尺夜则看向了国师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
“少宗主。”国师身边的神祇宗之人皆俯首行礼。
国师招了下手,弟子将一个锦盒送到练清竹面前,国师和蔼道:“为师去了趟虞地,那里的点心别有特色,尝尝吧。”
练清竹没接,道:“师尊为了星河谷经过这里吗?”
“为师到虞地,是为陛下办事,旁的不经手。”小小宗门争斗不值得他来费神,国师看了一眼喻尺夜,“这是乐安侯府的世子?”
喻尺夜没心思答他的话,眼睛盯着他身边的神祇静使,手中缓缓拔.出了剑:“几日前在星河谷中我遇到一个对手,交手尚未尽兴他便逃了,请问是阁下吗?”
长剑出鞘,直向目标而去。
静使却闪避开来,不欲跟他交手:“年轻人怎的这般冲动?”
可惜星河剑锋芒逼人,不留余地,他不动也得动。
大国师淡淡瞥去了一眼,并未有波动,只看着小徒弟道:“心里有事?”
练清竹也就不装平静了,道:“星河会武那日,我跟殷梦何打了一架,他有一句话说的很奇怪,师尊,你嘱托了他不要伤着我吗?”
国师没有回避,道:“为师还是小看了你,本来是不准备让你跟他对上的。”
所以有了静使想引他出谷的信。
即便对上,也希望殷梦何不要伤着小徒弟,没想到最后竟是平局。
星河剑的剑声落在了耳朵里,练清竹面无表情道:“我不过是棋子?”
“谁跟你说了什么?”国师神色温和,“清竹,你是神祇宗众多弟子中最有天赋和悟性之人,比你师兄领悟的更快,但终究还年轻,与殷梦何交锋一场也未尝不可,想必大有收获?”
练清竹拗着没回答。
国师欣慰笑道:“结果我都已经听说了,以你的实力,假以时日冲破第七重也是有可能的,神祇宗已经有近六十年没有人能把神祇正心参悟到极限,希望正在你身上。”
“可是师尊……”练清竹垂下眼睛,“星河谷与明心宗何辜?各派江湖人士又为何要遭此磨难?”
他终于挑开了。
短短一个多月的江湖游历,他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许多,不再是什么都不在乎,他早已下了凡尘,他要体悟这世间,他已经融入了这世间,血.肉心魂都已鲜活了起来。
国师叹道:“侠以武犯禁,陛下心中有忧虑,神祇宗不能不尽心。”
练清竹:“师尊是这样想的吗?”
这一句话的语气含着锋利,只为了皇帝的担忧吗?神祇宗因此便要做阴谋棋局的推手?
远使等人都在心里想:大国师太宠着惯着小徒弟了些,叫他养成了谁也不放在眼里的脾性,倒好似真的要冲破神祇宗依附皇权的藩篱。
国师没有怪他的不敬,始终心平气和道:“你都听了些什么闲话?为师以国事先,对事不对人,对明心宗、星河谷从无私心,然而江湖势力强盛,终归不是好事。”
“此一局也可拆解南疆冰禅教的势力,如果星河谷中是冰禅教大胜,神祇宗会收尾处理南疆魔宗之人。如今冰禅教大败,星河谷中各派亦疲软,算得上是一个好局面。”国师坦言道,“国朝不稳,祸事连连,江野间便不能再生祸.乱,清竹,有一天你会明白神祇宗的为难之处。”
“我不想明白!”练清竹理智上是明白的,然而他不想跟师尊一样只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此刻也不想保持理智,心里更是有一团无法疏解的郁结,憋的他难受至极,“我只知道神祇宗做的这些事极尽卑鄙无耻!没有侠义公义!更不配说什么静心正身!谈不上清净无争固守本心不恋红尘!”
可国师道:“你不是一直都认为‘不恋红尘’是在这红尘浪潮中过了千百遍还能够固守本心洁净吗?神祇宗舍小义护大义,怎么不算是固守本心?”
充满了矛盾。
不对!
练清竹想要的固守本心洁净不是这样!
林中剑风凛冽,手持星河剑的年轻人竟然可压制住神祇静使,大国师往那年轻的剑客身上又看了一眼,忽道:“听说你与此人关系极近?”
练清竹毫不回避:“是。”
本以为会受呵斥,毕竟历代神祇宗宗主为了功法修习都会保持清心寡欲,没想到国师的神色仍然很温和:“这对你来说,也是红尘中的一种?”
练清竹道:“没错。”
从看到他的那一眼开始,我的心就向着千丈红尘去了。
“因你悟性绝佳,为师从不干扰你的想法,所以即便你动了尘心与人相恋为师也不说什么,那是你的道。”国师道,“可是清竹,将来你为神祇宗宗主,考虑事情便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想法,不能只看脚下的一屋一隅,如此便太过狭隘,我们身在帝王之侧,为天下尽心,也需得眼观天下。”
这些话似乎极有道理,可练清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眼观天下,难道不是应该把天下人都放在眼里吗?身在帝王之侧,便要跟帝王一样的肚量?这样难道就不是狭隘了吗?
以星河谷明心宗为首的江湖宗门本没有错,如果觉得“侠以武犯禁”隐藏祸根,也可以有更平和一些的方式削弱宗门势力,而不是直接促成一场腥风血雨,归根结底,是他们触了君威龙颜,所以要接受惩罚。
“我不认同。”练清竹道。
大国师叹息了一声,神色透出复杂来。
眼见静使将要处于下风,远使看不下去了,向喻尺夜拍出一掌:“你这小子,忒是无礼!”
喻尺夜一剑刺伤神祇静使,怒道:“不及你们狠.毒下作!”
众弟子蠢蠢欲动,都准备冲上去把这人制住。
“谁敢动!”
练清竹冷冷扫过去一眼,袖风一扬,劲力逼退众人,弟子们都不敢再动,他又飞身过去拦住远使,与之交手,掌风之下不留情面。
静使情急之下对喻尺夜道:“你为星河谷思虑,想讨回一个说法,焉知这说法只能向上面去讨!”
神祇宗也不过只是一把刀。
当然,皇帝只是一时忧思,并未具体安排,江湖小小宗门自然不值得他过多花费心神,甚至没有想起来他的外甥就在星河谷中,他生了苦恼,身边人体察圣意,自然是全都安排仔细了。
喻尺夜不是不明白这些,甚至明白这中间还有永昌公主势力与太子党之间的拉扯,事情就更为复杂了,星河谷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可他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总要找一个地方发泄。
利剑剑风重创了神祇静使,又把人掀开,喻尺夜转向大国师。
神祇宗众弟子顿时警惕以视。
练清竹也将神祇远使打伤,抽身落到了喻尺夜身边:“对不起。”
喻尺夜神色冰冷,盯着国师道:“眼观天下?舍小义护大义?这样来算,难道不是西六州的问题更大更值得忧虑?神祇宗为何不去看了呢?”
国师沉默。
喻尺夜最终也没有再做什么,音攻杀阵的主谋已经被重创,他如果还要发泄怒火,最该去找的人是皇帝,并且练清竹面前,他也不能真的对国师动手,他知道在练清竹心里师门有多重要,所以最终只是拉住练清竹的手,越过神祇宗众人,带他离开。
“大人,不拦住吗?”
国师看着两人的背影,道:“不拦了,他有他自己对神祇正心的理解,也有自己立世的方式。”
他虽对小徒弟多方引导,希望徒弟明白自己的苦衷,但又不想强行扭正徒弟。
这或许是大国师的一点私心,他心底其实有些不希望自己最有天赋的弟子就这么深入权力漩涡,一旦深入,武功修习便难以登顶了,就像他自己一样。
所以他一直都在让清竹静心修习武功与教导清竹成为合格的神祇宗少主之间犹豫。
众弟子心想:国师大人果然还是太惯着小徒弟了。
国师则在可惜:那盒点心味道不错,清竹耍着脾气,竟然连尝都没有尝一口。
走出那片密林方觉得不那么压抑,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两人往前走着,练清竹沉默了好长时间,看着喻尺夜极力忍耐仍是透着怒气的背影,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喻尺夜:“不要道歉。”
练清竹:“你在生气吗?”
喻尺夜咬牙:“我是在生气,但不知道该对谁生气。”
练清竹情绪低落:“所以我说对不起。”
“跟你有什么关系!”喻尺夜怒道,“你又不知情!我说了不需要你道歉!”
练清竹皱着眉。
喻尺夜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没有处理好,还是忍不住地迁怒了,他沉着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练清竹道:“无能为力,归根结底是我们紧靠着权力却又游离于权力之外。”
神祇宗少主,听起来好像有多么了不起,终究只是个“少主”,真正的大事师尊都不跟他说。
乐安侯世子,公侯子弟,皇亲国戚,可是又有什么用?为国事想尽心都没有办法,师门的危机也挡不住,人人都只要他富贵安稳。
喻尺夜按了下眉心,回身抱住练清竹,手臂收的很紧:“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半点怪你的想法。”
练清竹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我也不怪你对我发脾气,很难得。”
“脑壳要给你拍碎了。”喻尺夜勉强笑了笑,道:“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真的不想再体会。”
“永昌公主那边,见一面也好。”练清竹道,“从前我没有考虑过要向谁靠拢的问题,眼下不得不多想一些,其实相比于太子,我倒更欣赏这位大公主。”
“为何?”
“矮子里面拔将军,皇子们没一个看着顺眼的,一个个都是外强中干的混蛋。”练清竹冷笑一声,“与太子一母同胞的四皇子好男.色,曾想借太子的威风对我下手,我自然也看不惯太子。”
只是他从前没有表露过,也不可能因为这点问题就跟太子对着干。
现在情况更为复杂,不管以后如何,他现在都愿意去见见这个野心勃勃的大公主殿下了。
喻尺夜想起了两个多月前乐安侯府门前四皇子对练清竹的殷勤样,脸色也很不好看。
练清竹揉着他的背,又低声道:“我很难受……我从来不想和师尊产生矛盾。”
是师尊把他培养成如今的样子,他虽觉得自己情感淡薄,对师尊师兄的感情终究还是不同的。
喻尺夜:“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无法尽如人意,今后我们努力去解决问题、达成目标,如果终究不能如愿,也不要过于困顿,看开一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