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5、第 65 章 ...
-
“杜鹃竹里鸣,梅花落满道。燕女游春月,罗裳曳芳草……”[1]
赵昙倚靠在软枕上听着谢林专门为他安排的吴歌,歌声如泣如诉,似要唱尽人间一切的春闺春怨。
永平县哪有会吴歌的人,这番安排是用了心思的。
赵昙捏起酒杯饮下,梅子的清香散入口中,若说永平县有什么能让他念上一二的,也就这一口酒。
其余的,不过付之一笑。
旁边作陪的是谢家长女谢栖真,面白如玉画眉染唇,好似春色光临。
她添酒勤快,从不让酒杯空上片刻,总是一喝完便斟满。
起初谢栖真并不说话,只坐陪听歌,待到赵昙两颊泛红时才开口问些一路上的旅途风霜。
她声柔情柔,一副对赵昙关怀备至模样。
或许喝得多了,赵昙捏酒的手发颤,几滴酒水落在衣襟。
今日他穿的白衣,几滴酒水如滚落青梅,还没低头便有果味。
赵昙低头检视时谢栖真来到他身边,捏着沾了清水的布巾为他擦拭白衣,酒渍一点点消退,水痕却扩大了一圈,但她是细心的,擦完以后又拿了干布巾去绞。
平整无痕的衣服被一双素手绞得微微发皱,外人看着她几乎要扑在赵昙怀里,可偏偏就是隔着一指。
好似欲言又止的距离,却有模糊可察的温度、味道还有气息。
这样的距离男女之间连说话都要觉得唐突,实在过了界限。
“明府,酒水浓烈莫要贪杯,于身不益。”谢栖真轻轻地嘱咐,飘然离开赵昙一臂之远,神情顾盼之间却似要落下几分情来。
“这酒不还是谢娘子为我倒的么?”赵昙生了一双风流眼,笑起来格外勾人。
“那明府可要问罪?治一治我这不识体统的毛病。”谢栖真身往前凑,送气如兰。
赵昙不着痕迹地借斟酒挪开些位置。
他举杯饮尽后笑言:“谢娘子说的什么胡话,要罚也应当罚我才是。赵某贪杯贪色,妄语妄言,不惜佳人斟酒之劳,还要烦卿为赵某去污洗垢。”
“明府如此自谦,真君子也。不知明府这样的真君子好逑怎样的淑女?又有谁有幸叫君子寤寐思服辗转反侧呢?”谢栖真支着下巴,眼睛清澈如泉,似对赵昙心生爱慕。
说起此事赵昙长叹一气,摆摆手说不谈也罢,又问谢栖真:“已叨扰谢府两三日,怎么不见令妹?”
“舍妹已远嫁它州,夫妻恩爱说是誓愿白头偕老呢!真是劳烦明府如此记挂,我待会儿便书信一封将君子爱慕尽书其上。”谢栖真似嗔非嗔,带着些含笑的恼怒。
赵昙作个苦笑,眼中竟真流过几分不舍与挂怀。
谢栖真冷笑,这赵县令胃口倒是真大,还想着左拥右抱呢!
若不是那姓陆的贱人撞破了自己与人欢爱,她是绝不愿去勾这赵县令的。
又笑这赵昙,他果真是个没骨气的东西,肉都送到嘴边了,还是有贼心没贼胆。
如若今日夜宴后再不成,谢栖真就准备在夜里给他下猛药,一次三包,哪怕是没了根的太监估计都受不了,到时顺水推舟做个县令夫人。
以后谢家不免要做去江南的生意,她都听爷爷说过的。
只是可惜,太可惜。
除了这个她还听到了爷爷只是暂时把担子放在自己手里,以后主要担子还是弟弟的,既然如此就别怪她狠心。
雨越下越大,赵昙也不再饮酒,站起来向窗外远眺。
谢栖真跟在他身后,手指轻轻点一点他背在身后的掌心。
“君子观雨洗心我便不叨扰了,夜里还有宴会,为您备下的衣服待会儿就叫人送来。”
说完她又伸出一根纤细手指在他衣襟处轻轻画一圈。
这个圆圈拖泥带水似得飘出去几分,最后落在赵昙心口。
“都怪此处发了皱。”谢栖真的声音带了两份哀怨。
赵昙一低头,确实有丝丝缕缕的褶皱,又轻轻“咦”了一声。
接着他将头低得更下一些,衣襟上的味道愈发明显,这不是梅酒,而是淡淡一抹蔷薇露。
这气味与谢栖真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抬头她已走出了屋子,赵昙目光移出窗外,她却刚好回头。
谢栖真嫣然一笑,莲步款移,渐渐消失在雨雾之中,回首时只见赵昙微微一愣。
看,天也是怜惜她的,否则这赵昙又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此,多半是记挂谁。
又庆幸,还好她那个妹妹被逼走了,不然去江南的机会还不一定轮得到她呢!
还好,人间情爱不过见色起意,近水楼台先得月,县令夫人的位置她就不客气了。
-
这是崔息第三次来谢林府上,他早听闻赵昙已住在此多日。
他方来此地便被谢府请去,连崔息的帖子也被谢府门人婉拒。
“原来是崔县令来了,有失远迎。我今日才知晓崔县令送赵县令的帖,刁钻仆役我已罚过,今日是大喜之日,改日,改日定当再设宴向明府赔罪!”谢林红光满面,看样子真是好事将近。
崔息不做计较,也无心计较,跟着他往屋子里走。
秦厌奉崔息命停在宴会门口,看意思公子不会在此长久逗留,只说些话便走。
今日他一身贴合轻甲,手中拿了宝剑,远远瞧着就英姿非凡。
秦厌的模样吸引了不少路过婢子的目光,但他依旧目不斜视,一脸正气。
这时候不能丢份,心底里还是有几分得意并着失意,可惜阿木凌没见到自己这身甲。
他又在心里想,能不能把谢家门口的镇宅石狮搬去县衙?毕竟老汤总说衙门口那俩是疲态老狗。
屋里正在彼此介绍。
“这位就是如今永平县县令,崔县令。”谢林向宴席中一位锦袍男子说道。
崔息直接抢话:“那想必这位就是赵县令。”
“是是是,这位就是赵县令,二位明府请上座。”谢林赶紧伸手。
崔息眉一皱,想说不必,却听得那位赵县令笑声爽朗,夸了他几句风姿倜傥便走了过来。
赵昙手里还拿着两杯酒,崔息含笑退后一步,不受此酒。
他倒不恼,两杯酒全都下了自己的肚,而后将酒杯交给谢林。
“谢府盛情款待,赵某受之有愧,今日宴会不如就此作罢。”赵昙眼眸一转,回头对谢林说道。
他说此话时谢栖真正含笑跨过门槛要进来,听得此语,不由心下一抖。
“明府治县有方,我不过是替永平县百姓酬谢,怎么好取消呢?”谢林立刻搬出一顶高帽,他心里却嘀咕,这姓赵的莫不是喝糊涂了!
赵昙忽然看向谢栖真,他略一拱手道:“谢娘子,我知你有意,但赵某无福,家父生前已为赵某定下一门亲事。此番前来也并非是有求娶意,而是感念谢府昔日之恩,故特来面告此事。”
饶是谢栖真还算沉得住气的冷静性子也被赵昙忽如其来的变化给打懵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几天低声下气搔首弄姿就换了这个结果!这个姓赵的竟然暗藏祸胎?
但面上谢栖真还是得咬牙忍住。
她微微啜泣道:“明府莫不是以为我谢家托大?之前又说得上什么恩惠,不过是我家见明府英才有心供之。说什么亲事,栖真身份地位又是商人之女,不知明府娘子是否再容得下小女侍奉明府?”
谢林听得面色发青,一下子竟没有反应过来女儿要去做这赵昙的妾室。
崔息站在一旁不作声,他此刻已然明了此事的大概面目。
赵昙是有事与自己讲,先前不来只是为今日挫伤自己与谢家的交情,是所谓诚意。
否则又怎么叫崔息相信他或者说给他一次说话的机会。
“谢娘子当配良人,崔县令,你既是此地父母官,还望您来裁决一番。”
赵昙一句话把崔息也拉下了水。
“清官难断家务事,赵县令之事实在不好轻率相对。某还有公务在身,先告退了。”崔息袖一拂大步跨出了门。
赵昙的仆从根本不在谢宅,他一人来一人去,跟在崔息身后也无人敢拦。
其实拦也拦不住,秦厌以一敌百,谢府不足为道。
于是老汤为崔息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之前的那位县令,赵昙。
他不敢多话,开门便告退,以他混衙门的经验,现在就是听不见,看不到最好。
“不知赵县令何意?”崔息坐在堂上,秦厌只倒了一杯茶给自家公子,不欢迎三个字几乎要打在赵昙的面门上。
赵昙摸摸鼻子,他在想这个世家公子的冒牌货还真是沉得住气,不知道后面是有什么高人在指点,难道是崔相的门人?
不,不可能的……
“赵某只是有一些公务想与崔县令探讨,某不善玩绕,直话直说吧。想问崔县令不知出计炸通水道的高人是否有向崔县令说明那石头的来处?”
赵昙说到此事不由微笑,又看一眼崔息,暗叹门第之别。
上京的事情他这种地方官吏是打听不到的,可是在这里办事的手笔和“运气”实在不像地方官能做出来的。
罢了,也是人家崔家的事,门槛比自己这个人还要高的高门谁知道有多少人才呢?
就说这个崔县令,崔氏拿出来顶替的人还真像这么回事。这周身的气度与举手投足的仪态,不是探花胜似探花。
“赵县令似有他意?”崔息当然知道,但赵昙这时候提起,简直就像是说这石头是他炸的。
“是我的手笔,只为阻断水道。”赵昙的眉眼在烛火下晃动,得意的神色一览无余。
崔息紧咬牙关,杀意一闪而过,陆笙那天差点死在那。
“崔县令,既然我说出此事自然是为阻比水道更大的事,莫要将我这代天牧狩的官员想成是十恶不赦之徒呀!”
“什么事?”崔息心念一动。
赵昙看崔息的神情知道有门,他老神在在用不急不缓的语气说:“崔县令只知有铜矿,可知还有铁矿?如若不阻,那铁矿约莫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挖空了!”
“赵县令说的什么笑话,若是有异你为何不上报刺史大人?”崔息冷笑。
赵昙笑容依旧,接下来的话却让崔息白了脸。
他道:“若我说谢家在的靠山是上京的段氏呢?”
赵昙看着他表情分外得意,冒牌货就是冒牌货,听到段氏就如此惊恐。
得意完又沉思,他要做的是两头下注,崔息能做成事么?如若做成了以后就有助于自己升官,这是最顺利的。
若做不出他只好成亲后去巴结夫人的叔伯。
倒是可惜了谢栖真的计策,若他不想升官也就从了她。
赵昙微微低头,这衣服上还是有蔷薇露的味道,但他心里一点旖旎也无。
到任永平是四年,在江南是一年,加起来一共五年。
官员五年有一次长假可扫墓访亲,他舍弃了,只为此计添柴加火,眼前乱花迷人都是虚象,唯有高位与权力不会骗人。
崔县令啊崔县令,莫要叫人失望。
赵昙心内激动不由补了句:“此乃升官大事,前途无量,而且……”
他停顿,观察崔息的反应,等崔息目光投来他才继续说下去。
“而且某有一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