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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陆笙擎着火把对丰娘所在的地方打了个旗语,示意自己要换弓。

      这个时候鼓已经敲响,冷风带着一下又一下的鼓声回荡在江面,也擦过她鼻尖。

      陆笙看到秦厌在山那头的火把已燃起,大鼓咚咚声里一个细细的火点扎破夜色,又穿过阵阵河风点爆第一个点。

      陆笙在心里默数:十、九、八、七……

      那是昂摩和阿木凌放绳和检查的时间,只有十妙。

      很快,她的眼睛又捕捉到第二个火点亮起又忽然熄灭。

      原来是天地间忽有狂风,仿若无形狼潮猛扑而来,所有火光瞬间灭去,黑暗再次包裹一切。

      陆笙手控制不颤抖,数量众多的人群和深夜巨大的恐慌是大事故,她太得意忘形,忘记敬畏天地之间无法掌控的力量。

      她眼睛里忽然映出火光,接着乱哄哄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陆笙沿着火光看去,崔息站在高处振臂示意,旗语在火把下挥舞,让大家先撤出这河谷。

      焰火因风乱舞,崔息的幞头也被火燎破。

      谢林站在高地上,这里再没有那一股暴躁的河谷巨风,家仆举着风灯与火把跟在身后。

      “真是天助我也!!!”

      谢林看着崔县令在那忙碌心里异常舒坦,更盼此时天能落下大雪,这样什么破石之计便断不可能成功。

      谢栖真也不由拍手叫好,她方才还以为多么厉害,原来只是些华而不实的花头

      。爆炸声音确实响,但和人敲有什么两样?

      其他百姓乡绅也都在窃窃私语,冬夜的天如夏夜一般有了嗡鸣声。

      河谷之内,沈莲丰递给陆笙一张大弓。

      “昂摩放在备用弓里的,说风大可以用,但没人拉得动。”她面上忧愁一闪而逝。

      丰娘很少有这样的神情,陆笙想起阿木凌说的“那法子”来,便拍拍沈莲丰的肩说:“丰娘,我能张开,但你可得去为我准备些上好的伤药,以解我后顾之忧。”

      “上好的伤药好说,娘子,你快张弓吧!我为你打旗!”沈莲丰喜色替忧色。

      陆笙点点头,将昂摩的弓仔细摩挲了一遍,这是土人用的大弓,要用些技巧才能张开。

      这弓需要的力道很大,陆笙没有把握射完所有次数。

      隐朱绳被陆笙拿在手里,一端系上弓把,一端系上自己的大臂。

      “丰娘,我们再近一些,到能靠近的最近距离去。”陆笙连空弓也不敢拨,只为保留气力。

      走到最近的地方,陆笙从袖袋里拿出几颗桂花糖全都塞进了嘴里,沈莲丰已经打好旗语,她现在只要射中江中那朵飘摇的火花。

      力从地起,人的力气是有限的,要拉动这弓就要借一点力,可惜陆笙十五岁就开始走镖,向地借力的功夫还没练到家。

      她尽力稳住下盘,深吸一口气,两臂用力,肩背做辅,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沈莲丰不敢动作,屏住呼吸看到大弓被张开,一点点,缓慢地接近圆满。她拿起火把,将火焰渡到箭头,火把方离开,箭矢立刻疾飞,一个呼吸不到就引爆里火药。

      亮起的焰光里,陆笙扶着弓的影子薄薄一片,仿佛秋叶。

      她微微躬身,背着风,但不敢大口呼吸,太冷的风会让她吐血,吐血也就罢了,泄了气就再拉不开第二下。

      “娘子,可以拉弓了!”

      陆笙没有作答,深呼吸一口继续发力,隐朱绳被绷直,这不粗的绳子让人疑心下一秒就要断裂。

      那第二箭射出,陆笙差点跪倒,嘴里的桂花味隐隐带了血腥气,但她没有张嘴,等待沈莲丰要她射出的第三箭。

      “夫人……”

      沈莲丰揩揩眼泪,请求的话是这样沉重,她有些不忍,她还以为上好伤药只是外伤。

      “夫人!!!”

      崔息的声音嘶哑,这一声更是破了音,但再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伤了陆笙。

      “合……”陆笙不敢泄气太多,她的眼睛几乎要流下泪来,企盼崔息明白自己的意思。

      好在话刚说完,陆笙就感受到他听懂了,崔息把自己的力气和主动权全部交给自己。

      于是大弓又如月满张开,陆笙的视线勾住焰火,最后两下依旧箭无虚发。

      射箭结束以后陆笙无法站立,全凭这张弓支撑。

      陆笙知道崔息还有事情没有办完,摆摆手让他先离开,自己扶着丰娘撤了回去。

      沈莲丰在旁边急急忙忙地掏手帕,陆笙拍拍她的肩膀叫她放心,也把含着的那口血吐了出来。

      “无妨,吐出来就好了。丰娘,等水道通了以后我们是不是也要做点生意?”

      沈莲丰点头,不停地说“是”,这时候,就算娘子要天上的月,她也会说“是”。

      阿木凌给陆笙吃药,让她现在就别说话了,快闭嘴!

      陆笙心里畅快,胸口都没那么疼了,她觉得真好,哪怕百转千回也还是让她打通了水道。有了这水道,多出的谷物菜蔬也能顺流而出,至于其他特产风物也不会因为闭塞而无奈消失。

      这是养育陆笙的第二个故乡,她不愿意看着它衰败,至于是否应和了其他人的利益,陆笙没有仔细想。

      喧哗声音又急急忙忙地来,缤纷的火形成重叠的影子,光斑绚得她眼睛疼。

      陆笙想要闭上眼睛,昂摩却一直拉她的手说话,让她不要睡去。

      又问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爱吃莲子。”

      “我只想躺着,想在荷叶底下……”

      “我不喜欢选。”

      昂摩还在继续问她,声音像电流一般,眼前还有雪花纹,可明明她是闭着眼的。陆笙又觉得嘴里发苦,想把嘴里的苦物吐出来。

      沈莲丰却捂住她的嘴:“娘子,这是上好的药,吃下去,吃下去就可以睡了。”

      陆笙吞咽下去,想到水道通了的事情睡觉时又换作笑着的表情。

      她一定要给老庄去书一封,或许看了水道一事后他会回来呢?她要让时光倒流,今天自己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孩。

      她渐渐失去知觉,而一场梦从陆笙苦涩的口中发起生出。

      在潜意识里冒出了一枚莲子,味觉刺激梦与想团叠收缩,她再次品尝那一枚记忆中苦涩的有心白莲子。

      “外婆,为什么莲子有心就是苦的?”

      外婆穿着蓝色印花布,头发用刨花水得光挺挺的,额头总戴着一块布巾。

      据说是当年生孩子的时候大夫嘱咐的,以后要多戴布巾,这样不会生病。

      外婆的皮肤已经脱去年轻时的茂盛,很干,像放久了的笋衣。

      她常用她笋衣似得手轻轻为陆笙揩去淤泥点子,揩去和人打架留下的痕迹……

      “人有心也苦,苦入心。”

      陆笙听不懂,外婆则把手往清水里浸一浸,搓了一条手巾把她脸擦净、背上的汗也抹去,再剥一颗莲子去了心的莲子哄她。

      陆笙咯咯笑着吃一口,苦涩不再,只有清甜。

      再之后就要睡觉,长长调子的蝉鸣催午梦,夏天外面光白得发烫,屋子里铺一条草席,蒲扇轻轻摇两下就人神不知。

      “睡啊睡,睡到清凉梦里,摇啊摇,摇到外婆家桥下。”

      崔息在木屋外敲了半晌,陆笙已经睡了两天,丰娘说那药就是这样,至多三天就醒了,可郎君得去陪一陪。

      崔息敲了几回没人应就准备走,丰娘却在背后,把他轻轻惊了一下。

      “阿郎,这我就要说你了。娘子劳心劳力,这样可就是辜负。”

      “那便进去。”是该进去,崔息也不知道为何没跨出那一步。

      丰娘催促下,他轻轻推开门,木屋里壁炉的火烧得不旺,里面暖而不热。崔息把自己的外袄放在门外,走到她床边时脚步放得很轻。

      陆笙还在安睡,眉头却轻轻皱起来,崔息伸手,要垂至她眉心时忽然收拢了,自己的手指冷,碰到了多半是扰人好梦。

      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梦呢?梦里会有自己吗?

      大概不会吧,她可能在想选种、犁地、锄草,唯独不是自己。

      崔息胡乱地想,想到这里束了心绪,去想别的,再想就是颠倒梦想。

      陆笙的眉还在皱着,崔息为她轻轻哼上次的曲,但只有几个曲折便连接不下去,崔息来来回回地哼,她的眉头居然也平下去。

      或许她爱听些乐曲?崔息想到她的名字,这件事他倒是勉强担得起“精通”。

      “云尘,别再想了。”陆笙闭着眼说。

      崔息愣住,低头看她的脸,闭着眼的,是自己幻听了么?

      但马上看到陆笙睁开眼,崔息立刻解释:“本来是女眷照料,可……”

      “云尘,自有心证。”陆笙想调侃他一下,没想到他听了真脸红。

      “四年我们都是夫妻,说这些?反倒是你,想得事情太多了,害我做不好一个梦。”

      陆笙其实已经醒了一会,在他进门不久后,她眼睛轻轻睁开一条缝,看他坐立难安的模样简直想笑,他哼调子陆笙实在憋不住了,探花郎这是在做什么?

      “嗯。”他虚心接受批评,抿唇绷着下巴将头低下,但很快又抬起头来,他说:“我还有两本农书没有给你,本想……”

      “本想什么?”陆笙可不给他犹豫的时间。

      “本想与本县务农法一起给你的。”

      “本县有务农法吗?何时修订的?何人修订的?云尘哪里听来的?”

      陆笙一连四问,她真怕崔息被骗了,哪有这种好东西?

      “是我亲自编写,今岁破案时也访了些老者,将本地耕种法记录与纸上。”

      陆笙惊讶,但更加呀的事情在后面。

      崔息告诉她:“阿乐,此事也要归功于你。”

      陆笙指了指自己,并不相信。崔息解释这样做的灵感来自于陆笙经常同家中婢子仆役说话。这样分功让陆笙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崔县令未免有些太好人,功劳还要掰给自己。

      只是刚念着他的好和心软,崔息的问题就尖锐地来了。

      他问陆笙:“我有一事不明,请夫人指教。”

      他用了“夫人”二字,陆笙没有太在意,随他的习惯,大概就是什么重要事,换个称呼。

      “什么?”

      “若你愿当隐士,为何不一开始就种地去,反而要绕道甚远,苦学艺,苦运镖。直接隐于山林不可吗?还是夫人另有心事不可说?”

      陆笙看着他,他眼底是关心,但问题对陆笙来说却太尖锐,因为她也不知道。她能说的知道的,又要与前一世相连,崔息怎么能听懂呢?

      “若阿乐不愿讲,留在心中便好。全然是我逾越冒犯。”崔息看她沉默,将台阶放下。

      陆笙摇摇头,眼睛开合几次,最后选择用玩笑的语气说给他听。

      “我……我做过一场很长的梦。梦里与此地全然不同。即便是我也能吃穿不愁,就是命依旧不好,人生仿佛一场幻。”

      陆笙说到这里停下来,思考要不要把“幻觉”作为一个词。

      可是那时有“觉”么?有“明白”那种破阴云露天光的“觉”么?没有,只有幻没有觉。

      她理清楚思路继续说,也省略了漫长的痛苦直接来到转折处。

      “好在有一日我随手插在花瓶的枝居然开花了。我就想,好像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居然从没有了解过吃进口的饭、菜,花卉瓜果不是躺在摊贩的店子里的,它们是怎么从这么小一颗种子长成的,明明四季轮回不止,我却从没看过一眼。云尘,你不好奇吗?万物自有生息之法,自己却如同目盲。连身边花朵开落都无法体会更何况是看更不明显的事情,所以我想好好看看。”

      说到这里陆笙自顾自地笑,她这颗好奇心太平常,像无知稚童。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隐于山林,大概老庄对我有恩。加上我也能看到永平县结症所在,偏偏身有余力,理当一搏。我心中也没有丰娘说的‘怜爱众生’的景象,只是有一种无法抵抗的直觉,回过神来已然搏天。”

      崔息的眼睛发亮,他说:“阿乐,若……”

      “若我是男子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福泽一方了?”陆笙叹气。

      崔息摇摇头说她怎么会适合当官呢?

      一朝科举,欢喜一时罢了,此生要曲终取直,动荡坐镇,不适合陆笙的性格。

      “阿乐自成一家,清风拂柳明月照江。”

      陆笙恢复往日口吻,笑问:“云尘怎么说这样的话?难不成昨夜染了风寒?”

      她还不知道自己多过了一日,作势想去探他的额头。

      崔息没有躲,将头凑近,脸往下低。

      “这样老实可不好处置县里人与事。”陆笙把手收回,手指虚点一点。

      崔息却自有理由,他说:“在外是县令,在家里是云尘自己。”

      陆笙觉得他眼神太近,微微避过。

      此时开心落在身前一尺,陆笙的心习惯性退后一步,真害怕它出现的意义是被剥夺。

      这种想法马上又被她压下,四时轮转不息,她愿作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草,蛰伏与生长首尾衔接才是完整的,开心,就认真体会吧。

      “咚咚咚”门外传来丰娘的敲门声。

      沈莲丰带着喜不自胜的语气说:“娘子,阿郎,今夜就是大灯会,你们可千万要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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