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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东有沧海(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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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长风到家时,夜色已至。
这个时间,祝府里众人早就歇下了。祝父祝母时常出海,小祝少爷从小就是散养长大。新帝上任推迟了宵禁时间,他经常踩着宵禁的点回家。老管家祝安听见动静就要起来,吩咐厨房准备宵夜。
祝长风年纪小又招人喜欢,身边人都宠着,祝父祝母却不愿意惯他的毛病,某天直说过了饭点就自己吃完了再回来。久而久之祝家也就习惯了,府里下人到点便休息。
这段时间祝家父母出海行商,预期紫贝开市才会回来。
借着月色,他轻手轻脚地往自己房间去。
祝家内院里枝影绰绰,每日被精心打理的花草在月色下摇曳。
其中生得最好的是回廊镂空雕窗里摆的一盆昙花,足足九个花苞。这株月下美人像被定格了时间,不见花开,也不见花落。祝长风有记忆开始,九个花苞便是如此了。比起院里其他的花草,祝家老太太对这一盆昙花倒是不甚上心。
众人皆道祝家的风水养花卉,原先还有不少人过来讨教,祝父挥挥袖子说老人家年事已高,受不得累,才知道原来不是风水养花儿,而是有个深藏不漏的高手。
穿过院子。他刚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吱呀”。
像把钝了的锯子锯木头。
他赶紧收回了手。
啧。
他忘了这门早些时间就吱呀作响,白日里不觉得,夜里一开就是折磨神经的刺耳难听。
该早点让祝小顺修门的。
不过没过多懊恼,他抬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房间的窗户外。
祝长风掏出腰带里藏着的一团银丝,对折,然后戳破窗户伸进去。他凑在窗格前,不断上下左右来回往复地调整角度。
终于,他感觉手上有阻力,嘴角勾起笑意。确认手中银丝以一种刁钻的角度勾上了窗栓。窗外,才缓缓用力,以免银丝因无法承受而断裂。
窗栓被拉起,他小心翼翼从外打开窗户,一脚蹬在窗沿上作势要翻进去。
“长风回来啦。”
一个温柔低浅的声音从身后的夜色传来。
长风此时卡在窗户上,大半身体和一条腿还跨在屋外窗沿上,另一条腿刚进屋里。
他抽回腿直接跳了下来快步走上前去,拍完手上的灰尘,又放下自己塞进腰带的下摆。
月色正好从一片黑云中泄了出来,照亮了小院。重重花影的尽头,一身素衣的女子,眉目淡雅,气质恬静。
“祖母,你怎么出来了。”他站到女子身边,搀起她的手,“院子里石子多,你眼睛不好,晚上要小心些。”
谭晚蕊,也就是祝家一直闭门不出的祝家祖母。
若有外人在肯定会尖叫出声。因为祝家祖母明明已经年过半百了,可面前这人,她的容貌却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我好像听见了韫哥的声音,跑出来寻,结果出来了……”她的声音比晚风温柔,“又听不清楚了。”
祝韫,是长风爷爷的名字。
“祖母,爷爷回来应该也是热热闹闹地敲锣打鼓地回来。”长风故意说。
谭晚蕊像之前很多次一样笑了出来。
“你说得对。他那么喜欢热闹。”
“长风,你以后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早点告诉她。”
她头偏向长风的方向,唇角微微勾起,灵动婉转如少女。
谭晚蕊容貌不曾变过,几十年如一日的出尘清新,夜色下别样脱俗美丽。
祝父祝母经常出海走商,祝长风可以说是谭晚蕊一手带大。六七岁的年纪就懂夸他祖母是仙女下凡,挺着胸脯说将来要娶一个像祖母一样漂亮的仙女,被他爹敲了脑袋,他娘拖着他说要到祖宗排位面前向爷爷赔罪。
谭晚蕊装模作样去拦,祝群把着门,老管家背着手站在门口笑,小长风乱窜,小厮丫鬟们人仰马翻,最后所有人闹作一团。
树影摇曳之下,现已十四的少年人点点头。
“一定会的。”
见谭晚蕊还没有睡意,长风就陪着她说话。两人坐在小院里藤架下乘凉用的木椅上,长风捡着平日里见到的听到的趣事说,逗谭晚蕊笑。
不知何时起了微风,院里花木的植物香气环绕。
“白日里听说你又惹事了。”
“没有。”祝长风回答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你一向聪明机警,祖母也知道你不会做自不量力的事情。”谭晚蕊说,“但是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早晚惹出祸事来。”
“我知错了,祖母。”长风认错认地坦荡,“我思虑不周,险些误了性命。多亏太清的两位道长路过。”
“太清?”。
长风浑然未觉谭晚蕊语气中的复杂。
“是太清玄宗,第一仙门。遇上的是一字辈和清字辈的道长。气度与谈吐皆不凡。”
“长风,你有想过出去看看吗?”谭晚蕊问。
“出去?”
远方天际层积地厚重,隐现红光,这是下大雨的前兆,靠海吃海的人对天气是非常敏感的。
“算了,我可舍不得云英面。”祝长风强迫自己收回远眺的眼。
少年人的口是心非是显在面上的。
谭晚蕊心里明白,却也无从劝说。
“等时机到了,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她慈爱地摸了摸长风的头,“我只是花妖,到你这,你的妖族血脉已经非常微薄,几乎不能给你助力。”
长风想起这两日沧海街上明显增多的鬼怪。
“我记得爷爷年轻时,入的是……昆仑?”
提起昆仑,谭晚蕊隐约有了笑意:“是昆仑。一个避世仙门。”
“避世?我记得前两年招生的仙门名单上就有昆仑山的名字了,今年估计也有。”祝长风说,“阿哲和我说过,因为侠祸,各个宗门闭门不出整整两年,本来打算开山门的昆仑也因此受累。”
“啊?”谭晚蕊小小愣了一下,然后低眼笑了,“原是开山了……真好……”
长风估算了下时辰,抬头对谭晚蕊说道:“祖母,夜深了,我扶你回屋吧。”
“好。”
祝长风轻轻关上谭晚蕊的房门,面色也随之凝重了下来。
——谭晚蕊的症状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理论上,妖族寿命将至之时不会出现如此接近人类老人的症状。
祝长风不是没有怀疑过,谭晚蕊身为妖族却更像人,不单单是法力低微的原因,现在她的记忆力与身体情况也在直线下降。但是这些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沧海集虽然是通商口岸,但离中原太远,定居的玄师、天师、仙师大多是天分有限,自愿放弃的小修士。紫贝集市每年吸引来的人倒是多,就是因为太多,以致鱼龙混杂,他不能轻易暴露了谭晚蕊的身份。
太清……
不行。
祝长风否定了这个念头。
太清人数众多,对待异族的态度人人不同,如何冒这个险。
没了人打岔,祝长风撬锁、翻窗一气呵成,胡乱洗漱了一下,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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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祝家下人早早起来干活了,到现在天已大亮。
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祝小顺嘱咐厨房照旧做好早饭等着少爷起床,他自己则收拾收拾,打算出府一趟。
这边刚打开祝家大门,就见一个短发姑娘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跑过来,见他开了门大喊道:“祝小顺——!”
“啊?”
祝小顺吓了一跳,手上还维持着开门的姿势。
眨眼间短发姑娘已经跑到祝家大门前了。只见她速度不减,一手拎着祝小顺的胳膊往旁一甩就闯进了祝家。
“祝长风?”
“祝长风你在吗!”
“祝长风!”
祝小顺连忙求饶。
“哎哟,柳小姐,少爷昨晚回来得晚,还得睡上一会儿呢!”
“害,你别怕。”柳茹居拍了拍追进内院的祝小顺。
还未等祝小顺松一口气。
“祝长风你还没起?你属猪的吗———!”
“哐!”
门板打开发出惊天巨响。
“我看你属喇叭的。”
祝长风半死不活地撑着门框。
“嘿嘿。”
在祝小顺放弃抵抗的眼神中柳茹居双手一背,头一歪,笑得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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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大早上找我什么事情。”祝长风洗漱完正在擦脸。
“赵礼的热闹你看不看。”
“没兴趣。”祝长风将面巾扔回盆里。
赵家是六年前才到东海的,好像和皇室有那么点百转千回的亲戚关系,犯了点错才到东海来。偏远吃苦的地方有的是,但那个时候的东海在付籍的带领下,各种产业蒸蒸日上,没人能琢磨出上头是个什么意思,赵家能不能再回赤阳。
这些年赵家顶着皇亲国戚的名号在东海也算作威作福,而赵礼就是赵家最受宠的儿子。
东海几个萝卜头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其中以祝小萝卜为首,赵小萝卜来的时候,因为姿态太高和付小萝卜起了摩擦,大旗一挥自己另外称王,自此大家都知道东海公子哥儿分两派了。
这些祝小萝卜是不放在心上的,他每天依旧上树下海坐窜右跳,最后回家挨打。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让赵礼更加愤恨不已,他觉得祝萝卜,甚至是以祝萝卜为首的这一串萝卜都没把他看在眼里。
矛盾的爆发是四年前,沧海集来了个中原的工匠,他打了一副错金丝的玉镯子放在店里,胜在工艺巧夺天工。十岁的祝长风正在给他娘找生辰礼物,一眼看中了这对镯子,询问之下才知道已经被人定下了,约了今日就来提货。
祝长风想着能不能加价买下来,在店里等了半个时辰,结果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赵礼。
赵礼装腔作势了半天,等祝长风打算放弃的时候,他胳膊一挥。
锦盒翻在地上,玉镯碎成了几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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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把他打那一顿,回家也挨了顿打吧。”柳茹居咬着酥饼。
祝长风回忆了一下。
“还行,我娘没下重手。”
“这次天道好轮回,我看他拉不拉得下脸来求你。”柳茹居拍干净手上的碎渣,“走不走啊你,去付锦年那看热闹去。”
“万一草包吃亏了呢!”
祝长风很想说江海升应该也在,付锦年吃不了亏,余光一瞥看到了柳茹居的脸。
“去,我去还不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