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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年,初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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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蔻燎)
我第一次爬上树时,就是一个伏旱的天。
田里的苗啊,沟渠里的水都同我一俱被蒸烤,仿佛是太阳要烘焙出混同一切的糕点来。燥、干、涩、噎喉,荒沙飞石般,吞食不得的糕。
树在我脚下颤,像人饿得痉挛。
它裂了口的枝干里干朽得剧烈,给它一条大海,它会吞噬所有咸苦的水,然后极力收拢那刀辟似的鸠口。
视线里的天在扭曲,烤热的气流荒诞得飘摆。靡蓝虚假的青日,干石灰刷就的粗糙的地表,窭黄的像土狗尾巴耷头夹缩的稼苗。诡红怪嚣的稻草人身上褴褛的布条,猎猎炸响在风中。
狂热而狂热的风,是融化的太阳的边边一角。
我的嗓子像夜里高歌中俎案上待烤的灸肉,熊烧而急迫的火舌不休地卷曲涎舔,要飨食尽仅剩的湿气与水分。
豌豆黄在田里窜,栗黄的犬尾仰在稻叶中,沙啦啦的风吹,沙啦啦的稻浪声响。
狗尾枪似的朝天指,左转右旋,拐啊拐,像老人虚弱的步伐。狗尾随着枯败的稻苗一同招展在风中。稻田被钻营得破败而屈辱,无力反抗,好比无力反抗那大日头的不止不休地高照。
连雀儿都不敢高飞的日头,伏旱的燥烧,夺命的本事,夺尽了世间可生机的一率芸芸清荫的权力。
那芸芸呢。有我、有豌豆黄土狗、有稻,有不敢飞出的麻头小雀,有萎缩在地的草芽,还有房檐上腾蛇一般缠绕的零欢花葛。
零欢花,是芸芸中的一份,但非芸芸中要失了生机的一名。
它润泽的叶、花,像最硬的水。
让我追忆半刻钟吧,零欢花那株缠梁而上的花藤,是哪份年岁开始攀援的呢?
不知。
我不知这旱恶的天将会僵持多久,就如我不知那零欢花,为何生根在这,为何唤名零欢。
零欢,合欢的敌。
紫乌的蟒绞在一团青碧的小蛇里,紫酱色的花,油绿辉闪的叶掌,压迫而下,垂积了一帘的污黑。
毫无萎靡,毫无退缩之姿。
乔家小三少曾说,这花是吸水的大宝,根触像钢铁一样从地表扎进岩里,稍有一罅缝就可驻扎而过,千丝万缕在地下织着诡计的网。
我问小三少这花有何用处。
小三少捂着鼻子,“熏人,算不算一用处?”
所以叫零欢吗?不开心的,孤伶而让人嫌恶的。所以,这样叫着呢?
我的脚下一抖,一抬头鼻腔里钻满了腥荤靡烂的紫气。
眼前的天更加扭曲,乔家小三少的豌豆黄从稼田里出来,在树下刨着土,尘沙飞扬。粉白的干鱼似的舌苔掉在牙缝之间,垂在厚密的下颌毛上。
墨鼻“呼哧呼哧”喷着雾热的气,混合着零欢花那迷毒的气息,扑面袭来,是股股暖腻的使人防不胜防的风。
那年,初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