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星际]》只予

15、眼球

　　沿着长廊往生产车间走，一路上沈霖都扯着陆临风的半截衣袖。

　　传送带已经开始工作，机器也发出一些轻微的摩擦声响。

　　被分开的各个器官经由机器内部缝合成一个整体，把已经放置好虹膜的眼球安到头骨中，随后再给身体接上已经制作完成的一整颗脑袋。

　　每个仿生人的虹膜都是独一无二的，大脑也已经植入好了能够生成不同影像的数据硬盘。

　　站在操控台前看着下面正在发生的这一切，沈霖下意识地躲在陆临风身后，扯着他的袖子不敢松手。

　　“怎么了？”他有些想笑。

　　……仿生人才不会懂这一幕有多瘆人。

　　对于人类来说，让他“监督”这样可怕的生产过程，还不如让他去体验第六种天灾。

　　“没怎么。”沈霖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悄悄把攥着他衣袖的手松开，往旁边退了一步。

　　“你说，”陆临风侧头看他，“你们人类，会不会也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

　　沈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日你大爷的陆临风。

　　陆临风本人当然没意识到博士想骂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希望某一天也能让我亲手体验一下制造人类的乐趣。”

　　仿生人的世界果然是真他妈的可怕。

　　沈霖现在只想逃走。但陆临风迅速反手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沈霖一愣，正想往外抽的手被陆临风使劲攥住，两人在操控台和围栏的狭小夹角里维持着十指相扣的姿势，这场面有些暧昧的诡异。

　　“嘘，”陆临风另一只手抵住沈霖身后的墙体，抽回拉着他的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它在看你。”

　　沈霖下意识顺着他身后看过去。

　　那双眼睛——不是眼睛，它现在还只是眼球，真的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陆临风缓慢起身，转头过去看了它们一眼。

　　两颗眼球的瞳孔极速收缩，目光逐渐涣散。

　　沈霖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很奇妙的想法。

　　“我能往它身上放一个定位器么？”

　　……不知道他们博士的大脑皮层到底长什么样，才能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往一对眼球里塞一个定位器进去的建议。

　　虽然这个画面确实有点吓人，但沈霖还是决定赌一把。

　　一只看上去不是特别安分的手伸进陆临风身上穿着的衬衫兜子里，在四周摸了一圈，然后从里面捏出来一个芝麻大小的黑色方块状的物体。

　　陆临风立马同时松开了两只手，沈霖找准时机，飞快地从他胳膊和墙壁的缝中钻了出去。

　　终于能让陆临风也体会一下无语是什么感觉了。

　　不知道他怎么想，反正沈霖看到他垮着个脸的样子就特别想笑。

　　早在陆临风来alpha之前，他第一次在行政楼门口碰到他之后，就在每一件衣服的兜子里都放了一个带着定位功能的监听器。

　　……虽然本来的目的并不是要把它放进一对眼球里，而是为了用来在某一天能追踪到陆临风的身影。

　　但无论谁也没想到，陆临风来alpha星团待了这么久，除了那张嘴贱了一点以外，没弄出过什么奇怪乃至诡异的动静来。

　　反倒看起来比他们不是很务正业的博士还安分守己。

　　走下台阶，沈霖按停了正在工作的传送带，把手里的小方块塞进了左眼球的结膜里。

　　那对眼球转了两下，没再有其他的动作，沈霖再三确认没有把它放错位置，按下了电源开关，传送带立刻重新开始运动。

　　陆临风正一脸无语地看着台阶下方的他，手还伸在自己的衬衫兜子里摸着，估计是在找还有没有第二个监听器。

　　沈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别找了，没了。”

　　“什么时候放的？”他问。

　　“不记得了，”沈霖随口说，“这里还需要我们么？是不是可以走了？”

　　“别扯远话题，”陆临风抓住沈霖的手臂，声音低沉，“是什么时候？”

　　沈霖从来没听到过他这样的声线，像一只嗓音嘶哑的巨兽在哽咽。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小的监听器能让他出现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

　　明明陆临风这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挂着一副虚情假意的笑容，并不会露出这样像是有些失控的神情。

　　沈霖忽然抬手甩开了他。

　　是谁怎么样又关他什么事呢，他的职责只是保证陆临风的人身安全，只到这里就够了。

　　可没人告诉他还要解决仿生人的情绪问题。

　　？

　　想到这里，沈霖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睛看向他，满脸的不可置信。

　　仿生人……情绪？

　　“你受伤的那次。”沈霖说的含蓄，“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出厂的？”

　　“早就不记得了。”陆临风随口胡诌，身体却十分诚实地上前一步拉住了他。

　　“干什么？陆临风。”

　　话音未落，沈霖自己却停在了原地。

　　他很少指名道姓地叫任何一个人，除了陆临风。

　　印象里，他每次无论是因为什么要叫住他，都总是像现在这样，喊他的全名。

　　陆临风。

　　一点零落的记忆碎片被拾起，它们好像回到了脑海中，拼凑出一声蜿蜒悠长的叹息。

　　他似乎听到自己在心底一次又一次地叫着他的名字。

　　但怎么会呢，他和陆临风明明才刚认识不久而已，总共也没和他有过几次近距离的接触。

　　……刚才勉强算一次吧。

　　“没什么。”

　　沈霖刚要回头瞪他，陆临风又慢悠悠地开了口。

　　“也许是宇宙塌陷前？抱歉，我真的记不住，仿生人出厂时是会被总部抹去解体记忆的。”

　　也对。

　　不抹除掉的话，实在是太残忍了。

　　对于没有情感的仿生人来说，如果他们真的拥有着那样的记忆，很可能会进行自相残杀，也许可能会对着人类说出很可怕的话来。

　　比如，我是一颗头的时候，还没有得到我的眼球？

　　沈霖被自己逗笑了，没忍住弯起了嘴角，迈开腿向前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这个人神秘莫测，表面温柔又平和，内心像一块能吸干一整片黑色沼泽的土地。

　　只不过……好像在他心里的，已经不再只是藏在他背后的那片影子了。

　　大脑皮层重要组织缺失的α和β星团高层并没有消停多久。

　　两边冲突依然不断，看上去α星团的舰队甚至处于劣势。

　　【星际速报：加尼城或将失守，α星团居民该如何自保？】

　　沈霖皱了皱眉。

　　他非常不喜欢在星际速报上看到诸如此类的文章，原因无他，这些新闻里的文案完全是在瞎扯，芝麻大点的事在星际速报里一加工，立马变成宇宙即将在下一个宇宙自然年内爆炸。

　　陆临风十分好奇地凑过去扫了一眼，随后满脸麻木地回去指挥扫地机器人了。

　　处理完β星团申请新批次仿生人的事情之后，近几个宇宙日还暂时没什么严峻的需要立刻去处理的事情，沈霖当然是巴不得这些事永远别来找自己，但还是会偶尔被陆临风拽去驾驶星舰在α和β之间巡逻。

　　他们两个似乎已经从死对头变成了另一种更难以言说的，混乱又复杂的关系。

　　但只要不是跟面前这个带着博士影子的奇怪的人针锋相对，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加尼城怎么了？”陆临风忽然又探头过来问了一句。

　　“不清楚……你先等会。”

　　开着的光脑蹦出来一排代表着收到了新信息的小红点，沈霖逐个点进去看。

　　全部是α高层们发来的信息，无非就是在小心翼翼地询问他，能不能让他下发战斗舰使用权限。

　　沈霖正要回复，陆临风再一次按住他的手。

　　他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有些无语地抬头看他。

　　“先别急着拒绝，我有种预感，好戏要开场了。”

　　他并不想看什么好戏。

　　沈霖
　　推开他的手，正要果断坚决地打一个“不”字——
　　屏幕上非常突兀地浮现出一句“在星舰仓库等我”，随后没有留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发送出去。

　　“你又……”在我的光脑上搞什么鬼了！

　　“不好意思，”陆临风笑了笑，“之前趁你睡着，在你摘下来的光脑上做了一点小手脚——我还以为那是我的光脑。”

　　沈霖盯着他的眼睛。

　　陆临风总是这样，谎言张口就来，还偏偏装的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显得真假难辨。

　　两颗耳钉的颜色虽然接近，但他的那颗是亮银色，陆临风的则是白金色。

　　不过，如果是在灯光下，也许它们确实难以分辨。

　　但他并不觉得陆临风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陆临风摊开手，补充过程：“眼动仪，拆解之后放进去的。”

　　事情的重点不在这里。

　　重点是他已经给高层们发过去了几乎等于同意的信息，并且页面上显示，全员已读。

　　“你自己去处理吧，”沈霖把耳钉从耳垂上取下来，放在他手里，“去吧，权限给你，走吧。”

　　这是在他认识陆临风之后做的不知道第多少个深深深深呼吸。

　　耳钉被陆临风放在指尖上搓了两下，随后戴在了左耳上。

　　沈霖瞪着他。

　　你还真拿着了啊脑残仿生人！

　　他转而又想，随他便吧。

　　正好可以让他暂时脱掉博士的皮囊，哪怕只是短暂的一小会，也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