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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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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江的官道熙熙攘攘,行色匆匆的人们从城中走出,很快分散各方,也不知都去向何处。
平江城门口的一间茶肆里,坐着不少歇脚的商旅。
他们茶余饭后所议论的,便是如今江湖中最出名的那一剑——
“听说前些时日有人在东蜀碰见过江怀雪,甚至瞧见了她的转云诀!”
旁边立马有人问道:“转云诀?真的看见了转云诀?我听闻这剑法以柔克刚,当是天下软剑中最好的剑法,甚至可以说……是天下剑术中的巅峰!”
“若是跟千秋剑诀比起来,孰优孰劣?”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却都没办法下定结论。
千秋剑诀是十年前的江湖第一谢承安的剑法,而转云诀是当今的江湖第一江怀雪的剑法。
转云诀名扬天下之时,是谢承安离开后的第三年。
而现在,已经离人们口口相传始终无法忘怀的那一年,过去了整整十年。
说起十年前,整个江湖中无一人不惋惜,当年的谢门主已然是所有人心中的武林盟主,然而他就死在了重归高位的那一天。
武林留不住他,这世间也留不住他。
坐在茶肆角落里的一个女子听着那些茶客的谈论,她身着银丝暗纹的灰色衣裳,一双眼眸淡然无波。
这一幕,倒是像极了当初谢辞与江怀雪,在湘城客栈重逢那日。
然而现在,只剩下江怀雪一人了。
江怀雪将桌上已经放凉了的茶拿起又放下,听着旁人口中的曾经,她已然红了眼眶。
当年谢辞在玄武台上当众毒发,被压制了近九年的百殇蠖彻底爆发,他倒在武林各派的面前,倒在天下第一的至高之位上。
江怀雪把他带回踏云门时,他还尚有一丝气息。
然而就连沈渡舟也再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毒发,痛楚将他整个人淹没……
“我这里还有最后一味药,可无知无觉的睡去。”沈渡舟闭着眼,眼中是难忍的泪。
然而谢辞却摇着头,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内力尽数注入支离破碎的经脉,万剑诀倒是让他还能强撑最后的一时半刻。
那一夜,谢辞在剧痛快要消散时,拿着千霜来到院中,看着这物是人非的踏云门,再舞了一次千秋剑诀。
千秋剑诀风驰电掣,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剑法。
谢辞没有用内力,只是一招一式的比划着,却仍旧带起疾风来,将院中残叶席间,如同折翼而落的蝶。
多少年前他初入江湖名扬天下之时,也曾于这院中舞剑。
那时候的千霜是江湖中最好的剑,因为他谢承安有着最好的剑术,最强的内力,最无人能及的武功。
可是这最后一次提剑,却再难见当年风采。
最后,千秋剑诀结束之时,谢辞将仅剩的内力逆行于心脉之中,痛楚遍布全身的瞬间,那百殇蠖也终于是不敌这样的内力,几番挣扎之后彻底失去了生机。
经脉逆行的谢辞再无力支撑,他手里的千霜砰然落地,整个人也如同坠云而下的雀。
但他落入了那熟悉的怀中。
江怀雪抱着他落了很久的泪,谢辞抬手来抚她脸上泪痕,却最终是失了力气,她看着那双眼缓缓合上,无限温柔湮没在一片黯然中。
“怀雪,记得替我看看那远离纷扰的江湖……”
在那之后的十年里,江怀雪独行于江湖见,不入门派,不与纷争,不问世事,不见世人。
只有在谢辞离开后的第三年,她以转云诀战败当时自以为胜过谢辞能当得起这江湖第一的江湖高手,至此之后转云诀一战成名,江怀雪也成了新的江湖第一。
然而在那之后,她便又隐于江湖中,世人只知她游历山河间,却不知道她身处何处。
她当真……再未出现于江湖纷争中。
世人不知,江怀雪在这十年中踏遍了山川江河,看尽了谢辞当年舍命护下的这个江湖。
江湖依旧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并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消沉一时,那些纷争也从未停止,总会有新仇旧恨再掀起波澜。
但这些,都与江怀雪无关了。
江怀雪离开客栈,在平江城中漫无目的的走。
她在见幽园外停驻,最后却也没有进去,她走过了地下鬼市,但也没有再去看一眼。
直到江怀雪看到一栋很是富丽堂皇的小楼,上面写着——秋萧阁。
江怀雪抬头看着,久久没有回神,直到胡玥恰从楼中走出来,看到了在门外站了太久的江怀雪。
自从秋子萧离开后,胡玥便一手打理着秋萧阁的一切事务,而后又与平安行有了联系,经过几年经营才将秋萧阁建成如今模样。
“江姑娘,这次回来打算呆一段时间么,马上就是年关了,过不了多久,就是……”就是秋子萧和谢辞的忌日了。
江怀雪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她太久没有回过平江了,这次回来,就多呆一段时间吧。
“我们秋萧阁通晓天下消息,但唯独江姑娘,不入江湖,不闻世事,你的行踪我们也常常不知。”胡玥摇着头,“你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江怀雪沉默着,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算是过得如何。
从前的她一心想入这江湖,有着支持她选择的父母,最在乎她的阿姐,和江湖第一的师父。
后来她再入江湖,有一直护着她的谢辞,遇到了秋子萧,还遇到了沈渡舟和曲倾音这样的人。
那时候的她,是向往江湖的。
但现在的她,好像已经对这个江湖再没了什么期待。
所以江怀雪最后只是轻声道:“我前段时日回殊剑阁住了几日,也去看了阿姐,去看了韩末师祖,来时经过湘城,又在玄清派留宿了几日,最后才到了平江。”
没有什么好与不好,她只是一个人走过曾今那些一起走过的路,看着那些曾经一起看过的景,但却再遇不到曾经一路同行的人。
胡玥看出她眼底的悲哀,却也只能深深的叹息。
“这次回来,我先回踏云门住上一段时间,千秋剑诀和转云诀总归是不该在我之后销声匿迹,我花些功夫将这两套剑法交给门中弟子,等年关过后回了春,再去跟谢辞和子萧道别,继续往北去。”江怀雪细数着这一趟的打算。
其实也没什么必须要做的,无非就是再看看谢辞和秋子萧,再看看踏云门。
告别胡玥后,江怀雪在踏云门外遇到了何时夕。
当年江怀雪和谢辞在灵山村将这少年救下,如今他倒是已然剑法卓绝,与韩莫期关系要好。
有何时夕与韩莫期一起打理这踏云门,一切都算得上井井有条。
“江师姐,房间已经收拾出来了,你这次……会住久一点么?”韩莫期期待的看着她。
江怀雪点头应下来:“这次不会急着走的。”
千秋剑诀和转云诀都太难,不知踏云门中有多少弟子能学会,但这十年来踏云门已是江湖中的第一大门派,新一辈中的翘楚也都在此处了。
而除此之外,江怀雪自然得去听湖台。
秋子萧在那里,谢辞也在那里。
江怀雪带了两壶酒,抱怨着当初看风水的师父怎么把两个墓的位置算得那么远,她还得一个一个的祭拜。
秋子萧的墓在矮一些的地方,这里的风景雅致,但却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平江城,总归是要比山另一面热闹些。
秋子萧这个人喜欢热闹,这地方更适合他。
江怀雪打开一壶酒,在墓前倒了一半,又自己喝了一半,坐了好一会儿,断断续续说着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也顺带说一说现在越来越好了的秋萧阁。
起身准备继续爬山的时候,江怀雪晕晕乎乎的想着若是人死后真的有魂魄,那谢辞真应该刚才就来把她说的话都听一遍,这样一会儿她上去就不用说第二遍了。
啊,这样她甚至就不用上去了。
但江怀雪尽管心头这么想着,实际却一点儿不敢怠慢,她一路爬到山的另一面,一边抱怨着辛苦,却又一边舍不得爬太快。
多待一会儿,就当多看一眼了。
江怀雪好不容易来到谢辞的墓前,这里比山的另一边清幽不少,能看见湖光山色,但看不见远处的城。
这墓倒是时常有人来祭拜,但放的瓜果供品大多太过于敷衍。
江怀雪把那些东西清理开,然后将自己带来的酒放了上去。
“那些东西你又不喜欢吃,还不如拿下去给秋子萧。”江怀雪一边自顾自的说着,一边把酒倒了整整一壶,“之前沈神医总是叫你不要多喝,现在没事了,多喝一点无妨。”
现在多喝一点无妨,但是谢辞再也喝不到了。
江怀雪手里的酒依旧淌着,眼里的泪也止不住的落下。
她坐在墓碑旁,伸手擦拭着上面的苔藓。
十年过去,就算时常有人来打扫祭拜,也终归是长了一层厚厚的绿苔,江怀雪擦了半天,最后只能安慰道没关系,谢辞应当会喜欢这般清雅。
她在谢辞墓前又舞了一遍转云诀,这一次,她的剑术应当比上次还要炉火纯青。
行云流水,惊若飞鸿。
然后是千秋剑诀,再是谢辞为她改过一遍的千秋软剑诀,再是她这些年里学会的其他剑法,和新悟出的剑招。
一遍又一遍,直到江怀雪几乎要拿不住手中的止戈了,她才终于停下来。
“天就要黑了,我该走了。”江怀雪把那墓碑擦了一遍又一遍,“我会在踏云门住一段时间,经常都会来。”
之后的时日里她的确经常来,一坐就是小半日。
有时候会断断续续说上许多话,有时候什么都不说,但也一呆就是好久。
至于其他的时间,江怀雪便都在踏云门中传授弟子剑法,韩莫期和何时夕的天赋都极好,一人学会了千秋剑诀,一人更擅长转云诀。
后来有一天,秋萧阁来了消息,说沈渡舟在一次中了入梦蛊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入梦蛊?”江怀雪对前来送消息的胡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沈神医是最善蛊毒之术的,这小小的入梦蛊还奈何不了他。”
“可……”胡玥想说他们秋萧阁的消息都再三确认过,绝对不会有错。
但江怀雪却道:“他是入了不想醒的梦,不愿再醒来。”
“我也累了,为何继续走下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平安行送来一个锦盒,说是谢辞留给江怀雪的,那机关锦盒只能由江怀雪手中的衔珠玉佩可以打开。
那是当年在明州时谢辞特地找秋家所雕刻的玉佩,中间那枚玉珠更是韩末所传,江怀雪日日带在身侧,也算是谢辞留下为数不多的念想了。
江怀雪把玉佩拿出来,打开机关,看见里面是一封尘封已久的信。
泛黄的纸页上是谢辞的字迹,只是太久没有见过,江怀雪竟恍惚有些陌生。
江怀雪明明淡忘了好多事,却只觉得谢辞的音容在眼前清晰起来,仿若十年之前,他会轻言细语,对她笑得温和。
【
见字如晤。
及卿观此书,别已十载矣。未知十年春秋,卿尚安否?欢喜若何?心愿可遂?
思之必也有憾矣,终归吾之过也。
此别非参商,待百岁之期,可许忘川。
而今已历十载,吾未曾及卿之年岁,未阅而立不惑之心境,吾去之早矣,望卿可代吾行未尽之道,观余生之美景几何。
既去之日久矣,望卿勿为往昔所困,可释怀矣。
】
“原来,已经十年了……”
江怀雪伸手想要触及眼前幻梦,然而最终却只碰到那一页泛黄的信笺。
终是大梦一场,梦醒往事成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