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1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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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湖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
天气阴沉的不像话，路面好像从未干过。
美兰女士去世后，安渝就没出过门。
她窝在家里，有时候画画，有时候看剧。
有时候程时屿实在看不过去，强行带她出门遛狗。
更多时候，安渝坐在客厅，拉紧窗帘，让客厅陷入黑暗。
然后打开投影，一遍遍放着以前美兰女士录的那些视频。
看着美兰女士，其实更多是在录安渝和安怀志两个人。
美兰女士的声音大多会在背景音里出现。
看着录像里面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安渝又会陷入质疑。
现在的生活真的是真实存在的吗，真的不是一场梦吗？如果不是梦，为什么前后差距会这么大。
以前觉得美兰女士总是举着DV，有了智能手机后就开始举着手机，动不动对着自己录像很烦。青春期还会因为脸上长痘而捂着镜头大喊大叫。
现在，安渝只觉得这些视频都太短了。
看不够。
她就这么抱着膝盖，靠在沙发背上，从第一个视频看到最后。
等到最后一个高考视频播放到结尾黑屏，又换到第一个，周而复始。
看到最后，她双眼困顿，有些睁不开。
耳边是最后一个视频的背景音。
美兰女士对着手机悄悄说今天是安安高考最后一天。
她发现美兰女士又拿着手机拍自己而发出不满的声音。
美兰女士说车已经在楼下等，转考证有没有带好。
她说带了带了，一天检查十遍。
美兰女士笑着说等高考过后你看我还管不管你。
她说那可太好了。
她说怕路上堵车，先走了。
美兰女士说今天怎么这么早，她家务还没做完。
她说让美兰女士在家做家务，不用她跟着一起。
美兰女士说那怎么行，你等等我。
关门声，开门声，关门声。
脚步声远去，最后归为沙沙的寂静。
最后一条视频又结束了。
安渝缓缓闭上眼睛，如果早知道妈妈会在一个多月以后跳楼变成植物人，当天该对妈妈态度好一点。
她那时还不知道妈妈跟安怀志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了拿离婚出来吵架的程度。
手机铃声响起。
来电显示是成楠。
安渝点击接听前，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成楠不会无缘无故找她。
漫阅上面的《季风》已经停更了三个多月。
最后一条更新还是针对套版更新的事情做出道歉和严惩说明。
电话接通后，成楠：“这么晚打扰你，睡了吗？”
安渝：“还没。”
成楠一笑，“忘了，你有个加班很凶的男朋友。”
安渝也笑笑。
成楠切入正题：“漫阅的事，你应该也听到过一些。”
漫画暂停更新后，公司内部损失巨大。
连带着其他连载的漫画都受到了影响。
这次的事情已经违反了成楠跟漫阅签署的协议，所以主动权重新回到了成楠手里。
成年人的世界不好闹得太难看，曼悦诚意满满，私下找了成楠好几次，说是手底下的团队工作失误，没想到那个画手会直接将其他画面重新拿过来用。
所以成楠并没有收回版权，而是重新商谈了分成协议。
这也是成楠找到安渝的目的，希望她能重新回来画《季风》
这次对接团队会换成成楠自己组织的团队。
而且事情发酵到粉丝们在评论区联合抵制，给app打低分导致被软件商店下架三次这种程度，已经不是漫阅发多少声明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这种情况下，只有作为作者本身亲自下场给粉丝们一个交代，才能平息怒火。
成楠将具体细节简单说了一下，然后道：“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的原因了，我想让你来继续画《季风》的更新。”
安渝沉默几秒，“您不怕粉丝们介意吗？”
“说不介意是假的，但我讲求得失，你带给我的要更多。”成楠道，“有些人画漫画，只是把情节画出来。但有些人，却能将感情赋予在里面，你是后者。我相信我的粉丝也都是这么想的，我们都等了《季风》太久，所以希望它能完美收官。”
见安渝仍在沉默，成楠道：“我发一张图你看看。”
安渝点开成楠微信发来的图片。
是《季风》漫画某一章评论区。
停更太久，评论区有不少人在催进度。
真不想说话：【朋友是律师，说漫阅一直在打官司，这漫画不会要烂尾了吧？】
123666---：【楼上，认真的吗？】
眼镜章鱼是我老婆：【苍天我可怜的城大，憋了个大招结果被这破app搞成坨大的】
别惹我会发疯：【给他们一个结局吧！不要烂尾啊球球了！】
0-0:【+1！！！话说有没有觉得动态互动也没之前精细了？这次能不能一起优化掉？】
漫阅负责人脑子有shi：【想让AYU回来的请点赞。】
居然还看到有人在下面说希望AYU继续回来画。
成楠：“你看漫阅负责人脑子有屎那条评论，有三十几万的点赞，这个数据可不是我们买的。”
“怎么样，有没有打消你的顾虑。”成楠道，“网友们喜欢跟风，喜欢喊打喊杀，但舆论的热潮过去，剩下的都是冷静的人。”
“我……”说不心动是假的，《季风》是安渝学生时代最喜欢的小说之一，所以她也很希望能好好完结掉这个故事。
但犹豫也是真的犹豫，安怀志的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
她怕再掀起什么风雨。
“如果你能重新跟我签约，我能给你的保证就是会让你作为主画手画完这个故事，分成比例可以重新签，且只会跟我这边的团队对接，由我们来和漫阅沟通。”成楠明白她犹豫的原因，毕竟因为安某志的事情，网络上腥风血雨闹了那么久，安渝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如果让她重新署名更新，那相当于又把好不容易翻篇的事情重新放在大众面前。
“不过，说到底也是你自己的决定，你好好考虑一下。只是，我是觉得你没必要因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去担心，像我说的，热潮过后，大家的脑子也都会冷静下来。”
安渝：“好，我考虑一下。”
成楠心里觉得有戏，“明天这个时间之前，等你回复？”
安渝：“好。”
电话挂断后，安渝口有些渴，起身去餐厅倒了杯水。
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频突然闪过一丝白光，像是有人掀开了镜头上面覆盖的黑布，白光闪过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将手机拿了起来。
安渝心里一颤，上前几步，发现播放的就是刚刚高考那个视频，进度条已经播放到了结尾的半个小时之后。
她停在投影前，看着画面被人拿起。
美兰女士的脸孔出现在屏幕里，她似乎是惊讶手机居然一直开着，说了句，“真烫啊。”
她拿起来，镜头对着脚摆弄半天，想到了什么，她拿着手机走到客厅。
灰粉色的拖鞋在地板上发出拖拉的声音。
她停在茶几的位置，将手机摆正，似乎是靠在了纸巾盒外面。
镜头被反转过来，美兰女士端坐在沙发里，身上还穿着送安渝去考场的红裙子。
安渝透过幕布跟画面里的美兰女士对视，美兰女士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安安，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段视频。”
“现在你应该已经在考场开始答卷了吧？”柳美兰思索片刻，对着镜头道，“那现在的安安呢，在看这条视频的安安，你又在干什么呢？”
一颗泪潸然落下。
安渝握紧水杯。
“说来也巧，送完你回来就发现手机出门太着急居然忘记关，开到现在。感觉像冥冥之中注定老天想让我给你留下点什么。”柳美兰哎呀一声，“这话说的，好不吉利，呸呸呸。”
迷信。
“安安，妈妈跟你说一个秘密吧。”
“你爸爸他，公司应该不太好了。妈妈觉得很对不起你，在你高三这么重要的时候，我却总再跟你爸爸吵架。妈妈的妈妈跟爸爸很早就离婚了，所以我当年还没结婚的时候就想，如果我有孩子，一定要给她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现在看了，妈妈要食言了。”
柳美兰说到伤心处，落了一行眼泪。
她将发丝别到耳后，“我觉得很对不起你，没有给你一个完美的家庭。我尝试理解怀志，支持他，但我们想的不一样，我总觉得跟他越来越远……唉，说远了，今晚一家人就要去吃饭，也许都会好起来，你说对吗？他那个平台我总觉得不靠谱，你说我会成功劝住他不要再继续运营，及时止损吗？”
“看视频的安安，你说我成功了吗？”柳美兰一笑，“应该成功了吧。”
“说得太远了。今天看着你进考场，那一瞬间我突然发觉你真是长大了，也许以后都会这么看着你的背影了。也觉得自己老了，以前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丫头终于不是成天围着我身边妈妈妈妈叫个不停，也长成大姑娘了。”
柳美兰擦了下眼泪，“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小子。”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想说的多一些。”
“安安。”柳美兰看着镜头，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阻碍，跟现在站在投影前的安渝对视上，“我希望你永远独立强大，不靠任何人。”
说完这句，柳美兰突然不好意思的低头微笑，“真是鸡皮疙瘩要起来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比你们年轻人还矫情。”
“记不记得你几天前问过我，希望你以后做什么？我当时没有回答，不是因为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也没想好。”
“我希望你成功，但又想，什么样算成功呢？像你爸爸这样吗？这样的话那我宁可你过的普通一些。”
“我希望你有人可以依靠，但又想，为什么要依靠别人呢？自己有能力在社会生存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永远强大。这样无论面对怎样的情况，你都能应对自如。”
柳美兰语气笃定，“不管你以后在哪里，做什么，身边有哪些人，只要你足够强大，就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你。”
说完以后，柳美兰坐在位置上陷入沉思。
她这么静静地坐着，安渝站在原地静静第看着。
看着她发丝被风吹起，看着阳光从她的脸上晃到肩膀。
良久，柳美兰轻叹口气，“也许是我自己不够强大吧。”
“如果我足够强大，就不会放任怀志一意孤行，以至于到了今天的局面，我真的担心到最后覆水难收，他把自己陷进去。”
“好在，我还有你。”
柳美兰的声音很轻，已经分不出她是不是还在对着手机说话，亦或者在自言自语。
“妈妈没有朋友，没有父母，到现在也快要失去丈夫。但还好，我这辈子，还有安安。”
“我很感谢老天爷将你送到我身边，你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如果可以，下辈子我还想当你的妈妈，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一定比这次能做的更好。”
背景音响起家里的老式闹铃。
将柳美兰从对话中拉出来，她看了眼时间，“我最近可能真的是寺庙去多了，什么这辈子下辈子的，你看了以后肯定要笑我，算了这个视频还是删掉好了。”
“别删——”安渝看到忘神，听到美兰女士说要删掉视频，下意识伸手阻止。
她这下回过神，意识到美兰女士肯定没有删除成功。
不然她现在也不会看到这个视频了。
她缓缓坐在地上，回退20s。
“你是上天赐予我最好的礼物。”
“下辈子，我还想当你的妈妈。”
“我一定比这次能做的更好。”
这三句被安渝反复来回播放，不知不觉泪水爬满脸颊。
真是个傻子。
明明，你现在情绪已经到了崩溃的极点。
想的却是我吗？想的却是如果有下辈子你会做的更好？
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呢。
为什么不能说，你是因为生了我，是因为嫁给安怀志，不然你这一生，会过的更开心。
妈妈，我希望你可以自私一点。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