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观惊澜》焚檀问雀

2、第 2 章

　　头顶闷雷滚滚，村民们面对这股风雨欲来的气势惴惴不安起来，这是他们一年一度的祭祀古川神仪式，天气突然的转变在他们眼里就是能够呼风唤雨的神仙的态度，神仙都不高兴了他们这群信徒自然就坐不住了。
　　天师是唯一一个以凡人之身沟通神灵的人，他独自一人站在神座上，海风凌冽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依旧四平八稳地一声令下，“走！”
　　村民都将天师奉为与神同等地位，对他的命令说一不二，毫不犹豫的带着自己家人往家里走，抬轿的那几个男人临走之前看了眼天师，也头也不回地一把捞起自己家的小孩走了。

　　黎观融本想也找个地方躲起来，或者干脆直接离开沧州，天大地大总有她爹找不到的地方，她刚转身就被小风紧紧拉住裙子，仰着小脸担心地问她：“姐姐你要去哪儿？现在危险，我家就在附近，一起走吧。”
　　她思前想后还是没辜负小风这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刚走进篱笆院子里浓黑的天空被惨白的闪电划破，直击海面，燃烧的三足鼎也烧干净了腿，毫无征兆地坍塌下去，震耳欲聋的雷声接踵而至。

　　小风被吓得双手捂住耳朵僵硬在原地，黎观融一把抱起她进了茅草屋放下小风，这才发现她没有父母，屋子里只有一个卧病在床的老太太，雷声这么大也没有反应，应当是耳朵有问题。

　　小风脚刚沾地就跑进到了床边，手在老太太鼻子下面试探过鼻息后松了口气，扭过头来要和她说话时，断绝视线的木门被敲响了，来人的语气十分熟稔，“小风，我带东西过来看看你阿婆，而且我家塌了，过来借你家躲躲。”

　　小风约莫是听出了外面男人的声音是谁，刚要过去开门就被黎观融一把拦住了，小风疑惑地看着黎观融张口刚要出声就被黎观融一把捂住了嘴，摇了摇头，她抬眼看向那扇门，海风见缝插针的从门缝细小缝隙里吹进来，带起屋内一股陈旧又腐朽的味道，和木头被扔到水里泡了千百年散发的臭味似的，令人作呕。
　　黎观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抬头看了眼脑袋上的木头房梁。

　　外面的男人久久未听到回应又试探地敲了几下门，还在外面叫小风给他开门，黎观融指了指后窗，小风很聪明，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黎观融从后窗悄无声息地翻了出去绕到房子侧面，头顶雷声滚滚隐忍不发，她在浓重的夜色里看到门口站着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个高大且畸形的怪物，还在一无所知的用男人的声音哄骗着房内的人。
　　怪物听到房内有心跳声却一直毫无回应，等待的耐心消耗殆尽，抬起尖利的爪子将要破开表面腐坏的木门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凭空出现像炙热的细针一样狠狠扎进掌心，‘刺啦’一声，皮肉的焦糊味随风飘散，不似人的尖利惨叫声响彻天际。

　　恰好一道闪电撕裂静谧非常的黑夜，这一刹那天地间亮如白昼，将那怪物的全貌亮在黎观融的视线当中——鱼尾人身，只不过鱼尾就像蜗牛的壳蜷曲盘绕在身后，而上半身像人的部分却扭曲变形，左凸右凹，两只手的手指比手掌还要长，指尖尖利冒着冰刃一般的寒光。

　　黎观融双手结印，在惊雷乍起的同时嵌进怪物掌心的方孔铜钱猛地窜出赤红烈焰将怪物整个包裹淹没，就连多余的声音都没溢出来就原地化成了粉末，狂风吹过，痕迹不留。

　　那团火苗轻飘飘的飞回黎观融的掌心，焰火褪下露出里面的方孔铜钱，上面的字是“万象本心”，另一面则是似海似云的火焰纹路，这枚铜钱浮现出一缕若有似无的黑气，正是刚才那个怪物体内的魔气。
　　竟然有人在此召魔。

　　黎观融具体也不清楚“魔”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向来不能看正儿八经的书，否则不出三行就能睡得人事不省，还能梦到些光怪陆离的噩梦，因此她理直气壮的不学无术至今。
　　但她听说过“魔”脱胎于人心，长在三情六欲之上，对所有人来说是无孔不入的存在，也是为祸一方的灾厄。
　　既然这次撞到了眼前，总不可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离开。

　　黎观融回到后窗的地方，小风就在窗户跟前一直等着她，她温声嘱咐道：“我现在有事离开，今晚无论是谁叫你都不要开门，更不要应答，乖乖待在这里面知道了吗？”
　　小风对危险的味道似有所感，她认真点头，“知道了姐姐，你……一定要小心。”

　　黎观融笑了笑，将后窗严严实实的关住了，手腕一抖从袖口里流出五枚方孔铜钱钉入各个方向，光芒一闪，将这栋房屋圈进不受邪祟侵扰的范围内才放心离开。
　　她手中的铜钱丝丝缕缕的冒出禁锢着的魔气，经过烈焰洗礼后不敢造次，果断扭头甘愿做叛徒指引主人的方向。

　　黎观融向着村子外围走去，靠近海边的村民人家对怪物的伪装一无所知，门口院子里横尸遍野，有些被血糊住的面孔依稀可见是在三足鼎边见过的，海风毫不客气地卷起足以溺毙人的血腥味张牙舞爪的扑过来，让她有一瞬窒息。

　　篝火尽数熄灭，海边的白色神座连同天师都不见踪影，一望无际的黑水仿佛连着天边无穷无尽。
　　这时，一直乖乖当罗盘的魔气却突然瑟瑟发抖了起来，宛如老鼠见了猫，无论黎观融怎么原地打转试探方向都定在原地不愿再动，黎观融皱眉正当试图起火烧一顿魔气做威胁时，突然黑色魔气蓦地膨胀起来直接缠着方孔铜钱一起脱手直冲天际。

　　黎观融心底一跳，猛地抬头，只见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个身形笔挺的少年，那团魔气在他面前并没有被震慑却无比乖顺，刚碰到那只手就化作了百转千回的绕指柔，盘缠到手腕上眨眼便消失不见。

　　竟能面不改色的收服魔气，黎观融手指一撮，少年掌中的方孔铜钱立刻心有灵犀的爆起一大片赤红火焰，几乎要将他淹没，挂在浓黑的天上好似轮会闪烁的明月。
　　可很快黎观融就发现她的火焰竟然被什么东西给封住了，就这么凝固在半空中！

　　黎观融心底顿觉不好，只听一道冷淡无情的男声炸在耳边，“狂妄至极！”
　　下一刻被封住的赤焰四分五裂，身体本能驱使着她后退半步，那少年眨眼间便已经闪到身前，一双眼杀机凛冽，一柄三指宽的银白剑身横着擦过黎观融的胸口，轻而易举地割断了她璎珞软项链的线，珠子翡翠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那柄剑上满是霜花冰裂纹路，寒气四溢，黎观融几乎有种自己被开膛破肚的错觉，她稳住身子一招手铜钱带着火花回到了手中，一息之间二人已经过了三五招，七八枚边缘锋利的铜钱与那柄剑缠斗不息，碰撞出一阵叮铃咣当的金石碰撞声。
　　直到黎观融再次借铜钱毫无阻碍的重燃火焰，刚好挡住那当头劈下的狠厉一剑，在接触到的那刻就像饥饿许久的蝗虫一股脑的扑了上去，势不可挡的逆流而上。

　　那少年魔头的剑上寒霜猝不及防被融化殆尽，冰火不容，这是天地自形成之后就有的天道法规，他被逼到不得不连连后退。

　　雷声如同野兽低吼，犹如天道在隐隐警告着什么，少年魔头的掌心凝起厚重的寒冰毫无畏惧地整个握住剑刃往下一捋，烈焰彻底被压灭，海风吹起他琉璃蓝圆领袍的衣摆，高高束起的马尾与几根坠着珠子的发绳交缠在一起。
　　黎观融就站在几步之外，她长了双偏圆润的柳叶眼，平时笑的时候天真烂漫，此时笑意荡然无存，一双眉眼就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锋芒毕露，冷漠寡情。
　　两个人隔着几丈远对视，各自心底存着不知对方实力深浅的心思，不约而同地暂时停了战。

　　黎观融却觉得少年魔头的这双眼有些眼熟，在脑中仔细搜罗后灵光一闪，是那个神座上的天师。
　　她发自内心地冷笑一声，“你也不怕现在就遭了报应，天雷落下，让你尸骨无存。”

　　少年魔头却不以为然，甚至大言不惭，“是吗？苍天有眼，看起来你更像是会被天雷看不下去顺道劈成灰的模样。”

　　黎观融：“……”
　　这魔头什么意思？骂她是不堪入目的东西吗？
　　她无声地磨了磨牙，手中的铜钱又有些蠢蠢欲动，想往这少年魔头脸上招呼了。

　　这魔头约莫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以下一次的电闪雷鸣做掩护，几乎是同时出手。
　　少年魔头的剑上卷着刺骨凛冽的寒霜冲着黎观融就劈头盖脸的砸下，黎观融吸了口刀刃似的寒气，瞬间闻到了血腥味，手中铜钱顷刻蓝焰暴涨拉长凝成了柄两指宽的长剑反手迎上去，不偏不倚地挡住剑势，脚下因此陷进软沙半寸。
　　只一刹那，黎观融身后不断向着岸边翻涌着一层接一层的海浪，海边不知名的椰树，闻到危险即将要飞走的鸥鸟尽数都被白色霜花结结实实的冰封在了原地。

　　而黎观融除了睫毛和半截轻纱长袖被爬满霜花后就再也前进不了一寸，两个人的距离只不过是在咫尺之间，黎观抬眼直视着他，在魔头惊疑不定的眼睛里清晰的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在这乌黑的夜色中就像一团经久不息的熊熊烈火，她毫无征兆地笑了，“少年，谁给你的胆子来到人间为非作歹的？算你倒霉，偏偏遇到了我。”
　　话音刚落，剑上蓝火如同有生命般兴奋的跳动几下，霜花没来得及褪下就直接消失不见，火舌飞快地舔到了少年魔头的虎口，皮肉迅速被灼烧出一片张狂的黑糊。
　　四周冰封的地方又被热意逼得寸寸后退，转瞬之间恢复了原样，还没反应过来的海鸥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扑棱着翅膀迫不及待地飞走了。

　　黑云在二人头顶上聚起巨大的旋涡，雷电交加，少年魔头双手持剑咬着后槽牙狠狠往下压了几寸，逼近黎观融的面门，霜花与蓝焰霸道地互不相让。
　　少年魔头的霜刃扫到了黎观融的鼻尖，黎观融的火锋烧到了少年魔头的领口——就在此时，从远处乳燕投林似的飞来五枚钉在房屋周围的方孔铜钱，这意味着被护着的人已经一命呜呼。
　　黎观融的脑海浮现小风那张巴掌大稚嫩天真的脸，五枚铜钱在少年魔头脚下带着火星盘旋几圈狠狠嵌进地中，少年魔头也没闲着，几步之外不知深浅一浪接一浪的海水被他调动，立刻凶神恶煞的拔地而起几十丈高。
　　脚下的火苗刚露头，头顶的海水顺势往下拍——

　　与此同时，酝酿已久的雷暴大风终于咆哮而下，几道势如破竹的霹雳如雨点疯狂砸下来，天地间亮如白昼，有几道就落在二人身周，照亮了不择手段弄死对方的坚定眼神，哪怕两败俱伤也在所不辞，其中一道恰好劈在少年魔头脚下成杀阵的铜钱上。
　　黎观融的阵法被这种粗暴直接的闪电直接劈散，心口像是被尖利的匕首捅了个对穿，疼得她闷哼一声，眼前发黑，手中长剑火光苟延残喘的闪了几下，分崩离析成了一片洋洋洒洒的光点。
　　而那少年魔头也没好到哪儿去，控制海水的灵力瞬间失控，剑也难以为继瑟缩不见，铺天盖地的海水霎时毫不收敛的倾盆而下。

　　黎观融还没来得及缓过神就被海水的巨大力量不知道卷挟到了哪里，鼻子，耳朵都被倒灌了水，她却连挣扎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在一片朦胧当中意识逐渐沉没之前，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左手腕被紧紧抓住，也本能反手扣住了对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