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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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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街道上的梆子声梆梆敲了两下,已经是二更天,今日红棠合猝不及防地出了这种大事,外面的集市早已经被疏散回家,留下片清冷寂静的灯火,红棠合内被细致审问后排除的人也都被九道军亲自押送回寒狱等天亮了再让家里人过来带回去,楼内少了许多唉声叹气,叫冤连连的声音,楼外的湖面上则是一片冰天雪地。
怪物膝盖以上都在冰面以上,它像是知道自己逃脱不开,并不挣扎,脸上焦糊一片勉强能看出五官,纪奉宣尽管看不出它的眼睛在哪里,却还是能感觉到被平静无波的注视着,这具空心傀儡有神智,“被制成傀儡时,很痛吧。”
制成空心傀儡的首要条件就是死尸,人死如灯灭,一个空荡荡的壳子自然要比有自己神智的空心傀儡更好操控,可以说是百依百顺。但傀儡也有不同,有的魔物或者傀儡师会用活人或者走投无路的将死之人制成活傀来驱使,他们基本都拥有神智,却因被强硬改造而丧失人的外貌与七情六欲,基本对主人是别无二心的忠诚,若要自作主张违背命令,只有灰飞烟灭的结局。
活傀似乎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并不是关于多情眼的事情,而是关心他,他缓缓开口了,声音粗粝难听到几乎听不出人的嗓音,“……再痛也不如活着当人的时候痛。你不必再试探了,我已经抱有赴死的决心,你问不出什么的。”
“我知道,也没想让你开口。可你的父母亲人呢?他们可知你如今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话音刚落,纪奉宣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其余的手指收拢在手掌上,指尖一点活傀眉心,霎时间活傀就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冷将他从上到下活生生剖开了,仿佛皮肉都成了身外之物,只留轻飘飘的魂魄被禁锢在冰天雪地中,不受控制地上演始终不愿忘记的记忆画面——
凡人仓促短暂的二十年就这么展现在纪奉宣眼前,背朝青天面朝黄土的种地,细致用心的养鸡养羊,羞涩说不出口的朦胧情愫,婚后一切尽在举动中的相知相许,知道妻子怀孕后的欣喜若狂……直到再往深里追溯到他最不想回想的那天,那天夜空中无月无星,回到家时却见妻子与孩子早已没了气息,惊慌绝望之下三尺男儿背着自己的妻子,怀抱着自己的孩子走进了一条黑暗的林中路。
纪奉宣正想继续探究到更深的地方,却不想活傀的记忆深处突然爆发出一道暴虐可怖的黑雾,纪奉宣本能抬手用灵力挡了一下,四周的景象猛地扭曲了一瞬,他不得不退出几步收回灵力,掌心残留着若有似无的灼烧感。
这活傀的记忆深处竟有禁制锁着不允许触探,若要强行破开,活傀在两厢力量冲击之下定然尸骨无存。
“你真该死,你真该死!”活傀肩膀激动地抖动着,恶狠狠地看着他,两只爪子紧贴着冰面用力一划,竟然斩断自己的腿以求自由,断掉的地方没有流血,也没有任何水液,纪奉宣却觉得他在痛苦地流泪。
活傀的声音尖利到了极点,几乎成了蚊呓,“那些事情我本来都已经忘了,是你!你又帮我想起来了!可恨,真可恨!”
厢房内,李纹时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黎观融半晌,他单手掐诀,尾戒化成托在掌心的寻星盘,“你把血滴上去,若要灵珠不亮我就信你不是魔物。”
黎观融也没迟疑,拿着旁边的茶杯在桌面上重重一磕就四分五裂成一堆碎瓷片,随便挑了个锋利的割破手指,血珠缓慢地渗出来后直接抹在了中心的灵珠上。
因此,灵珠仿佛接受不了这样的鉴定方法似的,愤怒地闪烁了几下也不见主人替它当家做主,自觉无趣地就没了下文,安安分分的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黎观融微微一笑,往后一靠坐没坐相地翘起了二郎腿,微微仰头看着李纹时,“你的灵器不会欺骗你的,对吧?魔物邪祟这种东西人人喊打,不到山穷水尽之时想必没人想当,我自然也不例外。”
灵器早已滴血认主,李纹时和这灵器可以说是心神相通,自然清楚寻星盘的反应的确是做不了假,也就是说锁云村屠村的魔物另有其人。
黎观融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站到窗边看到了外面的怪物和纪奉宣面面相觑,好像两个人在面对面思过似的,旁边围了几个白泽卫以随时配合调动,她说:“天底下的怪物难道都长得一样丑吗?怎么和锁云村还有昨夜的怪物一模一样的磕碜,真是眼睛要遭罪。”
李纹时:“傀儡本质上和泥娃娃差不多,长什么样完全取决于操控者。”
“那这个操控者审美堪忧,不能苟同。”说罢,黎观融好像因为多看了几眼崎岖嶙峋的怪物就眼睛疼似的,她看向李纹时,“我能不能去看看那个全是眼睛的尸体啊?我还没见过,挺好奇的。”
李纹时迟疑一瞬,黎观融对怪物的外貌都如此挑三拣四,觉得不堪入目了,有点怀疑黎观融能不能承受多情眼对精神和心灵直观猛烈的巨大攻击,但他还是点头了。
黎观融看到全是眼睛的尸体时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反应,反而是那些眼珠子都整整齐齐地盯着她。
她看到空落落的颈侧只有被耗子打过洞似的的血窟窿,勉强能看到指甲盖大小的刺青图案,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不是茶馆里闹事的那群山匪的老大吗?”
李纹时:“你认识?”
黎观融摇了摇头,随手抓住被掀开的长布的一角又胡乱扯着给盖住了尸体,“不能说认识吧,就是中午在曲水流觞茶馆吃饭时这个人带着他小弟想吃白饭,刚好就在我的隔间对面,想看不着也没地方躲。他自称是什么……什么王来着,有点记不清了。”
这时,九道军校尉有些愁眉苦脸地进来了,本来九道军校尉这个位置就没什么太大的实权,就只是管南城这一片的治安巡逻而已,他对李纹时说:“那大小姐说只愿意和李卫令你说,其他人都不行。”
“今夜辛苦你了,我过去就是。”李纹时上前拍了拍九道军校尉的肩膀以作安慰,扭头刚想对黎观融说什么,只见她身后蒙着白色长布的尸体突然动了动,一开始他只以为是窗外冷风钻进来吹动了长布。
黎观融背对着硬榻上的尸体,见李纹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直到这时,白色长布下尸体又动了动,李纹时这次真的看清了,后颈皮瞬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抓紧,瞬间绷紧了全身,“小心你身后!”
事实证明,倒霉降临之前是有预感的,黎观融凭借本能往左边一躲,那团长布下的两只手重重砸在地上留下两个几寸深的坑,眼珠子再也挂不住了,扑簌簌地滚落在地上,阴气森森地只盯着黎观融。
黎观融被这邪门无比的恶咒附加物盯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手中凭空出现几枚方孔铜钱掉落在地带着红色的尾焰碾过眼珠子,只听那些眼珠子发出细细小小如同虫子尖叫的声音就没了踪影,紧接着火焰暴涨将尸体圈在了其中。
她刻意掂量控制着灵力不要太无所顾忌了,不然红棠合塌了怎么办?这里面可都是人。
九道军校尉被这串肆意张扬的火焰吸引了注意,呆愣当场。李纹时没见过哪个普通修士能直接催动五行之内纯粹的灵力,这起码和纪奉宣是一个境界的修士,难怪纪奉宣只说怀疑她,却没有直接动手除掉,很可能在此之前交锋过,但两边都没讨到什么好处,成了现在这样互相忌惮却又不敢贸然大打出手的局面。
“这东西就交给我吧,你先去做你的。”得了黎观融这句话,李纹时没再拖拉,离开厢房时给九道军校尉使了个眼色,让他留在这里盯着黎观融,李纹时脚步匆匆地赶去见那位大小姐,尸体的身份他需要立即确认,不然这一身的恶咒和什么人擦肩而过都不知道,总不可能把整个青羊城的人扣留在家不准出门等着一个个查验,人又不是货物,只会激起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白布下的眼珠子不断往下掉,不知不觉那些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吸饱了血肉一样变成了黑红相间的颜色,落在地上被火焰瞬间就烤化了,大片大片的鲜红黏腻积少成多,试图越出火狱向外蔓延,只是火焰永远比血液要旺盛一分,刺啦刺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黎观融扯开白布,只见尸体上的眼珠子就像遇火即化的蜡像似的不断往下流动,和他的五脏六腑一起堆在脚下,被淋上一层属于他自己的鲜血外衣。
此时,尸体的下颌突然动了起来,越动越快,原本就快要吸食殆尽没剩多少的皮肉更加脱离骨头七零八落的吊在下巴上,随着下巴动而左摇右摆,甩来甩去。
黎观融意识到这具尸兄可能是想说话,但里面一片空空如也,既诉说不了冤屈,又发不出任何能辨认的字眼,只有上下牙齿磕碰到一起发出不太明显的哒哒哒的规律声音,就像一个人恨极了别人咬紧牙关,浑身发抖。
与此同时,被带到寒狱中另外关押起来的碧云庄老板娘的儿子被白泽卫用吃食连哄带骗的问出了名字叫二春,因年纪尚小,只有六岁,所以专门有两位白泽卫陪着他,谁知前一刻还抱着布老虎带着怯怯的笑问一句答一句,后一刻蓦地向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开始抽搐翻白眼,口中不知道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
白泽卫立刻施展安神咒,可符纸触碰到二春的刹那彻底变黑,呼啦一声自焚起来!
挂在寒狱外的惊微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