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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永夜何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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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魔君?”凌岚瞳孔骤缩。
她灌铅似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到宵光身侧。
而那人没有丝毫停留,不留眼神直接从她的面前冷漠走过。
直到他彻底站在了面具魔君的身边,周边的各仙门修士才堪堪反应过来,议论声一哄而起。
与段宵光一道而来的褚玉列惊震原地,显然在这之前也被宵光骗入其中。
段宵光,是魔君?!
“你终于来了,段宵光!”面具魔君语带笑意。“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好久?”隐匿在人群中的霜客缓缓走出,“什么意思?”
宵光眸中蓦地一滞。
魔君负手走至霜客身前,道:“意思就是,从他在人间出生的那天起,就是名副其实的魔君。”话落,魔君掀开面具,露出了和宵光一模一样的脸!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霜客愣愣出声,“会是这样的……结局?”
魔君哼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的宵光,仿佛明白了什么。“怎么,难道在外面他从未告诉过你,他生而便是魔君吗?”
霜客:“不……不可能。”
“没错。”宵光声音突然响起,“二三十多年前,我爹,段宏从那次的魔树洞开之机中逃窜出去,亲手屠杀了当时的流波宗宗主一家,自己取而代之,并将他们的小儿子掐死在襁褓中,将从魔界带出的魔君半个魔识注入了死婴体内。那个婴孩,也就是……如今的我。”
“你真的早已知晓?”霜客似信非信,嘲讽道:“既如此,当初为何又要来招惹我?你说,为什么?!”
宵光定在原地,张口无言。
半晌,他道:“因为你在凌霜宫的权力。这一切,从始至终,本来就是一场盛大的骗局。”
“不对。”后方突兀传来贺风的声音,他艰难以剑撑地站起,“你是从进入魔树的那一刻起,才彻底觉醒了作为魔君的记忆,对吗?”
魔君不知何时又戴上了面具,听到此不禁抚掌。
贺风迎着魔君缓缓走来,接道:“还有那些让修士化魔的把戏,是你在魔树入口处周围设下的吧。”明明是对宵光说的,可贺风却对着魔君。
魔君似乎觉得非常有意思,大笑:“没错,是我让他如此做的。”
贺风:“因为除了尚辉外,还有第一批和你一块进树的褚玉列也没有中招,出现化魔特征。”
“那又如何?”宵光压抑地轻吼:“什么时候知晓身世又有什么关系?我都说了,我是魔君!我是魔君!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以前的我只是占着别人的人生,那才是属于真正的仙门贵公子段宵光的人生。而我,我只是魔界众魔之君。懂了吗?”
“竟真的是你?”其余修士听到这,一时愤怒滔天。
“我们这些人,好歹有些也是你的叔伯亲友,甚至有你的同窗,你竟下得去手!”
“贺风当初与仙门为敌尚不曾加害同窗,没想到你如此狠毒无情!”
宵光仿若未闻,在如潮水的谩骂声中看向了魔君。他淡淡道:“如今,你可还满意?”
重重魔兵此时再度压迫性围来。
“可是,你的好友和你的女人,”魔君按住他的肩膀,“也不该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话落,所有魔兵倾巢而上。徒留宵光一人停在了原地。
他蓦然反应过来,之前的那一句“住手”,彻底的暴露了他情感中的放不下。而魔君之所以会手下留情,是为了让他亲手杀死贺风。
不知何时宵光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剑。
魔君在刀剑血雨之中不忘回头提醒,声音带着蛊惑:“先杀了贺风,然后是那个叫霜客的女人。待你斩尽在人间的所有犹豫、纠结和弱点,就是我们彻底归为同一人之时。”
此时,大批魔兵已经将半血状态的众修士死死围住,几近制服。而魔君被凌岚和褚玉列二人死死缠住,当今修仙界两大剑道主力一起,魔君渐渐落于下风。
魔君仿佛有把握般,仍不忘向宵光处传递话语:“你应该明白,从你恢复本体魔元记忆起,你便再也回不去修仙界了。你不是一直在想你究竟是谁吗?那么我就明确告诉你,你是魔君,你有自己的子民兵士,自当承担起魔族的责任。等我们彻底合为一体之时,你就彻底不再是寄居在这副死尸中的可怜虫,你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鲜活的你自己。”
“动手!”魔君厉喝出声。
宵光仿佛是被逼到绝路的亡命徒,厉喝一声如风般提剑而上。
可这时伤痕累累的贺风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二人缠打在一起,不过二十招贺风已经彻底坚持不下去了。
凌岚和褚玉列本抱着一丝赌徒心态,认为宵光不会真的对贺风下死手。只待他二人将魔君彻底制服之后便转去阻止。
谁知,只是片刻的未留意,等凌岚再将目光投过去的时候。
宵光的剑光骤闪,利剑重钧出击,直接挑断了贺风的脚腕筋脉。
一股寒意直窜而上,凌岚握剑的手蓦地一抖。
在她没有察觉处,褚玉列眼疾手快地替她挡下了当头的一击。他语气不稳道:“你快去,这边有我拖着。”
凌岚:“好。”
魔君哼笑一声。数千魔兵一拥而来,彻底堵住了凌岚的路。
凌岚心下一凉,这么多魔兵,她根本杀不完,只能尽力向贺风的方向推杀。
很快,剑光再次闪在凌岚冰凉的眼底。
这次,段宵光挑断了贺风双手腕的筋脉。
定风波铿然坠地。
惊愕之下,凌岚彻底心乱了,厉喝:“段宵光,住手!”
魔兵如蜂不息,她推杀至贺风身边尚有一段距离,可段宵光却在一步步提剑走向贺风。
场面一度陷入绝望无力。
刀光剑影中,穿出一道沾染鲜血的声音:“段宵光,贺竹之从很早之前便已知你为魔了。”
不远处,段宵光的脚步顿止,他猝然回头,惊怔地看向凌岚。
“早知道?”
凌岚:“除凭自己推测出来的我之外,在这之前,修仙界没有任何一个人从贺竹之口中知道过这件事。”不仅没有丝毫破绽,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段宵光彻底定在了原地,他面容晦暗不明,问:“什么时候?”
贺风四肢鲜血垂流,道:“段宏死后一段时间,我发现事情猫腻,于是潜入流波宗,在段宏房中翻出了一封他生前留给你的信。”
信中说,段宵光亦为魔族中人。要他韬光养晦,想明白自己的立场,待魔族重临人间之时,他要承担起作为魔族人的责任。
当时贺风正看到最后一句,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贺风仓皇下翻窗逃出。但还是不幸被其他人发现身影,他只得暂先逃出。
回去后贺风静坐了一整个下午,思虑良久,最终,他决定夜深后再入流波宗,将那封信偷回烧毁。
谁知再次潜入后,便见漫天烟火中,一名小弟子抱起段宏桌上的一摞书,吭哧吭哧往外走。
贺风一眼就认出,那一摞书正是他匆忙中胡乱将信夹进书页深处的那一摞。他亲眼看见那名小弟子将一摞书投葬火海,连同段宏的其他遗物,一齐付之一炬。
“在我烧毁那封信之前,你竟已经看到过?”宵光微惊。
贺风眉头紧锁,道:“你的意思是,在那封信彻底被烧毁之前,你也已经看过?”
“哈哈哈!”段宵光疯狂笑起来,甚至眼角笑出了眼泪,“你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你为什么从来不说?!”
“因为父仇我当时那么恨你,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说出来,我便没有理由再恨你!该愧疚的也不会再是你,而是我。这些你应该知道的啊!”
贺风:“你应该不喜欢吧。”
段宵光眼泪夺眶而出。
当初的他何尝不知道肯定是他的父亲故意挑衅算计贺风,可尽管知晓,还是忍不住会心生怨怼。后来最初的愤恨过去之后,怨怼慢慢消弭,他渐渐恢复理智。
可是,这时他看到了那封信。他是魔族中人!
那天后,他在房中静坐了三天三夜。
可最后做出的选择却是——隐瞒。
“没错!我不喜欢!”段宵光思绪从回忆中抽回,情绪激动道,“我胆小,我懦弱,我自私,我不想成为世人眼中的魔。如果可以,我想永远做那个意气风发的宗门小公子!”
可到头来,他却成了魔君。
段宵光:“还有,当时我得知自己是魔,那么,我们之间就有屠村之仇。”
听到他的提醒,贺风一时愣在原地。
段宵光苦笑一声,心想,那时候的自己确实是懦弱,因为害怕失去,所以选择隐瞒。可是那些血海深仇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他假装恨贺风,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恨贺风。
贺风淡淡道:“我知道。”
“可在我的那次三天三夜里,我却做出了一个最狼狈的选择。”段宵光道,“人就是这样,有时为了一个人,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轰轰烈烈并肩行,却会败于荒诞可笑的世俗和人心。”
话落,段宵光眼尾一寒,趁其不备手起剑落瞬间砍向了贺风的膝弯。
鲜血涌出的瞬间,贺风已单膝跪地。
“段宵光,你真想杀了他吗!”远处的褚玉列面容冰冷。
魔君:“快点结束残局,别给我拖时间。”
段宵光一步一步靠近,不知施了什么法术,竟将贺风六道筋脉口的血悉数震出。汩汩鲜血泅湿玄衣。
贺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苍白起来。
凌岚得知不妙,拼了命的向前推杀。
这时,魔兵包围中被制服的各派修士突然慢慢骚动起来。
“怎么回事?你眉间的赤花消失了!”
“还有,我手臂上蜿蜒而上的黑色筋脉也消失了!”
“太好了,我们这是恢复正常了吗?我感觉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正待喷涌而出。”
几位仙门掌门对视一眼,一跃飞出了魔兵的包围圈。
几十位掌门率先朝贺风段宵光这边而来。
“摆阵,今天一定不能让这个叛徒魔君逃走了。”任去来怒喊。
仙门剑阵在二人上空缓缓流动成型。
段宵光却仿佛并未将之放在眼里,仍旧在以术法震荡着贺风全身的血脉。看着贺风痛苦扭曲的全身痉挛,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段宵光一招毙命。
“住手——”因为剧烈疼痛和术法侵蚀,贺风几乎咬着牙才勉强从口里咬出两个字。
此时,阵法禁制下,众掌门以形幻影,万剑齐发,直直刺向段宵光的背影,速度之快令人反应不及。
不料段宵光头都未回,右手甩出一道金光长剑,直冲向万剑中心。长剑带有剑意,巧妙躲避前锋,仿佛有意识般狠狠对上了万剑中心一剑的锋芒。
顷刻间,万剑阵型一瞬崩溃于无形。
段宵光:“别忘了,仙门剑阵,我可是最了解其破解之法。”
霜客从始至终立于一旁,双拳死死紧握。
“你……”任去来怒气滔天。“既然仙门剑阵不奈你何,那就试试这百人百剑!”
段宵光嘴角勾起一丝不明意味的浅浅弧度。
他瞬间移动至贺风身前,仿佛下定某种决心般一掌拍向贺风的心脏。
“彭”的一声,贺风四肢六道伤口处猝然爆溅出自己行将干枯的血。
此时,凌岚终于短暂扫清了周围的魔兵。回头的瞬间,难以置信的惊愕钳制着她被迫定在了原地。
同时定在原地的,还有正和褚玉列交手的魔君。他感觉,他体内有一股力量在压制着他!
百人百剑,百剑挥舞着各派杀招从当今修为剑道高手中一一冲出,势要和段宵光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段宵光的手却停在了贺风的心口处,迟迟没有收回。
电光石火间,凌岚瞳孔骤缩。
“住手——”她仿佛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向那边跑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掌门和高手们仿佛没听到凌岚的话般,目光带着某种渴望死死追向离弦的毒剑。
段宵光听到身后动静,了然地走着心中的计划,倏然转身的瞬间,冲进剑阵的霜客被百道剑力重重震飞了出去。
“噗嗤——”一剑贯穿段宵光的心脏。
几乎是与此同时,刺耳的闷响如惊雷般急掠过魔域的上空。
剑肉交融,百剑穿心。
“彭”的一声,段宵光孑然跪地。
然而,身上却再流不出半点多余的血。
“宵光——”凌岚叫声近乎嘶哑。
另一边,魔君四肢百骸传来蚀骨锥心般的疼痛,大口吐着鲜血。
褚玉列一震,长剑铿然落地。仿佛再顾不上其他,拔腿杀向血流的尽头。
垂汗的眼皮终于睁开,贺风颤颤巍巍走向身前的宵光,而言语却涩涩梗在了喉间。
凌岚和霜客相继扑倒而来。
凌岚嘴唇颤抖:“真的是换血古法!”
段宵光将自己人类□□的血尽数换给了贺风!
“竟然……被凌岚提前看出来了。”段宵光艰难出气道,“不过,我……我比凌岚你技高一筹哦。”
“对,宵光更聪明了。”凌岚重重地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直下。
这时,贺风平静的声音响起:“为什么?”
宵光:“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贺风情绪终于失控,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不说?!”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了,这次,我想遵循我的内心而走。从我踏入魔树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余生,我再也不能从这魔域出去了,但是,我想让你出去。”
“让我出去?”贺风笑出了眼泪,“可这一切本不是你的错!”
“有些事,说不清楚的。以前,我一直将自己当作流波宗的公子段宵光。后来,我发现我是魔,于是我故作糊涂,贪恋留住在人间的一切过往。最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不是任何人,段宵光这个人的一切都不属于我。”突然,宵光猛地干吐起来。
他的时间不多了。
“可我……”宵光哽了一下,“可我……也还是我啊!”
贺风眼睫轻垂:“其实,在永远会记着你的这些人的生命中,永永远远……也只有一个段宵光。”
宵光微愣,须臾,他终于释怀地笑了。
半晌,他浅笑着看向霜客,道:“此前我所言非虚,终究是……我对不住你。”宵光含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
“我知道的。”霜客一向冰冷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会如你所愿。以后……我会忘掉你的。”
“真的……”宵光微弱的声音竟然带上了一丝哽咽,“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也并没有放在心上。就权当是……年少轻狂,贪玩作乐。”霜客提剑转身,“你我,都不会后悔。”
宵光看着她的背影,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不行了!
马上,他就要离开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知为何,黑暗中宵光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绿衣女子的身影。瞬间,一切如走马灯般一股脑涌现而出。
宵光垂下的手突然微一抖动,记忆中的那个人越来越清晰。
终于,他挣扎着半睁开了眼睛,直直盯向凌岚。他艰难张口,仿佛要说什么,最后却只留下一个字:“凌……”
自此,一个叫段宵光的人,真的永远地离开了他们,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