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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晚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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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王琅回府时,王府正在晚宴。
王问穿着朝服未褪,一旁孙氏女布菜,对面王意笑意微微,美目上扬。
几个人其乐融融,一旁伺候的侍女也行止温礼。一看便是守礼正身的清流氏族。
此间若非王氏长子在外行兵,这一家也算大圆满。
“父亲,听闻下月淮阳侯府设赏桂宴,庆江小公子生辰,我——”
王意粉腮含羞,一双美目低垂微敛,惹得众人会心一笑。孙氏停箸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意儿,那江小公子虽无官职、爵位在身,但其父江小侯爷尚渠禾公主,其表姑爷任大理寺卿。淮阳侯侯爷又立下战功显赫,一家世袭罔替,到他时必然是侯爷。”
“更别说江淄澜为人秀达明朗,言谈不俗,每每随母进宫多次得圣上加赏。玉京何家娘子不赏?每每车履行过,便是投瓜掷果,香帕遮帘。
“你心仪这样一位公子,是你慧眼识珠,对方上回既注意于你,也是因你秀外慧中,令人欣赏。你莫要心有顾虑,而将这等好事相让旁人。”
“他发来请帖邀王府一家赴宴,去便是了,不必左右相盼,举步不前。”
王意笑意加深,但见一旁父亲倏尔停箸,却是心里一突,笑容僵住。
“父、父亲——”
王问面容稍霁,转眼同孙氏道,“你此等言论,于家中说说也就罢了,莫要让旁人听到,旁生无端猜忌。”
“妾身省得。”孙氏为王问夹了一块江鲫,随即漫声道,“只不过两个年轻人互生好感罢了,妾身并无搅弄之意。”
王问叹息。“越儿生性不驯,这江淄澜既看不中也是正常,只两家有婚约之意时看上意儿,此事终究于意儿名声有损。”
“等登门之时多备点礼,免叫两家多生嫌隙,也莫让旁人知晓便是。”
“是——”
“不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是孙氏,一道却颇怀冷清。
众人一惊,抬眼望去,却见庭院树影婆娑,风袭而过,一少女便静静立下庭院中,从树影中缓缓走出。
皎洁的月光照亮她容颜。
她瞳仁圆润黑亮,一张脸不施粉黛也白净无比,不见丝毫瑕疵。只向来见人时偏移不敢直视的目光,此刻却如黑夜星火,不遮不避。
王越?
王问惊愕皱眉,孙氏笑容凝住,王意倏然起身声音颤抖,“越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所有人惊愕、惊诧、冷漠猜忌,唯独没有人欣喜。
谢王琅上前,身后提着花灯的朝露亦步亦趋,不敢抬头。谢王琅停步至门前,随即踏过门槛。
孙氏蹙眉,“越儿,你不是去燕州了?怎么这么快回来?”
谢王琅终于肯舍得分一丝目光给眼前孙氏。一张小家碧玉的脸,同一旁紧紧盯着自己的人有六七分相似,身若拂柳,眉眼含怨,仿若话说重了便会目中凝泪,淅淅点点。
谢王琅这凝目而望的片刻,王问已然在爆发边缘。这个女儿,平日多有顶撞不驯,贸然回来仍不回不答,如此无礼真真是给王家丢脸至极!
孙氏在这审视的冷然目光中再维持不住面上温和,面容一寸寸难看下来。王意紧抓桌沿,手指细微颤抖,她勉力对上对方目光,声音哽咽,“姐姐不应,莫不是还在怨怪我,可我与那江小公子——”
空中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
“铿!”谢王琅从袖中掷出一物,砸在众人面前。
众人骇然色变。
那是一截断刃。
刀上血迹干涸,刀刃锋利无比。散着冷冷的嗜血杀意。
王问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令人将刀刃捡起,握手细看,“越儿,你这是何意?”
谢王琅懒得回答,微微侧身,那朝露便心有感念上前一步,行礼作答,“禀家主,女君行至湘淮山野遭遇匪人,其余家仆无一幸免,好在有壮士路过搭救,不然女君和婢就、就——”
她伏地声哽。众人听了这段面色各异。王问面色回暖,这方不由去看险境脱困的谢王琅。
少女却眉眼冷淡,一手提着花灯,一手在灯上轻点,花灯便缓缓轻转,其上壁画锦鲤戏水栩栩如生。
王问心里堵塞,原本已然心有愧疚,现在却生出一股恼意。这丫鬟担心受怕、感怀脱险,这王越却面色冷淡,不为所动,好似不过是旁听他人事迹一般。他心中突突的跳,又发觉他竟然头一回察觉不出,这桀骜的女儿在想什么。
孙氏咬牙勉强而笑,令人将朝露扶起,柔声细语道,“这歹人实在可恶!好在化险为夷,想来你们这一路舟车劳顿,必然辛苦至极,带着你女君下去,好生歇着吧。”
朝露谢过,便要去扶谢王琅。谢王琅终于抬眼,却是含笑道,“姨娘为何不听王越说完?”
“你们不好奇,这断刀为谁所有,我们为何会遇到山匪,这山匪又是何人?”
孙氏面色难看。说不出话来。
“那匪人不劫财色,见人便杀,马车被斩断,幸而我滚出方得喘息,但三人训练有素,看也不看包裹盘缠,直奔我而来 ,若非壮士搭救,恐王越现在已然死不瞑目。”
王意手倏然攥紧。
“此等贼匪,行不死不休之事,是氏族之中豢养死士,然我平日甚少出门,与人为善,如何能让人下此毒手?越一路而行,养伤缓心,然终是心神难宁,这才回路,想要一探究竟。”
她说到甚少出门,与人为善时,众人面色扭曲,一副预要反驳却只能生生压下的神色。看得谢王琅更是心下好笑。她说完便停,端的是收放自如。
不多时,王问沉声,“那依你所言,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谢王琅淡淡,“淮阳一脉,淮阳侯侯爷江海深。”
“住口!”王问喝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那侯爷身份显赫,如何同你一女流之辈斤斤计较?”他这话说得急切,可若非没有此等猜忌,也不会欲盖弥彰地替人说话。
谢王琅便不争,只盈盈一拜,“既如此,女儿恳求父亲明察秋毫,将这幕后之人抓出,一解真相。”
王问面色并不好看,他没应,沉吟片刻只道,“这件事便到此为止,好在你安然无恙,下月是江小公子生辰,为父也不怪罪你违逆之举提前回来了,你就在家中好好准备,到时一道前去吧。”
“父亲——”
王意忍不住惊呼,被孙氏一个眼神止住。
王问看了她一眼,神色并未转暖,“越儿受了惊吓,这几日取库房参片,还有那朵灵芝拿来。一道予她所用。”
说罢便拂袖离去,一道婢女行礼。
孙氏带着王意也随之匆匆离开。
此时便只剩下谢王琅和朝露。
朝露迟疑,“女君,不回去歇息吗?”
他们返程时比去时脚程还快,中间歇息甚少,而一向金贵的女君却毫无怨言。至来时风尘仆仆,面色苍白,她见女君肩膀渗血,想来是旧伤撕裂,但对方却不为所动,甚至令她在街道买了盏花灯,串了口供。
此等坚忍心性,更别说她竟似料到众人所言,先是拦了通传,又抛掷凶器断刀,再不依不饶说出猜测,更是胆大至极将那猜测说到淮阳侯身上!令家主想要发作都要顾念多思,最后为堵其言更是重拿轻放。
朝露心下骇然,不知为何,竟然凝生出一股屈服的念头。她步步料到,步步反杀,若与她为敌,恐怕便是不死不休。
谢王琅若知她在想这个,恐怕要嗤笑出声,走一思三,本就是她之生存之道。她原先处境,不知比这艰难了多少倍。她也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如今的生活,却不过是小儿科。
谢王琅目光落在面前食物上。
白玉汤、江鲫、鲜鸭片、萝卜炖肉...
她食指微动,便坐落下来,令人布置碗筷,一片怡然自得。众人惊愕,却也依言为之。
朝露面露惊愕,“女君这是要——”
谢王琅淡声,“我确实舟车劳顿,”
她终于笑意落至眼底,“他们不吃,我得吃上一顿。”
朝露嘴角抽搐。
这好好一桌子菜,才刚夹上几筷还未入口,家主几人便再无心情转身就走,而搅浑了一池水的女君,此刻却安然落座,心情却不可谓不好。
——
另一边,方关上襄圆门的孙氏一巴掌扇向贴身婢女王芳!
这一巴掌毫不留情,扇得她面皮红肿。王芳顿时一个扑通跪地,哭喊哀求,“夫人饶命!这是婢女失职,谁曾料到会冒出一个壮士搭救!”
她话音刚落,又是两巴掌扇了上去,孙氏此刻面色凝冷,眼含仇怒,丝毫不见往日温婉多柔。
王意攥紧帕子,面露不忍,开口道,“母亲——”
孙氏停手,拿过一旁绣帕擦了擦手,怒气消了些,终于声音和缓,开口却令人胆寒震惊。
“王越说是有人搭救,便是有人搭救了?这计划多方思量,才定了一处荒野之地,怎么会这么巧,让她这么好运逃脱又逢人路过搭救。”
王意心中一颤,“母亲是说,王越在撒谎?”
孙氏瞥她一眼,怒其不争,“再言之,她侥幸逃脱,本可立刻回来,但她却没有,了无音讯,多日后回,还直接扔了柄刀。恐怕是怀疑上了我们。这是否有人搭救,是谁所救,此刻反而不重要了,她这一趟回来,明明可以把猜忌引到我们身上,却没有这样做。这下子连我都有些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恐怕不是个好兆头。”
王意面色惨白。
孙氏又道,“难怪没有消息传来,原来所有人都死了。现家主又令她参与赏桂宴——”
孙氏沉思,一旁王芳捂着脸小心端茶伺候。
王意冷然,“母亲放心,既然可以算计她一次,便也可叫她无法参加赏桂之行。那江淄澜,女儿势在必得。”
孙氏轻吹了一口茶,满意地看王意一眼。“你上回能搭上江小公子,又被王越那个丫头瞧见,虽非你所愿,结果却确实一箭双雕,只不过这件事,先得缓缓。”
“她若是怀疑上我们,我们便不能轻举妄动,你这几日先去试探试探,”
“母亲——”王意不满。
孙氏淡声,“你且依我所言。她那个母亲当年打不过我,被我斗死,如今她就算死里逃生聪明机灵了,也斗不过你。你难道忘了,四年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