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皮》山间野梨

1、极其美味的水晶豆腐和极其难看的脸

　　九月，金桂飘香。
　　城里的桂花香气随风四散，隐入街巷。熙熙攘攘的街巷上游走着各色妖怪。
　　自从万年前那场搅得三界几乎消亡的祸事被平定，三界的灵气日渐充裕，不少人间的精怪也得以修成妖身，化成人形，来到妖界，是以妖界也比以往热闹不少，其中又以妖都为最。
　　今日却有些不一样，妖都往日里一条最偏僻的巷子，竟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妖怪。
　　蛇尾人身的美女蛇妖，相貌冷艳，说话间吐着信子，向一旁顶着牛角镶着鼻环的水牛精询问：“这里是出了何事，怎的这么多妖围在此处？”
　　水牛精原本不耐的神色在瞥到蛇妖的美艳容貌时，立刻变得亲切温和起来：“你是刚来妖都的吧？妖都狐九娘的千味楼可听说过？狐九娘做得一手好菜，引得饕鬄大人来食，连吃一月，可前日饕鬄大人不知从哪儿听说这巷中美食，他来吃过后尽然说狐九娘的千味楼不过如此，不如这巷中的一叠水晶豆腐，狐九娘不服，要和做出这水晶豆腐的妖比试一番，若她输了，便自愿让出去妖神殿祈愿的名额。”
　　“妖神殿？”蛇妖美丽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千年才抽一次签，选一百妖入殿祈愿，说不定得能一丝神念，有大造化呢，七千年前不就有一妖得了妖神殿的机缘，飞升成神了吗？狐九娘竟然舍得让出来？”
　　“你也说了是七千年前了，妖神殿祈愿这万年来，得了这等机缘的，也就这一个，更多的可什么机缘都没有呢。”
　　众妖的议论声中，一股说不上来的异香从巷中缓缓飘出。
　　犬妖使劲吸了吸鼻子：“香，太香了!这就是传说中外表平平无奇品尝起来却异常美味的水晶豆腐吗？”
　　众妖静默，都在猛吸食物的香味。
　　如果不是亲自闻到，谁会相信一叠水晶豆腐能勾得一众妖怪心驰神往，众妖服了，尝过水晶豆腐的狐九娘也服了。
　　巷中的狐九娘拿出进入妖神殿的凭证万古金叶：“九娘输了，这是妖神殿的万古金叶，还请出来相见。”
　　众妖翘首以待，大家都好奇做出这美味食物的是何方妖怪。
　　下意识地，众妖期待看见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妖，无她，狐九娘都如此貌美了，能在厨艺上胜过她的，想必是更美的美人。而且妖界尚美，在妖界有些名头的，无一例外都是男俊女美，大家都习惯了，是以都在想等会出来的该是何等绝色。
　　众妖期待的结果就是，当阿妩走到巷中时，迎接她的是诡异的沉默。
　　安静，还是安静。
　　一个布衣少女立在巷中，不算高的身量，一张大饼脸上坠着一双如同芝麻粒般的小眼睛，眼睛上的眉毛淡而杂，塌鼻子下是厚厚的嘴唇，肤色偏黄，还有些坑洼不甚光滑。
　　狐九娘愣神片刻，突然娇笑出声：“原来是只蟾蜍精，哈哈哈哈，这万古金叶就给你了，输给你，我狐九娘就不算输。”
　　狐九娘身段妖娆，狐系的长相妩媚动人，说完，她便扔下万古金叶，扭着腰肢袅袅娜娜地走了。
　　她原是害怕被这不知名的巷中妖抢走她千味楼的生意，才来这巷中比试厨艺。赢了，她的千味楼更上一层楼，输了，她也能用愿赌服输的举动赢得名声，可谁知，做出让饕鬄赞不绝口的水晶豆腐的妖，竟然是只蟾蜍精。
　　妖怪天性大多爱美，而化成人形的妖怪又以狐狸，狸猫，白蛇，花草精灵为其中翘楚，这类妖怪一经化形，凭借绝色容颜很容易就能获得关注，有一番成就，而丑陋的蟾蜍精，即便她的厨艺再高超，那么难看的一张脸摆在那里，便知不会有多少人会去光顾她的生意，也不会成为她的威胁。
　　果不其然，狐九娘走后，围在巷中想要瞧热闹的其他妖怪也走了。
　　就算能做得一手好菜，可这副尊容，委实影响食欲。
　　巷中很快又恢复到之前的安静。阿妩拿着万古金叶回房中，饕鬄已经在等她。
　　“祈愿那日你拿着这片万古金叶去妖神殿的万古妖树下，你会得到你想要的，那时我们便可两清。”饕鬄说完，挥了挥袖子，一束红光落入万古金叶，随后隐入其中，饕鬄也随之离去。
　　阿妩拿着万古金叶，对着空气行了一礼：“恭送饕鬄大人。”
　　六百年前她因为机缘巧合救了饕鬄一次，得到饕鬄报恩的承诺，而她此生所求，不过一张美人皮，妖界尚美，她没有美丽的皮相，一路修炼走来，不知受了多少冷眼，今天这样的事她司空见惯。
　　可妖怪皮相天生，即使是饕鬄也难以改变，直到前些日子，饕鬄说他有了法子，只要这次祈愿能拿到万古金叶，进妖神殿，就有机会。
　　妖神殿名为祈愿赐福，实际是挑选妖怪为神君做事，人界、天界、妖界，三界之中有大造化的人、妖、仙，皆可飞升成神，成神后皆为神君，只是因来处不同，又分为人神、妖神、天神，从此便可跳出三界之外。
　　这被选中的妖怪，机缘很重要，神君为神，不死不灭，三界太平时，少有任务，这机缘也就少之又少，是以在饕鬄来找她之前，阿妩从未想过来妖神殿，她那时想的是去北冥渊池，据说池底有蛟妖，守着一株上古红莲，莲子融入骨血，再修炼便可脱胎换骨。只是北冥渊池荒凉可怖，妖怪都有去无回。
　　是以饕鬄提到妖神殿时，阿妩想都没想便同意了，和饕鬄一起做了场戏，成功拿到了万古金叶。
　　饕鬄那时说，妖神殿的任务往往九死一生，难以完成，若是做不到，先保住性命，从长计议。
　　妖怪寿命长久，千年万年，不怕没有法子。
　　阿妩握紧手中的万古金叶，她想，若是没有美貌，活得再长久，又有什么意思。

　　三日后，妖神殿。
　　巍峨的殿门是黑金色的妖兽，象身上是一对鹤翅，庞大的躯体上诡异的长着虎头蛇头还有一些阿妩没见过的妖兽头颅，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每个走进来的妖，阿妩抬头对上，有些目眩，随即便不敢多看，低头走入殿中。
　　殿中是一片灰蒙蒙的雾。
　　只有阿妩手中的万古金叶红光闪烁，牵引出一条小路。
　　阿妩根据万古金叶的提示顺利找到万古妖树。
　　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参天巨树，金色的叶片在阳光下泛出光芒。
　　万古妖树是从天地初开时便存在的，据说是第一代妖王血肉精魂所化，又经数万年灵气滋养，到了现在已经成为庇佑妖界的象征。
　　阿妩将手贴在树干上，霎时间，万条金丝将她缠绕，阿妩失去意识。
　　醒来后是在一片云上，阿妩眼前是一团雾。
　　“你来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雾中传来。
　　“请问您是妖神殿使者吗？”阿妩从云上爬起来，对着那团雾问道。
　　雾没有回答，自顾自说道。
　　“神君祁玄万年前历劫消散，幸得三界灵气滋养，祈玄已历六劫，唯余情劫未历，你可愿下凡渡他过情劫？”
　　“我愿意！”阿妩想都没想便同意。
　　“只是，情劫如何才算渡了？”阿妩有些不解。
　　“得到又失去。”
　　“哦，让他爱上我，我再抛弃他，话本子嘛，我看过的。”阿妩了解地点点头。
　　“可是，使者，您看我这副容貌，让神君恋慕我恐怕有些难度，您这里，有没有可以改变容貌的神器，我入妖神殿，唯有一个心愿，便是改变容貌，我想要倾国倾城的美貌，您能否先圆了我这心愿，有了美貌，神君的情劫才好快些过呀。”
　　阿妩眼珠转了转，很快提出了要求，虽然没有没做事就要报酬的，可没有这报酬，这任务，委实难得好比让她原地成神。
　　“吾有一物，名为美人皮，可改容貌，然需一引，为情。”
　　“何解？”
　　“若神君爱你一点，你便美一分，若有一天他完全爱上你，那么你便美十分，那时美人皮便可融入骨血，你便可成为绝色美人。”
　　“若他爱上我后又不爱了呢？”
　　“无妨，引已成。”
　　“那若是神君始终不爱我呢？”阿妩有些好奇。
　　“归还美人皮，无情则无伤，若有情却清浅，则脱落时往往会扯下一层皮，你会比现在难看百倍。”
　　扯下一层皮？阿妩想象了一下那场面，打了个寒颤。
　　那就是说如果神君一点也不爱她她就还是现在的样子，若是彻底爱上她她就可以变美，若是爱得不够深，那她就要成为一只无皮蟾蜍精了。
　　“你可愿助神君渡劫？”
　　苍老的声音再次询问。
　　“我愿意！”阿妩还是坚定地回答，她是在人间修炼千年才化型的不起眼的蟾蜍精，她不想顶着一张难看的脸渡过漫长的妖生，她要美丽。
　　“如此，便如你所愿。”
　　雾气浓郁，浅色的雾慢慢变成深黑，阿妩在一片黑暗中瞥见一地波光，碎银子似的星河从她的脚边延伸至天际，又亲切地环绕着她，点点星光逐渐变得壮阔辽远，直至铺满天际。
　　阿妩顺着星河延伸的方向抬起头，一张绝美的脸映入眼中。
　　那是怎样美丽的一张脸，比星河还要璀璨。
　　阿妩蓦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一句话。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是她想要拥有的美貌啊。
　　“情劫难渡，几世轮回，去吧。”
　　还没等阿妩反应过来，便已被卷入轮回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