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酿光》风月怡神

4、青莲轩（二）

　　御书房内，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棂，如金色的细沙般洒落在书桌上。叶明煊身着黄袍，被面前的奏折气得头疼。

　　“万德全，竹林小苑那两人到了没？”叶明煊叶明煊突然抬起头来，朝门口问去。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年约四十多岁、面容白净的太监匆匆走进屋内，恭敬地跪地行礼后答道：“他们如今已到青莲轩了。”

　　“去那地方作甚，欣荣殿不好么。”听到这个答案，叶明煊不禁眉头一皱，头痛愈发剧烈起来。他原本特意将那两人安排住进当年桃映居住过的欣荣殿，却不知为何他们竟然会跑到青莲轩去。

　　万德全见状，连忙谄媚地笑着解释道：“车夫禀报说是缘姑娘见青莲轩亲切，指名要住进去的。”

　　大约是因为青莲轩外表看着幽静，把常住竹林的两人给吸引过去了。叶明煊听后并未过多追究，接着，他又开口询问：“行，他们有说要需要什么吗？”

　　万德全毕恭毕敬地说道：“缘姑娘说需要时自会找陛下。奴才瞧着，他们都是有大本领的人。”

　　“罢了罢了，随他们。”叶明煊挥了挥手，示意万德全离开。万德全连忙低头哈腰，表示遵命，然后慢慢退出了房间。

　　随后，他在门口听到，叶明煊似乎又在气哪本奏折，将折子狠狠摔了出去。

　　万德全望一圈四周，左右无人，悄悄招手唤来一只恰好经过的野猫。只见他右手微微闪烁着青色光芒，仿佛施展了某种法术一般。那只野猫吞下光球，朝着皇后居住的凤仪宫飞奔而去。

　　无人知晓，御书房内，叶明煊借着捡奏折的动作，拾起被压在下面的纸鹤，触碰瞬间一句传音入耳，让他的脸色变得越发沉重起来。

　　“明日子时前一炷香来青莲轩，先将宫内事处理好了再去忘川。”

　　正午日头毒，那厢人皇在御书房忙得没空用膳，这厢凤仪宫内皇后也没怎么吃。

　　凤仪宫内金碧辉煌，华丽的装饰令人目不暇接。在这宏伟的宫殿中，一只野猫如入无人之境般轻车熟路地穿梭其中。

　　皇后焦澜羽正坐在餐桌前，心不在焉地用着餐。她的眼神游离，似乎心中有无数的烦恼。野猫敏捷地跃上她膝盖，轻柔地磨蹭着，仿佛在安慰她。

　　焦澜羽微微皱眉，轻轻抚摸野猫，目光始终无法集中在眼前的美食上。她手中的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盘中的食物，思绪早已飘向远方。

　　野猫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它安静地趴在人膝上，静静地注视着焦澜羽，仿佛在默默陪伴着她。

　　焦澜羽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试图从它的温暖中找到一丝慰藉。

　　伺候在一旁的贴身大宫女姑洗轻移莲步走来，眼神示意周围的宫女们退下，然后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施展法术从那只野猫身上取出一枚散发着浅绿光芒的光球。焦澜羽看着她，姑洗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道：“娘娘，万公公说一切妥当，没有异动。”

　　焦澜羽脑中紧绷的弦也放松下来，原本抚摸着野猫的手终于松开，不再摆弄它。她随手将野猫放回地上，野猫摇摇脑袋跑掉了。

　　浅绿光球消失，姑洗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此事若成，咱们也算大功一件，禁修令解除之后，娘娘有何打算？这深宫总归不是什么好去处。”

　　此时，焦澜羽终于有心情享用美食了。她夹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白虾仁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着其中的鲜美滋味，语气轻松道：“离开这红墙，去爹爹说过的江南看看。”

　　她的容貌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婉约而明亮。身着华美的长袍，裙摆被风一吹，如流云般飘动，闪耀着淡淡的光芒。她的发丝如瀑布般垂落在肩头，轻轻拂过白皙的肌肤，如二八年华的少女般。

　　焦澜羽拿起银筷，动作轻盈而优雅，银白色光芒乘着阳光反射进她眼底，似是进入一处深不见底的陡峭悬崖。

　　“这种吃自己厨房所做膳食都要小心提防的破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

　　次日亥时，距离子时仅剩短短半个时辰，整个皇宫仿佛被一股宁静的气息所笼罩。

　　此刻，青莲轩内灯火通明，缘生手捧一本竹简看得起劲，珦华正在检查潜入忘川要准备的阵法。

　　忽然间，一阵微不可察的风悄然吹过，缘生放下竹简，传音笑道：“说是前一炷香，你怎的早到了两刻钟。”

　　“事关三娘，我不放心。”烛火微微波动，他轻轻揭开身上那件掩盖身形的黑色斗篷，露出面容来。他面色有些沉重，等着眼前两人的解释。

　　珦华检查好阵法，直起身目光落在叶明煊身上，疑惑道：“你这传音的法宝我头一次见，是什么宝贝？”

　　闻言，叶明煊稍稍一愣，随即便从腰间悬挂的乾坤袋里取出一枚小巧玲珑的海螺，将其递给珦华查看。这枚海螺通体洁白如玉，表面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有传音之效。

　　珦华接过端详片刻，交还于他，顺便提醒道：“乾坤袋没加封，小心杀人越货。”

　　缘生一竹简敲他后脑勺：“积点口德吧你。”

　　叶明煊驱动海螺，哭笑不得地解释道：“祖上遗传的乾坤袋，历代皇帝通用的，不得加封。”

　　“长话短说，”缘生言简意赅，“牵音阵大抵是用来偷听的，具体布下的时间约摸着在三百年前，接收阵内声音只需掌握一件信物即可，我查了下，是片喜鹊的尾羽，在凤仪宫内。”

　　叶明煊找了把椅子坐下，珦华则开始摆弄起茶具沏茶，边摆弄边道：“青莲轩风水特殊，其髓不在五行之中，倒是个通阴的好地方。”

　　“那今日之事……”叶明煊若有所思，不知入忘川还能不能成。

　　“天机不可泄露，可以帮你干点其他的，”缘生卖了个关子，“过会儿启动法阵之时应当会有人来打扰，不妨先看看来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叶明煊头疼般支着头，叹息道：“能猜到，定是要解除禁修令。”

　　珦华问：“什么禁修令？”

　　“是武俊帝那时候下的令了，严禁皇宫内一切修炼，选妃也仅能从凡人中遴选。三娘乃是数百年来唯一一位修者嫔妃。无奈修仙之风狂热，皇室不得不有所退让，但这番退让却直接葬送了一名无辜修者的性命，”叶明煊低垂着眼道，“本以为至少能留下一个拥有修者血脉的孩子，为解除禁修令铺路，可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叶明煊端起方才珦华递给他的茶杯一饮而尽，愁绪万千：“前人挖坑，却要我填。”

　　事情要从武俊帝的父皇武厉帝说起，武厉帝乃是叶家最为残暴的帝王——他手刃所有兄弟姐妹，甚至已怀血脉的妃嫔都不放过。偌大皇宫只留下一个最合意的小儿子，便是后来的武俊帝。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武俊帝没长歪就不错了，但也确实做不到心善。为了稳住皇族地位，又不能嗜血残暴，他颁布了禁修令，杜绝宫内一切修行，同时大量引入凡间修者护卫，主打一个又当又立。

　　不得不说，这般做法还是有用的，武俊帝在位时宫中算得上是祥和，前朝阴谋阳谋，后宫勾心斗角，仿佛一切都还是天地间没有灵气出现的模样，最起码表面上还和之前一样。那些修者护卫成了皇帝的暗卫，其他修者，包括世家子弟的修者皆不可入宫，那些老掉牙的刺杀在修者暗卫眼里跟玩儿似的，武俊帝安然无忧活到了寿终正寝。

　　而武俊帝的儿子武辉帝就没那么走运了，他即位时已经三十有五，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龄，黄袍加身没几年便得到噩耗——修者暗卫首领跟武俊帝某个嫔妃通奸，生了个天生便有修为的孩子。

　　太上皇都死了两年了嫔妃才生，实在瞒不下去，这事如火药般炸开在前宫后苑，谁也淡定不了。族里有修者的害怕全国禁修甚至追杀修者，族里没修者的害怕暗卫掀杆起义而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大家都很慌，生怕一不小心灭族。最慌的是武辉帝，他爹没告诉过他这种情况怎么处理。

　　武俊帝走前说的明明白白，皇族终有一日要走向灭亡，世间从来是强者称王，禁修令可保皇族两百年安稳，之后管不得，也管不了。

　　世家其实也都懂，禁修令是为了维持原状，毕竟天赋这个东西不好说，若是寒门修出名堂来，官位给还是不给？给了，十年苦读的世家都咽不下这口气，不给，寒门凭借修为操控世家该如何？若是皇族有修出名堂来的，保全皇族倒好，若是皇族一个有天赋的都没，难不成要看修为高的世家子弟眼色行使、甚至被反了皇位？

　　与其家国乱成一团、皇室世家血洗，不如先强撑着和平，实在撑不下去了再说。能保证两百年安稳，是计算了世家渐渐起野心、宫内偷偷摸摸修炼等各种情况的大概时间。

　　但武俊帝一定没想到，他刚走，修者暗卫就跟太妃搞一起去了。

　　武辉帝没办法做到所有人都满意，但他能做到所有人都不满意——他从外又招了几个更加强大的修者进宫当暗卫，让他们处死了上一批修者暗卫。

　　好在他还有点脑子，同时收养大量孤儿，好吃好喝供着他们修炼，养出一批绝对忠心的修者死士，再秘密从世家传召有修仙天赋的小辈进宫朝圣，合适的便留在宫中，不合适的找机会抹杀。

　　凡间乱成一锅粥，但是那些修者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没钱，灵气又不能当饭吃，而辟谷之术被皇室垄断，终究不成气候，没一个能打进皇宫的，如此才保下叶氏三百余年。

　　到叶明煊这里，他已经尽力将能招安的强大修者都招进来充进暗卫队了，不能招安的让暗卫队去刺杀。百姓闹得厉害，他也不想一直继续这样下去，于是选妃时纳入桃映，表面功夫要做足，表明皇室是被迫逐渐解除禁修令，皇室也很不情愿，不能宠，放任其被各种陷害，等她生下孩子便一切迎刃而解，孩子封为太子，皇室也可顺理成章继续主导人间。

　　偏偏出了意外，后宫实在水深，孩子还没出来，桃映先魂归故里了。

　　猜都不用猜，左右是那几个族里没修仙苗子的官员指使女儿们干的，今日饭里下个毒，明日赏花推进湖，她只是修者，还没成仙呢，哪里经得住这般折腾好几年？更何况桃映本就身体抱恙，六年时间眨眼过，一命呜呼。

　　这前朝后宫有不想解除禁修令的，有想解除禁修令的，本可以慢慢来的事情，皆因桃映一死，前功尽弃。好在，后戏唱得好，双方矛盾稍微调解了下。

　　叶明煊自己也没想到，他会真动心。

　　谁会相信呢，他真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