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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引风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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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渐染清透地点亮了底层的天际,又被瑰丽的朝霞笼罩,深深浅浅给清都披上了一层柔和的纱。
朝花大典次日,已是清晨,朗府一片忙碌,弟子们安静而有序地在府内穿行,赶去骑射练剑。
“二小姐,正殿就在前方了。”
车圆月对为她引路的弟子弯眼一笑,微微颔首:“多谢,我自己过去就好了,就送到这里吧。”
尚且年少的小弟子第一次遇到这样明丽清透的漂亮少女对着他笑,脸一下红透,说不出话,局促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磕磕绊绊离开了。
车圆月有些惊奇地望着小弟子逃也似的背影,眨了眨眼,便继续转回头向前走去。
她一面走,一面回想昨晚父亲的“叮嘱”。
“明天你就给我去朗府道谢,谢礼我已经备下了,明早一同派人送去,唉……我揍你!”车千鹤一边对鹌鹑似的车圆月下好了命令,一边看着她时不时偷瞥来的眼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作势扬起手吓唬她。
车圆月又是一缩脖子,默默地蹲在厅堂最角落里。
要不是知道车千鹤只是嘴硬,爱吓唬人,却从来没舍得打过她,就今天这两个祸连着闯的,她直接被揍得魂飞魄散得了。
先是祝河溺水,又是引风铃。
“你说……朗月就这么把引风铃封印了?”车千鹤眉头一紧,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引风铃是蓝府和灵府联姻的聘礼,他就如此将其封印,恐生事端。”
联姻?聘礼?
车圆月一愣,没想到这个引风铃来头不小,可回想白天朗月封印引风铃时,却没有一丝犹豫。
“这朗家三公子……修为甚高,又不失悲悯之心,实乃人中龙凤,非池中物,日后定能大展宏图。”车千鹤点了点头,对朗月颇为欣赏,瞥到车圆月出神的模样,话锋一转,“怎么?你看中他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吓得车圆月浑身一抖,飞远的思绪一下子被扯回,急忙磕磕绊绊地解释:“什么看中不看中……我没有!”
车千鹤冷哼一声:“还说没有?我看你的心都不知道飞哪去了!”
“爹……我真没有……”车圆月无奈地为自己辩驳,恨不得举起双手双脚投降。
“我看你怕不是早就想离开我这个爹了!”车千鹤居然酸溜溜地一甩袖子,说罢,语气又严肃起来,“不过,我们车家虽不及朗家,但亦不是一般家族可比拟的!爹不会使车家没落到让你去联姻,也不会让你嫁不了自己心爱之人。”
听到这里的车圆月莫名鼻头一酸,眼眶发热,想起自己前世的父母来。
她低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扬起脸对车千鹤笑,“爹,你说什么呢,我还这么小,才不要嫁人呢!”
“嫁人?”一直在厅堂门外偷听的车晓月终于忍不住闯进门来,皱眉厉声道,“谁许你嫁人的?你就参加了一个朝花大典,回来就要嫁人?”
车圆月父女还没来得及回应,门外就传来一阵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云密雪轻笑着踏进厅堂正门,侧身让一列端着饭菜的小侍女们进来,一面帮忙把菜肴移到桌上,一面对车晓月笑:“只是玩笑,你便当真了?若是圆月真要出嫁,整个云画岂不被你翻了天。”
“娘……我……”车晓月意识到自己偷听错话,一时气焰都被熄灭,干脆一撩衣摆,坐下来不走了:“我只是来吃饭的。”
云密雪和车千鹤相视一笑,也在桌边坐下。
“圆月今天受了惊,多用些仙桂汤补补。”云密雪伸手为车圆月盛汤,温柔地望着她笑,语气尽是宠溺,“现在知道,不修灵力的敝害了吧?自己不够强大,又怎能救别人呢?”
温柔的话代替了责备,让车圆月的心温流涌动,有着这样幸福的家庭,她再次对原身生出许多的羡慕。
车圆月伸手接过云密雪递来的汤勺,低头一口一口抿着,掩下心中的思绪,心里反复念着她的话。
是啊,朗月能救她们,是因为朗月足够强大,强大到他能救的不止小小一个她,而是……苍生。
这样的人,却即将因为自我意识消失而不再,甚至这个世界,也即将崩塌。
现在,系统要她来拯救这些强大的人、拯救苍生、拯救这个世界。
她若是不够强大,又怎么可能完成任务?
车圆月的心坚定了几分,不打算指望那个装死的系统,果断地放下汤勺,转身踏出厅堂。
“车圆月!你这是去哪?”车晓月在她身后呼唤。
车圆月急着赶回房间,寻找和修习相关的书,拘束她一天的步摇此刻随着奔跑,在耳边的夜风里摇曳叮当,珠落玉溅,只留下身后车晓月的呼唤渐远。
“感知到任务对象的情绪痕迹,解锁宿主天赋——通感。”
车圆月刚踏上正殿门前的台阶,正细细回忆昨夜补习的那些基础知识,什么灵修条件、灵感天赋,就蓦然感觉身周袭来一阵莫名的压抑情绪,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那感觉,就像感同身受了别人的痛苦经历……不,几乎是将这情绪完全复制粘贴到了她身上,那一刻她像完全忘记自己的处境,只是被那股压抑紧紧包裹,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捂住发痛的胸口,还没从那阵压抑的负面情绪中缓过神来,就听见自她穿越过来再也没出过声的死系统出声提示,把她吓了一跳,反而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车圆月心有余悸的站在原地,感觉到那阵情绪已经消失,周围花香阵阵,弟子往来,如方才一般安静平和。
她喘了口气,接着系统方才那一声提示问道:“通感?什么通感?”
天赋她自然知晓,昨晚已经将房中丢着的那几本典籍看完了,这世界里,所有人都修仙自由,但只有极少数人出生时能继承到天赋。
而这所谓天赋,也就如额外的高级技能一般,像什么操纵灵火、天雷,有则有,无则无,无法夺走或转移,有天赋的人自然修炼的灵术也比其他人更强大。
她还没遇到过有天赋的人,也没见过天赋的展示,有些难以想象,但没想到,她也有一个隐藏天赋!
只是听起来跟她昨晚看的那些不一样,她以为怎么也是些惊世骇俗的超能力,结果……通感?怎么听着一点也不惊世骇俗?
“通感:即宿主能够与世间万物感受共通,初阶段表现在可以感知他人隐藏或遗留的情绪、知觉,高阶段尚待宿主自身解锁。”
车圆月惊了,但又没完全惊。
“高级阶段?自己解锁?怎么解?”
“天赋解锁及掌握情况全靠宿主自身掌握,系统无额外任务设置,但如若天赋解锁级别过低,也会阻碍任务进展。”
车圆月:……
她真恨不得一掌把这个破系统拍回大脑深处,让它永远别再出来了。
纯自由养成系是吧?那她就玩转这个天赋给他们看看!颤抖吧,玄幻世界!
车圆月试着深呼吸,舒展感官,回想方才通感时的感受,向前踏了一步。
果不其然,又是一阵情绪袭来,她忍下心中的痛苦,转头环视,确认没人注意她,便循着这些情绪痕迹,一步步向后山走去。
随着她感知到的情绪越来越清晰,道路也渐渐变窄,光线逐渐消失,一片阴冷。
这是从隔夜饭变成新饭了?
车圆月踏进后山,明显觉得这边的情绪痕迹更加明晰。
她仰头望了望被山棱遮挡、狭窄黑暗的天空,又抬脚走进前方的洞穴,意外地看见洞穴中央一片黑压压的水池。
水面微微漾过一丝痕迹,池中的血水却纹丝不动,静静地盘在池水中央,显然这是一池死水。
车圆月先是惊愕地顿在原地,回过神来,又被这一片血水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伸手扶上身旁的石头,凝神片刻,似乎没有感知到危险的气息,便小心翼翼向前走去。
车圆月走到池边蹲下,望着那片血水出神,思索着这诡异场景的可能原因。
一路走来,她感受到的只有压抑的痛苦,没有愤怒和怨恨,亦没有阴谋气息,如果非要说的话,似乎还有一层内疚自责?
她正思索着,视线却被灰暗中几点明亮的粉色吸引过去。
车圆月有些惊奇地挑起眉梢,望着池边散落的几片樱花花瓣。
这些星星点点,她再熟悉不过——是这个世界的樱花,但……
车圆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天那个在她手心留下落花的人。
一想起那一幕,她就忍不住伸手捂住脸,不知是觉得尴尬还是什么缘故,脸颊竟微微泛起红晕。
许是出于灵树的缘故,花瓣虽落在这不见光日的地方,却依旧发出莹莹的微光。
车圆月一面用手背给脸降温,一面伸手拾起这些花瓣,本漫不经心的她,却在接触花瓣的那一刻意外感知到了淡淡情感。
那是一种不带任何负面情绪、只有一缕绝对纯粹的温柔。
在方才自始至终的痛苦与压抑中,这缕温柔像从天而降的救赎,她被这意外的温柔触动了心间一角,怔在原地。
明明是刚触发的天赋,这样的温柔亦是第一次感知,却让她觉得如此熟悉。
似乎在哪里,被这样的感情对待过。
车圆月觉得思绪翻飞,难以理清,于是皱眉伸出手去,想探进水里,试着探知更多的信息。
在她手指触碰水面的那一刻,一道清冷而急促的声音喊住了她。
车圆月循声望去的同时,感觉到指尖猛地被削痛,一股阴气像顺着她指尖钻遍她全身神经一般,将她本就无几的灵力削走。
“啊!”
她条件反射地抽回手,跌坐在地,疼出一层冷汗。
这水……能削去修炼者的灵力!
所以,进入这水池,又留下一片血水的人,是被罚?
而被罚的人就是……
一袭白衣蓦然在模糊的眼前荡开,车圆月忍下应激的泪水,顺着这衣摆慢慢向上望去,果然望见了朗月苍白淡漠的脸。
被罚的人,是朗月。
这个方才还在刺骨的死水中留下一片血迹的人,此刻已经挺拔的站在她眼前,依旧用那张清冷俊俏的脸,无所谓的望着她。
仿佛受伤被罚的另有其人。
“没事吗?”她还没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朗月已经垂眼向她伸出一只手,低低出声询问。
不知为何,他的嗓子竟然哑了,与昨日初见意气风发的少年比起来,似乎添了一份落寞。
车圆月望着那只落在她眼前的手,手心亦是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漫长的沉默,在二人之间停留。
朗月伸出片刻的手动了动,准备收回时,却被车圆月一把抓住。
他垂眼望向那个眼神突然坚定起来的少女,没有言语,手腕用力,想将她拉起。
可少女却岿然不动,只是望着相握的手,似乎在等待些什么,两人就这样一高一低,在阴暗的洞穴中牵住了手。
车圆月在感知,感知朗月的情绪。
方才已让她无比熟悉的压抑情绪,尽管早已消散,可她还是能从他的身上感知到浅浅的遗留。
果然是朗月,是他受伤被罚,而且是很重的伤。
车圆月的眼中闪过几分疑惑——朗月被罚?有可能吗?谁会莫名其妙罚朗月呢,而且还让他受了如此重的伤,简直恶毒至极。
还有——
车圆月心中莫名滑过几分情绪,想试着去寻找那缕温柔。
只是还没等她寻到那缕温柔留下的痕迹,已经握住她许久的手再次用力,终于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诶呀!”车圆月被这道力量打断了思绪,还没来得及站定身子,便一个不稳撞入了朗月的怀中。
她小而翘的鼻子蓦然撞上他的肩膀,发髻边花簪乱颤,擦过他的脸颊。
一阵混合着血腥气味的少年清香扑面而来,车圆月顿时觉得鼻尖生疼,忍不住吃痛出声,与她同时出声的,还有抽了一口冷气的朗月。
车圆月下意识伸手去摸鼻梁,却发觉鼻间血腥气息愈发浓重,她心道不妙,不会是流鼻血了吧!也太糗了!
可没等她验证自己鼻下是不是两道血柱,便看见眼前的肩膀被渗出的鲜血染红,而且愈来愈深。
“你……你没事吧?”车圆月瞬间清醒,被朗月突如其来的伤势吓到,有些手足无措。
她下意识去望朗月的脸,却被他偏头避开,只看见他白皙的脖间微微渗出的冷汗。
朗月脸色惨白,伸手掩住肩膀血迹,后退一步,无声地拉开了两人过于亲密的距离。
“我没事。”朗月停顿了一下,接着虚弱出声,“这里是朗家禁地,若无要事,请先回吧。”
“你的伤口破裂是我导致的,我怎么可能离开啊!”车圆月急得不行,血都哗啦哗啦往外流了,还在这里装高冷,干脆上前拉开他的手,想帮他查看伤势。
她赶在朗月避开她的手前,试着去触摸,努力冷静下来,运起灵识,果然将痛感共通到了她的身上。
“嘶——”虽然她心中已有准备,但肩膀撕裂的痛感袭来时,还是让她倒吸一口冷气,疼得咬紧了牙关。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朗月惨白的脸微微泛红,他本想握住车圆月的手腕,将她轻轻拉开,可肩膀的疼痛却蓦然减轻。
朗月眼中闪过几分意外,低头望向小心翼翼触碰他肩膀的少女。
车圆月脸色已经苍白,脸颊冷汗渗出,她注意到朗月的目光,抬头向他弯眼一笑,如夏花般明丽,点亮了黑暗的洞穴。
“我的天赋!厉害吧!这样是不是就不痛了?”
站在黑暗中的朗月,怔怔望着眼前少女明媚到有些刺眼的笑,眼睫微闪,心绪翻飞,很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他垂下眼,避开这不习惯的明丽光景,心间泛起浅浅涟漪,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声轻轻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