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肋骨》尔来八千岁

17、17/文字

　　任子木是闻到饭香味醒的。

　　她很久没有像这样熬一个大夜了，这导致任子木醒来摸索手机看到时间的时候有些懵。十……十一点了？

　　而更加惊悚的事情是，卜见竟然坐在餐桌边上，敲着笔记本，似乎在工作。而厨房的方向飘来了香味，所以卜见不仅没走，还做了饭吗？

　　而卜见似乎感觉到沙发上有所动静，转过身来，十分自然地说：“你醒了？正好我刚跟安娜她们对完项目，你先去洗脸刷牙吧，弄好了来吃饭。”

　　任子木很震惊。

　　但刚睡醒的时候她总是迷迷糊糊的，卜见正是坏心眼地利用了任子木的这个特点，不容分说直接先下了一连串指令，而没反应过来的任子木果然乖乖照做了。

　　任子木无知无觉地穿上兔子拖鞋，走进卫生间，此时她却敏锐地感觉到多了些东西，比如陌生的洗漱用品。

　　她叼着牙刷，耷拉着拖鞋又走到餐桌旁，透过玻璃的隔断层看到卜见在厨房里忙碌，桌上那台刚刚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是息屏状态。

　　氛围平淡又自然。

　　但此时任子木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她去找自己的日程本，她记得自己睡前应该是放在……但是本子不见了？本子去哪里了？

　　任子木有些着急了，但她就在自己记忆里的点位中找，找不到也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站在餐桌那里就直接询问卜见：“卜见，我的日记本呢？”

　　嘴里含着牙膏泡沫的任子木说话口齿不清，卜见正好端着煲粥的小汤锅出来，听不清楚任子木讲话，她反问：“你说什么？”

　　任子木又想直接咽了牙膏沫，但被眼疾手快的卜见直接用左手捏住了脸庞两颊，难以做出吞咽的动作，然后她听到卜见的声音里有些恼怒：“上次跟你说了，直接吞牙膏沫伤胃，你是经常这么做吗？这么熟练？去漱口来吃饭。”

　　“哦、哦。”

　　任子木摇摇头、又点点头。

　　但随着口腔变窄，刷牙的牙膏沫从嘴角溢了出来，难以避免地沾到了卜见的手套上，任子木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乖乖去漱口，然后再度回到餐桌时，看到一桌子丰富的菜色，更加感到惊讶了。

　　她突然想起来以前姥姥给自己讲的田螺姑娘的故事，贫穷的少年捡到了一只田螺养在水缸里，田螺为了报恩变成了一个姑娘，为少年洗衣做饭，最后他们成为了夫妻生活幸福美满……但问题是，卜见似乎也不是跟自己萍水相逢，至少任子木是为了报答以前卜见帮助自己的那么多恩情才同意去夜店接她。

　　至于成为夫妻，两个女孩子怎么能成为夫妻呢？

　　梅莉的脸突然出现在脑子里：“宝贝，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任子木有点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思维发散吓到。以前在国内的时候，任子木没有什么朋友，来到英国后上天似乎也在补偿她，梅莉、卜见、周雯雯、包括李安，几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成为了她的朋友。

　　和每一个人都能成为朋友，任子木有些陶醉这样的感觉，她的思想也受到影响，变得活跃了起来，而不再是只有学习。

　　但是任子木明明知道卜见是信教的。信奉主的信徒怎么会是同性恋！？

　　不知怎么的，任子木感到有点失落，但又有点放心。

　　任子木家里教导的“食不言”的规矩，其实是嘴里在嚼东西的时候不要讲话来影响别人。但因为任子木的父母长辈在家中吃饭时餐桌氛围很安静，几乎不谈论事情，所以任子木也习惯安静吃饭，有什么事情都等到吃完饭再说。

　　可是任子木想到刚刚卜见关心自己，但自己却把卜见的手□□上了牙膏沫，尽管卜见看起来不怎么在意，但任子木仍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坐立难安。她盛了一碗粥，细细地喝了，发现居然很对自己的口味。

　　她们面对面坐着，任子木喝完那一小碗粥，就先暂时停下了筷子和勺：“不好意思，卜小……卜见，刚刚弄脏你的手套了，如果你不嫌弃，我帮你洗一下吧。”

　　但是卜见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笑着向任子木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只在左手上戴手套？”

　　卜见有信心问出这样的问题，是因为她知道，任子木一定会承认。她的精神不像自己一样纤细敏感，任子木不会说谎。

　　“嗯。”任子木眼睛一亮，但又给自己的秒答找补，“唔，我只是有一点好奇，但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也可以不用知道。”

　　“我想告诉你。”

　　任子木屏住呼吸，她看见卜见脱下了那只洁白的手套，露出了……

　　从前任子木想，或许是卜见的左手有残缺，戴手套来掩盖自己的义肢，又或者是被烧伤了，有大块的难看痕迹，但她没想到是这样的伤痕。

　　“为什么有这么多一个一个圆形的烫伤？”

　　卜见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自己弄的，每次都用手背灭烟头。”

　　以前任子木的父亲抽烟，家里每个房间都有烟灰缸。任子木偶尔还看见父亲悄悄地用脚碾烟，后来父亲被母亲逼着戒烟了，原因是家里有她和女儿两个病号，受不了烟鬼。

　　任子木眉头微微皱起来，学着母亲的口吻说：“吸烟不好。”

　　她只是觉得抽烟不好，却没有觉得卜见不好。

　　卜见现在看任子木的所有细微表情都很可爱，尽管她是在嫌弃，卜见也觉得很可爱，只当小孩子的怄气，四两拨千斤就给忽悠过去了：“我知道，所以现在抽得少了。你不是也有很多坏习惯，刚刚刷牙的时候在找什么？”

　　任子木一噎，但她并不觉得吃牙膏沫是什么坏习惯，而且她也不是经常吃牙膏沫。

　　“我在找我的日记本。”

　　“啊，那个小本子吗？我看它放在沙发上似乎碍着你睡觉，就放到电视机下面的柜子上了。”卜见遥遥一指，任子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听到她说，“喏，就在那儿。”

　　任子木从来没有把日记本放到那里过，所以她也并没有到那里去找，她抛下碗，去把本子拿回来再坐下：“太好了，找到了，还好没有丢。”

　　卜见哭笑不得：“我觉得那个位置很显眼。你刚刚居然没看见吗？”

　　“我从来没在那个地方放过我的日记本。”任子木说，“我哥哥也说，虽然我东西放得乱，但好像有一套自己的秩序，所以不能乱动我的东西。”

　　一听这么说，卜见想起来早上打开冰箱看到的奇观，不亚于打开了一个百宝箱。而且这样的百宝箱似乎在这个小小的家里到处都有。

　　卜见的第一个问题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就要向她的小猫抛出第二个沾着蜜糖的小弯钩了：“我告诉了你我的一个秘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一个秘密？”

　　“什么？”

　　任子木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秘密，她只是有一些难以启齿的过往，如果这也算秘密的话。

　　仔细观察着任子木的卜见没有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卜见自然察觉到了任子木的走神，在卜见看来，数学天才、小提琴、小猫，这个女孩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秘密。然而现在她只想知道那个最简单的，以她们现在的关系，卜见也只能先问出那个最简单的。

　　“我想看看你的日记本，可以吗？”

　　任子木已经不知道从醒来后自己震惊的次数了，原来这也算秘密吗？卜见帮自己放本子的时候，居然也没有粗略地翻看一下吗？

　　那本黑色封皮的本子里的内容枯燥无味。就像所有的日程本一样，每一页代表一天，从早安排到晚，几乎精确到分钟。每一项基本都达到完成，除了一些突发情况。卜见草草地翻了一下，看到今天上午所有的计划都没有完成，视若无睹地往前翻去，又看到有天晚上任子木去了医院，便问了一嘴。

　　“我哥哥跟一位小姐发生了车祸，我去接他过来住一段时间。”

　　卜见合上本子：“你哥哥呢？现在不在这里了？”

　　“他在拉夫堡上学，来伦敦拍一些素材作业。昨天跨年的晚上刚走，回拉夫堡去了。”

　　“那很好啊。”卜见早就发现客房那里人去房空了，听到证实之后她笑得更欢畅了她突然想起来那些小字条，“为什么不在日记上写一写别的东西？”

　　任子木疑惑地缓慢地眨着眼睛：“别的东西？”

　　“比如你的生活感受，你的心情。我看到了你那些小纸条上的记录，很有意思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闹钟没响，任子木只觉得自己的老底都要在卜见待在家里的这一个上午翻完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记得所有的事情。但是我想留一些……或许可以称之为备注吗？”

　　不知道写给谁看的，但是任子木就是想写下来，想给每一个东西贴上标签，尽管只是一句无比平淡的主谓宾的句子。或许是变得更好记了，或许是写给不是人的存在看的。她无法更精准地表达了，如果卜见再问，任子木也无可奉告。

　　而卜见没有再追问了，她只是循循善诱地说：“只有计划的日记本也许太过无趣，或许你可以尝试着写一写那些写在便签上的东西。”

　　“哦，好。”任子木听到这样的话有点失落，原来在卜见心里，她是一个无趣的人？但她也不想做这么一个无趣的人……一个好像只为别人活着的、自卑的人。

　　卜见察觉到任子木莫名的失落，她说：“刘易斯·卡罗尔是数学家，但他同时也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作者。”

　　任子木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就像小猫一样：“我知道这本书，但我不知道作者居然同时是个数学家。”

　　“所以数学和艺术并不是彻底分离的，反而是一种相辅相成的状态。文字是精神的一种体现，卡罗尔的书也是受到生活的启迪，如果你感兴趣，我以后再跟你讲他的故事？”

　　卜见把日记本还给任子木，还是没忍住摸了摸任子木的乱糟糟的头发，心里叹一口气，想着等会帮这个不拘小节的女孩子梳一梳头。

　　“以后你会常来吗？”

　　任子木真的觉得卜见很厉害，学识渊博，又似乎什么都能做到。她从来没觉得学习艺术相关的就低人一等，但与李安那种义务教育出来的感觉不同，卜见更加的自由，她的知识体系更加宽广、多元而复杂。

　　而且卜见做饭比李安好吃。

　　这样的卜见让任子木想到了芸芸，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想到过芸芸了。对于一直住在城里的只有十岁的任子木来说，农村出身的到城里来读书的初中生芸芸就像一个阅历深厚的大姐姐。

　　任子木一直是那个懦弱又有点自卑古板的人，从小慕强的性格从未改变。在不知不觉中，任子木越来越依赖卜见了，但与幼时羡慕着芸芸的那份憧憬似乎不同。任子木不清楚对卜见是一种什么感觉。

　　或许试着用文字呢？就像卜见所说的。当能写出能真正表达自己的文字，自己就能知道了吧，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不常来。”卜见终于引诱着小猫彻底朝她露出了肚皮，“上次你问我会不会中文。我是不会的。但是我想请你做我的老师，所以我能成为你每天计划里的一步吗？可以平摊房租，然后我来负责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