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谣》连环

11、第十章

　　那迦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暗自心慌：他是海之王，他是秩序的维护者，权力的拥有者。如果说有正当的方法和足够的力量制裁陵迦的，那就只有他而已。可他有另一个尴尬的身份。
　　“您是要袒护他吗？因为他是您的弟弟？还是因为他地位尊崇，而章十是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沮丧，低头，“章九和章十，他们虽然不是什么王侯贵族，他们甚至连人形都没有修炼成，但他们是您的臣民不是吗？他们尊敬您，拥戴您，难道身为他们的王，连这一点点正义都不能给他们吗？”
　　我不知道我说的话会不会令海王动怒，我低头看着我的脚趾头，感觉有一双手轻轻扶上我的肩，我看到他宽宽的白色袖子在我们之间轻轻飘荡。
　　我抬起头来，他一向严肃的脸上眼神温和而宽容。
　　他慢慢说道：“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大鱼吃小鱼是我们的生存法则。如果你不够强，就理所当然应该是别人的食物。海洋尊重强者，只容忍强者生存下来……但我们从不浪费食物，从不会做进食以外的杀戮。所以，说实话我不太相信那迦会伤害同类。”
　　我也不太相信有这样单纯的人事关系，因此叫道：“这可是他亲口说的！”
　　“他也许自私顽劣，闯了不少祸事，但从不伤及性命。”
　　我的心冷下来：“那么我中的毒呢？难道也是一场由进食引起的误会？”
　　那迦只是这样回答我：“下毒的人已被我监禁，鉴于并未造成严重后果，所以暂时薄加惩戒，以观后效。至于章十的事，你放心，我会彻查到底。只要有证据，到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是给我，是给章大娘。”我闷闷地说。证据，我应该到哪里去找证据？
　　这个时候窗外山门处的火把亮了起来，然后紧接着一连串的火光，沿着上山的路一盏盏地亮起来，如同一条火龙般一直蜿蜒到神庙门口。
　　呵，上灯了，这意味着陵王宫的主人回来了。
　　我不知道那迦是怎么避开众多耳目潜进来的，但觉得陵迦一定不乐意看到他趁他不在家的时候跑过来。我不愿看到他们起冲突，因此轻轻叫起来：“您得赶快离开！”
　　可是回过头来，海王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只余淡淡的雾气迷梦般聚合离散。
　　我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甚至没有说一声再见，也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再来。他的气息，他的凝视，他的触碰一时仿佛还都留在身旁，慢慢地，过了一阵子，才象捉不住的美梦一般离我而去。
　　我真疑心这全都是一个梦，疑心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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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日，平安无事。
　　工作的间隙倚窗相望，天空里多出一种朱红色的鸟，时常从西边的天空三两成群地飞过。曼莲说那是海市要开的预告：朱鸟起后七日，四方十二国的水族神人都会携带天上地下珍罕之物互相交易，盛况空前。
　　“今年的海市，是在碧落海召开呢！”到了这一天曼莲无限向往，坐立不安，“主人会允许我们参加吗？我们会得到额外的假期吗？”
　　海市召开，身为碧落的王，那迦一定很忙吧？
　　正在削土豆的我早已熟练，心手两用，手中削个不停，脑中思绪泛滥：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是在接见各国的贸易商旅，还是在听取大臣们汇报政事？坐在皇宫内被万民仰望时候的他，是什么样子的呢？他还会记得关于章十的承诺吗？还会记得被留在这里的我吗？
　　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才等到又在我们这边开了，这次一定不犹豫了，把攒了几年的钱都花光才好！”象所有少女般赌着誓，曼莲嘻嘻笑着，拿出腰间小小钱包来，翻来覆去地数。
　　妙莲笑她：“你那些钱早也不是自己的了，还是花出去的好，免得买少了回来天天后悔。”
　　“虽然我还没几天工钱，不过当你用光了的时候，我可以借你应急。”我说。
　　曼莲抛了个媚眼给我，赞许我支持她的血拚计划。
　　这时我看到门口有银色长发一闪，心里咚咚跳起来。进来的人是陵迦。厨房内所有的人立刻开始专心工作。
　　我低头专注于手中的土豆。
　　陵迦在我身旁蹲下来，看着我一副厨娘的邋遢模样，笑道：“看看你，如果不说，谁认得你曾经是海王最宠爱的小人鱼？”
　　我不说话。
　　“来吧！”他拿开我手中削了一半的土豆，丢到筐里，“今天不适合工作，太阳很好，海水很暖，凤凰花开得要烧起来了，所有人都应当去沙滩上打滚晒太阳。”
　　“我呆在屋子里就好。”
　　他不肯放弃，继续诱惑：“海市开了，我打赌你从来没有见过比那更新奇好玩的地方！”
　　我试图叫自己不要跟他对着干，避免错误地引起他更浓的兴趣。“我想做完这个。”我说。
　　“来吧！”他抓住我的一只手臂。
　　我的忍耐失败了！神知道，当我看到他，心里涌起的尽是厌恶和恨。我宁可坐在土豆堆里，削一生一世的土豆，也不愿意配合他过一天无聊可悲的生活。
　　“我说不！”我挣回手，“一件工作是一件工作，你付了工钱给我，我有义务做好它。”
　　“这会儿哪里都不少你这几个土豆！”
　　“即使只是削土豆的工作，也请你尊重它。”我讥讽地说，“另外，我想我只有一件工作，我不加班，尤其是再多酬劳也不会做的那种。”
　　陵迦不怒反笑：“嘿，不要成天摆出一副小道学先生的样子，吓煞人！”
　　我差点给他气死。
　　“来吧，别煞风景！”他又露出那种狡猾到极致的笑容，“看看你的同伴，她们期待这个已经很长时间了。如果你不去，那么她们也去不了。你忍心么？”
　　我叹息——我看到曼莲的手交握在胸口，一双眼睛光芒闪烁，渴望之情溢于言表。好吧，为了你是值得的，我的朋友！我拍拍围裙站起来，抖落一身的土豆皮，伸过手去：“来吧，曼莲，让我们逛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