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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pter1 乌夜空啼江月寒(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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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最后的残辉投洒向江心,点点碎金在江面上起伏动荡。
遥望江天一色,云屏烟嶂,山岳草木一切皆沐浴在瑰丽的霞光之中,美得不切合实际。远处江面数点渔舟,在天地间时隐时现。近处江畔,苍苍蒹葭,暮鸿嘹唳,风拂过,芦叶翻伏,惊起数只栖身于江畔苇丛的野鸭,传来一阵渔民欢快嘹亮的歌声:
“……西塞山前白鹭飞喽——鳜鱼肥哟……”
“哈哈哈——……”
歌声与笑声回荡在广阔的天地间,是如此的豪迈与轻快,引得岸上匆匆赶路的行人不由纷纷侧首回望,只这一眼就叫他们惊艳,他们看到的当然不是渔民,而是另一道身影——
那是一抹俊雅的玄色,他身上的绝代风仪即便隔得如此之远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夕光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一道的金色轮廓,模模糊糊,但足以让人隐约地察觉出,那是一张恰到好处的脸,完美的如同玉匠刀下最好的作品。他只是这么闲散随意地站着,却有一丝清雅贵气萦绕周身,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似乎触及到了他的微笑。
只是当恍过神再要细看时,那条载着那位公子的船已经开远了。
船上——
“水泥就是水泥,男女通吃。”
一个懒懒的声音忽然在那位临风而立的公子身后响起。他脸上的表情不由难看了几分,侧眉扫了一眼身后:
“你若是真闲的没事儿就把书箱里的那几本《妇言》、《楚后记》、《女箴》好好读一读,学学如何做一个恪守妇道的大家闺秀。”
“昨夜烧饭的柴火不够,你说的那几本书比较无用,我通通烧了。”里内那人显然是故意气他似的,懒洋洋的又是一句,那公子忍了忍,最终选择装作没听见。舱内那人也没有再多言。但片刻之后,那人忽然又惊叫起来:
“水泥老弟,这上面有你诶!”
舱外依然没有回应,那人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往下讲:
“武林第一人,风意,人称松间月,取自‘明月松间照’,温雅俊逸,雍容贵气,常年一身黑衣,十七岁成名于江湖,至今仍是江湖十大神话之一。其人善也,文质彬彬……
“开什么玩笑!这在说你啊?!有没有搞错!……”念书的那人话语里透露出的不满越来越明显。
“南石北松,那个跟你齐名的小子是谁……南石:信少,人称石上泉,取自‘清泉石上流’……咦,怎么没啦?他叫什么名字,不会就叫信少吧?”里面传来一阵书页的响动,“水泥老弟,那个跟你齐名的什么泉的信少怎么没有介绍啊?”
一直充耳未闻,闭目养神的风意听到这句话终于开口了,他看了一眼天,却只回了一句:“连南风楼的资料里都没有他的介绍,你说你那本三流杂志会有吗?”
“喂喂,这好歹也是你创立的呀!”
风意扫了一眼舱内:“是不是我创立的姐姐你还不清楚吗?”他的语调明明很轻柔温和,却让身后的女子没由来地浑身一抖。
“不要以为我不清楚三年前你跟郭璟仪两个人趁我不在的时候,调动我的手下做了什么。”他斜睨着身后那个俏丽女子,脸上却是漫不经心的表情。
“怎么着!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它?你敢说你留着它没有任何居心?!”
女子终于不甘示弱,理直气壮地瞪回去。看什么看,死小子居然敢以下犯上教训我!
风意懒得理她,自顾自得又闭上了眼睛。
独角戏有什么好唱的!女子在他不满地身后撇撇嘴,低头继续翻着手上那本被她扯得有点起皱的书。
风意闭着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身心没由来的一阵舒畅。此刻,耳边只剩哗哗的江水声和身后安静的翻书声,晚风轻柔地抚摸他的衣袂脸颊,若有若无,凉凉的,柔柔的,像母亲的手。
他谈淡地感知着这一刻难得的温柔宁和,心变得很柔软。
或许是过于放松,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翻书声渐渐地停止了,没有注意到身后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待他察觉,耳边只剩江水在默默诉说着什么。
他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女子已经睡着了。
是错觉吧。他一边抱起那女子一边想,堂堂论剑公子意,号称“武林第一人”的松间月怎会有人觉得怜惜呢,那声叹息一定是错觉。
他抱着女子转入舱内。
江面上,不知何时寒月已然高高挂起,泄下一壶银辉,罩住了这个世间,远远地,渔火阑珊处,传来一声鸦啼。
寂寂流水,月寒凉。
“信少,寒烟姑娘已经收拾好了。”
青音在帘外躬身禀道。
“让她来见我。”
帘内那道紫色的身影轻轻晃了晃。
过了片刻,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来。
“进去吧。”候在门口的人温声对来者道。
珠帘一阵起落,一道曼影徐徐晃入眼帘,走到他跟前后便盈盈拜了下去:“寒烟拜见信少。”
泠泠的声音里依旧有着初见时拒人千里的味道。
“起来吧。”信少撑起懒散的身子,视线落在了跪在地上的水蓝色倩影,神态慵懒,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以后就不要穿浅色的衣服了,看得人心凉,差人给你上街挑几件颜色明艳一点的。”
刚起身的寒烟怔了怔,但随即顺从地应了一声:“是。”
信少眼底露出一抹不知是轻薄还是怜惜的笑意,此刻,他仍然是一身宽袖紫袍,层层叠叠的衣袖将他包裹在中间,但看上去潇洒写意,丝毫不显累赘。
“以后既然跟了我,就把名字改了吧,叫云宿,‘云歇雨宿夜归人’的云宿。”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
这回寒烟却没有应和。
他也浑不在意,静静地等着她的反应。
过了许久,他才听到寒烟近乎低喃的一声“是”。
信少“嗯”了声,不想再多言:“下去吧,我会兑现我说过的话,你明日就让青音带你去找蠡老怪,他会帮你找出真正的凶手。”
他又躺了下去,阖上眸子,仿佛在一瞬睡去了,安恬得像个没有防备的幼童。
屋子里却久久没有响起离开的声音。
“云宿可以选择跟着信少吗?”
云宿再次俯身跪拜,绽开的裙裾遮住了她瘦弱的身形,她忽然间觉得自己的声音好陌生。
起来。
她命令自己,身体却没有遵循自己的意愿。
这回换信少不再说话了,他闭着眼睛。
“信少,请让云宿跟着……”她抬起头执着地说,话未说完,信少就打断了她:
“假如有一天,云宿,你会恨我吗?”
一天?哪一天?她没有问,他也没有明说。
“不会,云宿决定的事,云宿这辈子都不怨不悔。”
信少睁开眼盯住她,一言不发,像是要把她看穿了。
“信少。”她固执地唤了一声。
他深吐了一口气。
“下去吧,以后你跟着幽篁。另外,我要在六月之前看到你有能力接手‘三芒星主’的位置,我的身边从不需要闲人。”
信少抚额躺下,心里有些自嘲笑笑。
也许,他是个残忍的人。
“是。”
她闭上眼睛缓缓俯下那颗从未向任何人低过的头颅。
我,会努力做到,与你,并驾齐驱。
云宿落下纱幔,刚一转身,看到了幽篁探头探脑的样子。
“寒烟姐姐……”幽篁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寒烟的表情让她下意识的有些紧张。
云宿不禁莞尔:“你这副样子是做何?信少又不会吃了我。”
“信少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幽篁迫不及待地问,云宿低头浅浅地笑了。
“他要我以后跟着你,并且给我改名叫做‘云宿’,‘云歇雨宿夜归人’的云宿。”
幽篁错愕了。
云宿见她没有回应,困惑地侧头看了她一眼,幽篁立刻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她虽觉有些古怪,倒也没深究,又说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就离开了。
幽篁望着那抹水蓝色的倩影渐行渐远,眼底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神色,像是悲悯。
信少,就连这样的女子你也不放过吗?
有一声,不知是谁的叹息落了地。
很快消失在了风里。
“信少。”
就在云宿出去的刹那,一道鬼魅的影子闪入这座雅间。
“完成了吗?”
那人立刻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信少面色如常地快速浏览了一遍。
之后,那张纸被那只修长苍白的手移至烛台上方,他看着它在转瞬间被火苗吞噬。
化为灰烬。
信少一面轻拨指尖,似要弹去手上的余灰,一面问他:
“杏花楼的那个沈莫三的尸体现在在何处。”
“已经烧了。”
“灰呢。”
“和在煤灰里了。”
“做得好,去那边复命吧。”
“是。”
水晶帘一阵窸窣的动静之后,室内归于一片沉寂。
信少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花架上的那盆郁郁青青的吊兰,眸光微敛,心神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