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降落》三拾叁

60、第六十章

　　杨君鸿是下午到的，到江屿房子的时候差不多傍晚，等他们做完，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卧室的窗户依旧只拉了一层纱帘，透进来些许外头稀疏的月光，杨君鸿在床上沉沉地睡着，呼吸沉缓绵长，即便睡着的时候手臂还牢牢环在江屿身上。

　　江屿背对着他侧躺在床上，明明身体疲惫却睡不着，等杨君鸿睡熟之后，他小心地把杨君鸿的手拿开，从床上下去，没有穿拖鞋就光着脚悄无声息地从床尾绕过，出去卧室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两人的衣服还丢在地板上，江屿一件件捡起来，没心思整理随手往沙发一扔，然后走到电脑桌前坐下晃了一下鼠标。

　　电脑是待机状态，鼠标一动屏幕就亮了，客厅没有开灯，屏幕幽蓝的光照亮江屿的脸，他点开邮箱里面的那一封邮件，点击回复，在键盘上敲下几行英文，表示自己非常高兴通过面试，已经做好赴美的一切准备。

　　江屿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跳跃着，关于怎么回复他早就想好，所以打字速度很快，没两分钟就写完了，之后就停下来。

　　小鱼干本来在睡觉，被他的动静惊醒，从沙发跳下来，在黑暗中伸了个懒腰，之后无声地跳到了电脑桌上，猫头凑近屏幕，眼睛好奇地看着上面密集的字母。

　　江屿把它抱到腿上，一只手抚摸它柔顺的皮毛，另一只手操纵鼠标移到发送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目光又移到邮件上，最初收到的那一瞬间的确是兴奋的，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兴奋感逐渐褪去，更多现实的问题涌进大脑。

　　原先以为至少工作还能带给他不变的安全感，如今工作也即将出现变化，这意味着他的亲情、爱情和事业在同时发生改变。

　　对于江海澜的那个孩子，江屿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当不知晓这件事，江海澜既然不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她还是他最亲的姑姑，这一点不会改变。

　　关于出国交流，他想他大概率是会去的，他的确不喜欢改变，去一个陌生国度，意味着要适应新环境认识新的人，忐忑在所难免，但他已经是个成年人，有能力应对。

　　那么最后剩下的就只有爱情，江屿不知道单方面的爱恋能否称为爱情，但杨君鸿是最令他感到手足无措的。

　　除了青春期对赵柏庭萌生过的朦胧好感，江屿在感情上就是一张白纸，这么多年来，这张白纸上也不过只写了“杨君鸿”三个字。

　　他原本想跟杨君鸿好好谈谈，此刻又觉得没有必要了，杨君鸿这么着急跟他回家无非为跟他上床，在他眼里两人不过肉.体关系。

　　但江屿又忍不住想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夜，做完之后相拥着等身体的悸动过去杨君鸿总会帮他洗澡，每次出差帮他带书，在他被骚扰的时候保护他，他们对坐吃饭，一起买菜，靠在沙发上吃西瓜看电影，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杨君鸿的手臂总会牢牢环住他。

　　他今天只来得及问了杨君鸿那一个问题，之后两人只顾做.爱，连话都没说几句，杨君鸿总能迅速挑起他的感觉，他便也把其他的抛到一边，专注去享受身体的愉悦。

　　那么这是爱吗？江屿不确定，他感到混乱，无措，不知道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

　　但他知道如果他点击鼠标把这封邮件发送出去，那就等于亲手把杨君鸿三个字从他这张纸上擦掉。

　　他舍不得。

　　江屿对着屏幕坐了很久，最后还是把那封邮件存进草稿箱里，他没有回卧室，就蜷在沙发上凑活一晚上，早晨是被刺眼的阳光照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杨君鸿站在沙发旁边，正居高临下盯着他看。

　　江屿把眼睛闭上，坐起来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缓了缓才又睁开。

　　杨君鸿皱眉，“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为什么睡沙发？”

　　“你打呼噜我睡不着。”江屿随便扯了个理由，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紧接着就绕过杨君鸿去浴室洗漱。

　　杨君鸿似乎被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江屿刷牙的时候他才进浴室里，站在镜子前面跟他对视，问道：“打呼噜你怎么不把我推醒？”

　　江屿嘴里含着泡沫，没有回答。

　　他低下头把泡沫吐出来漱了口，再抬头的时候镜子里已经没了杨君鸿的影子。

　　洗漱完之后时间已经不多了，江屿在衣柜里找衣服，杨君鸿那边也收拾好，打好领带之后穿上外套，接了个耿楠的电话。江屿猜应该是耿楠到楼下来接他了。

　　等杨君鸿挂断电话，江屿才平静地对他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谈谈吧。”

　　杨君鸿正在戴表，闻言没有抬头，只问道：“谈什么？”

　　现在讲太匆忙了，江屿问：“你晚上有空吗，等晚上回来之后再说吧。”

　　大概是听出江屿语气里的认真，杨君鸿终于抬起头来看他，过了一会儿说了好。

　　但是当天晚上杨君鸿没能回来，临时有应酬，江屿等到11点他还没结束只能自己先睡了，第二天醒的时候杨君鸿躺在他旁边，从后面紧紧搂着他，身上还有未散的酒味，好像连澡也没洗就直接上床睡觉，江屿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忍不住伸腿踢了他一下。

　　早上起床又是一番匆忙，临出门前江屿特意让杨君鸿早点回，杨君鸿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到晚上又临时有事，重复了之前一天的情形。

　　等杨君鸿终于有时间，江屿又被医院的事绊住脚，回家的时候杨君鸿已经睡着了。

　　站在床边的时候江屿就在想，怎么回事，他竟然连和杨君鸿好好谈一谈的时间都找不到吗？他真想抓着杨君鸿的肩膀把他摇醒，但看杨君鸿那张英俊脸上疲惫的神色又有些下不去手。

　　眼看回复邮件的限期就要到了，江屿难免急躁起来，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知道他收到了邮件，周国栋当即发出一声猴叫，跳起来直拍桌子。

　　柳熙和张家安都没能过面试，另一个名额给了消化内科的一个医生。

　　两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沉着脸朝外走，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

　　周国栋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激动，讪讪地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但神情依旧十分兴奋，仿佛即将出国的人是他。

　　马晓雨咬了一下嘴唇，走到江屿面前笑着说“恭喜江老师”，江屿看出她为自己高兴是真，但高兴之下还藏有担忧，于是说道：“走手续还需要半年，这段时间我都会继续带你，到时候你也该差不多转科室了。”

　　马晓雨眼睛有些红，点了点头。

　　很快侯琳也知道了，在江屿查房的时候拉着他，冲他挤眉弄眼，周国栋在一旁心领神会地说道：“江老师，你不得请客庆祝一下吗？”

　　江屿没跟他们说自己还没回复那封邮件，他压下心头的烦躁，想着都是关系不错的同事，自己无论如何是该请一顿饭，于是说道“你们选地方，我请。”

　　吃饭的时间定在周五晚上，大多数人都有空，正好侯琳第二天就出国去休假，那天下午江屿快速处理完手头工作，准备先去餐厅的时候，周国栋叫住他，支支吾吾又不说什么事。

　　江屿追问，他才一咬牙说：“那个江老师，秦怀玉问他能不能也去……”

　　起因是周国栋他们想给江屿定个蛋糕，打篮球的时候就问秦怀玉知不知道哪家蛋糕房比较好，秦怀玉立刻推荐一家，问周国栋是不是要过生日。周国栋说是给江屿送行，秦怀玉立刻急了，当即说蛋糕他来买，能不能让他也去。

　　这段时间秦怀玉不能去医院找江屿，就玩起曲线救国，对周国栋殷勤得很，每次一起打球都买水买吃的，在场上的时候还专门传球给周国栋让他投篮，以至于周国栋现在在那片街心篮球场都有了得分王的称号。

　　周国栋吃人嘴短，架不住秦怀玉求他，他也觉得江屿对秦怀玉好像也没那么烦，于是答应冒死替他问一句。

　　周国栋问完就开始忐忑，忍不住想扣手指，谁知江屿想了两秒就说行，然后就拿上车钥匙，问他和马晓雨：“我现在过去，你们跟我车一起吗？”

　　江屿订的是一家西餐厅，牛排披萨汉堡意面还有各种小食应有尽有，想吃什么可以自己点，科里之前聚会去过一次，侯琳他们觉得环境还不错就又订了那里。

　　餐厅预留了包间，除了心外还有急诊的两人以及经常合作的一个麻醉科同事，加上秦怀玉正好八个人。

　　江屿进包间的时候秦怀玉已经到了，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一把椅子上，盯着面前的蛋糕发呆。

　　看到江屿，秦怀玉立刻站起来，有些紧张地喊了声“江医生”，江屿看着他笑着说：“来了？那一起坐吧。”

　　除了麻醉科的同事临时加了场手术，其他人很快就到了，热热闹闹围坐一桌。包间里是个长桌，秦怀玉本来想挨着江屿坐，但没好意思，就屈着长腿坐在桌角，一边听江屿跟同事说话一边拿番茄酱沾薯条一根根往嘴里塞，囫囵嚼几口就咽下，根本没尝出什么滋味。

　　聚餐九点就结束了，侯琳第二天要赶飞机得先回去收拾行李，周国栋和马晓雨顺路，两人打车一起走，剩下的人也都各自回家，就剩秦怀玉。

　　江屿跟秦怀玉说一句“走吧”，接着带头从餐厅离开，走到了外面的马路上。秦怀玉默默跟在他身后。

　　等到停车地方的时候，江屿停下来，见秦怀玉还跟着他，于是笑了一下，问道：“晚上蛋糕你买的？味道挺好的，谢谢了。”

　　秦怀玉心里难受了一晚上，忍不住问：“你真要走吗？”

　　江屿没说话，秦怀玉当他默认，眼圈顿时红了，低下头用手背抹了一下鼻子，这才又抬起头来小声说：“我会想你的。”

　　江屿此刻终于正视起秦怀玉，他一直觉得这个小孩说喜欢他就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先是在医院挂他的号，接着又在街心公园守他两个多月，此刻流露出的不舍也那样强烈和真实。

　　他心情有些复杂，看着秦怀玉问：“你不想我走吗？”

　　秦怀玉说：“当然不想。”

　　他们就站在街边，车辆行人穿梭往来，月光、车灯连同街边繁华的霓虹招牌交相辉映，江屿有些触动，他沉默了一会儿对秦怀玉说：“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秦怀玉猛地睁大眼睛，“谁？”

　　江屿又平静说道：“但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秦怀玉问：“他为什么不知道？你没告诉他吗？”

　　“是啊我没告诉他，”江屿缓缓地点点头，“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也都应该说出口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这样有勇气。”

　　秦怀玉张大嘴巴，从表情看似乎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江屿也明白，毕竟他年纪尚小，阅历不那么丰富，理解不了也很正常。

　　江屿对他说：“回去吧。”说完就按钥匙准备上车，秦怀玉却急忙叫住他。

　　等江屿回头，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类似信封的卡片，递过去说：“之前你问我画展的事，最近正好开始了，我问我家里要了邀请函，你想去的话我们一起去吧。”

　　江屿没有动也没有伸手，秦怀玉又急忙说道：“以朋友的身份也不行吗？”

　　大约过了十几秒，江屿终于动了，伸手接过来，点头说道：“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