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降落》三拾叁

19、第十九章

　　江屿回了办公室。

　　那张联合培养项目的申请表他已经填好，搁在抽屉一直没交，今天是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了。江屿原本还在犹豫，突然间就下定决心，下午一上班就去医务办把表交了。

　　医务办的小姑娘跟他说就等他了，然后把江屿的表跟张家安和柳熙的申请表归拢在一起，拿去找顾欣仁签字，临走之前她还笑着对江屿说：“江医生你一定能选上，我们都看好你。”

　　江屿对她说了谢谢。

　　表交完之后，他慢慢地往办公室走，路过那条玻璃连廊的时候往下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杨君鸿上车离开。

　　杨君鸿像是有感觉般，已经探身准备钻进车里的时候又直起身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瞬间江屿都以为他看到自己了，但杨君鸿很快又转回头坐进车里，江屿想他或许只是随便回头看一眼而已。

　　顾欣仁和杨崇山有点交情，知道杨崇山住院之后特意去探望，江屿陪她一起。顾欣仁跟杨崇山聊了两句，他站在旁边有些走神，并没注意两人聊了什么。

　　期间李勤也过来一趟，在杨崇山的要求之下同他说明了检查结果，包括手术与否的利弊风险，杨崇山听完沉默一阵，并没有要和江海澜商量的意思，只说自己会考虑。

　　李勤没再说什么，临走时跟江海澜打了声招呼，说有事只管找他，如果他在手术就找他手底下的那个姓韩的副主任。

　　江屿旁观这一幕，心想江海澜应该早就打点好了，所以杨崇山一醒就立刻有人通知她。

　　江海澜在杨崇山病房一直呆到傍晚，江屿下班前去的时候她还在。

　　病房里护工不在，医生护士也都出去了，只剩江海澜背对着门口坐在病床边。

　　听到开门的动静，江海澜回头看了一眼，见是江屿似乎松了口气，“怎么过来了，忙完了吗？”

　　“嗯，”江屿说着走进去，“忙完了。”

　　杨崇山又睡着了，嘴唇有些苍白，眼睛紧闭，呼吸平稳，看起来睡得很沉。

　　怕打扰杨崇山，两人说话声音都压低。江海澜看到了江屿眼下的青色，说道：“你前一晚没休息好吧，今天早点回去吧。”

　　“我不累。”江屿问，“您吃饭了吗，我去食堂给您打一点饭吧。”

　　江海澜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没胃口。”

　　江屿注意到江海澜重新化了妆，但妆容也掩盖不了她神色间的疲惫，想来是前一晚在公司也没时间休息，今天连轴转又来了医院。

　　江屿有些心疼，说：“姑姑你先回去吧，熬夜伤身，现在这种情况你更要多保重身体，有我在这里看着姑父。”

　　江海澜神情像是被什么微微触动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说道：“好。”

　　她看着江屿，露出欣慰的神色，说道：“你姑父没事，你也不用在这里守着，我请了两个护工照顾他，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听话。”

　　江屿点头说好。

　　江海澜打电话给秘书，秘书很快安排车到楼下等她，她便拎起包走了。

　　江屿在病房呆了一会儿也回办公室，换好衣服离开医院之前又去杨崇山病房看了一眼。

　　出乎他意料，杨崇山竟然醒了，正坐在床上吃晚饭。

　　见到江屿，杨崇山似乎一点不意外，招呼他进去坐，江屿便走过去在病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病床前头的移动餐桌被支了起来，上头放着七八个圆形的铁饭盒，菜色荤素搭配，光看就让人有食欲。

　　杨崇山胃口也很好，问江屿吃不吃，江屿连忙谎称吃过了。

　　杨崇山便也不勉强，在他吃饭的时候，江屿无事可做，只能打量这间病房。

　　这种特护病房心外也有，房间宽敞，里外加起来接近一百平，除了病床还有一张陪护的单人床，除此之外还有沙发，墙上挂着电视，靠墙的柜子上摆着微波炉和方便冲饮用的咖啡茶包，旁边还有个冰箱。布置得跟家差不多，目的就是病人有个舒适的环境，心情舒畅恢复得自然也更好。

　　杨崇山就着菜吃光一碗米饭，之后又喝一碗汤，江屿见他还想喝，起身给他用勺子又盛了一碗，杨崇山没说什么，接过碗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

　　江屿坐回椅子，后背挺得笔直，并不敢往后靠，两只手也端正地放在大腿上。

　　杨崇山把第二碗汤也喝完了，姿态优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让护工把餐盒收走。

　　护工收拾好之后就关上门出去了，病房里只剩杨崇山和江屿。江屿顿时感到有些局促，不安地在椅子上动了一下。

　　杨崇山让他把床头调到合适的高度，江屿一边按遥控器一边问：“您觉得怎么样，这个高度合适吗？”

　　杨崇山向后躺着试了一下，终于感到舒服了，他靠上去看着江屿说道：“舒服是舒服，但这是病床，再舒服也不能一直躺着。”

　　江屿不知道怎么接，只能附和说“您说的对”，之后便安静下来。

　　杨崇山也沉默一阵，突然问他：“江屿，你觉得我该做这个手术吗？”

　　江屿有些诧异杨崇山会询问他的意见，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想了想，斟酌着措辞说道：“我的意见是尽早手术比较好，虽然是良性肿瘤，但生长速度很快，未来会发展到哪一步很难说，尽早处理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杨崇山闻言缓缓点了点头，话锋却一转说道：“可是手术是有风险的。”

　　江屿坐直了身体，看着杨崇山认真说道：“手术的确会有风险，没人能保证万无一失，但是请您相信我们医生的技术，尤其是李勤主任，他在这方面有很丰富的经验。”

　　杨崇山闻言笑了一下，江屿愣了愣，不知道这个笑容意味着什么。

　　杨崇山之后就没再说话，他双手交叉在一起握了握，眼睛望向前方关着的电视屏幕，侧脸对着江屿。

　　虽然年过五十，但杨崇山依旧十分英俊，江屿想他年轻时容貌一定更盛，才能吸引到富家千金一见钟情。

　　因为常年健身，杨崇山身材也维持得很好，外表看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而岁月还为他增添了成熟男人的气质，气场也强悍，在他身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带来的压迫感，不自觉屏住呼吸。

　　江屿不由自主想到了杨君鸿，从样貌上来说，杨君鸿其实跟杨崇山很像，父子两人五官都很立体，尤其眉目深刻，嘴唇削薄，看人的时候眼神凌厉，只是杨崇山更多是不怒自威，而杨君鸿的眼神里则带了点阴沉和凶狠。

　　江屿想着想着有些走神，想起在卫生间里和杨君鸿的争吵，貌似是他吵赢了，杨君鸿最后看他的眼神带着明显的讶异和错愕，但他并没有觉得轻松。

　　江屿低着头，无意识地扣弄着指甲，直到杨崇山喊他名字才把他的思绪拉回来。

　　杨崇山不再聊手术的事，而是突然关心起他的工作，问他有没有什么困难。

　　江屿恭敬说道：“都很好。”

　　杨崇山说：“我听你们顾主任讲你报名参加了一个才人交流项目，要去国外待两年？”

　　江屿啊了一声，没想到杨崇山会提这个，点了点头，又道：“现阶段只是报名，还要面试，并不一定就能选上。”

　　杨崇山也不知怎么回事，又笑了一下，说道：“你们顾主任对你可是很有信心，你自己也要有这份自信，如果需要的话，姑父可以为你运作。”

　　江屿是真的感到惊讶了，以往杨崇山也会关心他，但更多是出于客套，是看在江海澜的面子上随口一问，今天江屿能感到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关心他。

　　他同杨崇山对视，灯光下杨崇山的五官都显得柔和不少，模样仿佛一个温和又耐心的长辈。

　　江屿有些感动，他是别人对他好一分他就会回报十分的类型，于是对着杨崇山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谢姑父，”他说，“但我还是想凭自己的能力去申请，您说的对，我该对我自己有这份自信，我也相信我有这个能力申请上。”

　　杨崇山又笑了笑，说了句“好”，他今天表现得当真像是个慈爱长辈，又问江屿：“好像也一直没见你谈恋爱，有喜欢的人了吗？年轻人拼事业重要，但是爱情来了也要抓住。”

　　江屿不知道杨崇山怎么突然又关心起这个，当下心里有些打鼓，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微笑中带了点腼腆地说道：“目前还没有遇上合适的。”

　　杨崇山沉吟一阵，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才又说：“选择事业和选择婚姻同样重要，不要仗着年轻就为所欲为，千万不要在一开始就选择一条错误的路，否则再想挽回就很难了，你觉得呢？”

　　说这句话时，杨崇山依旧是微笑的，眼神也是柔和的，江屿同他对视，那一瞬间他都要以为杨崇山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心跳几乎暂停。

　　他努力不躲不闪地看着杨崇山，点头应是，直到杨崇山又跟他聊最近的时事新闻，那种心悸的感觉才慢慢退散，而他也迟来地察觉到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没多久杨崇山就有些累了，头又疼得厉害，叫护士进来给他打止痛针，江屿把床头放下让他躺平，又关掉了灯，之后一直坐在旁边直到杨崇山睡着。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琢磨杨崇山今天这一席话的用意，并没有什么结果。太阳已经落山，外面的会客室透进来些许亮光，整间病房幽暗昏沉。

　　身后的门在这时被人推开，江屿还以为是护工，想着护工回来他正好可以走了，谁想转头看去时却看到了杨君鸿。

　　杨君鸿进来后像是随手一勾又把门掩上，然后才走到病床前。看到杨崇山又在睡觉，他皱了皱眉，露出疑惑又嫌恶的表情来。

　　杨君鸿刚一出现江屿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本想直接走，但是本着医生的职业道德，他还是跟杨君鸿说了一下情况。

　　“姑父刚打了针，现在睡了。他晚饭吃了不少，胃口不错。”

　　杨君鸿看着他没说话，因为背光，表情不甚清晰，江屿只能看到他望过来的黑沉沉的眼睛。

　　这种沉默让江屿又有些忍不住，他察觉到近来自己面对杨君鸿时脾气明显变得急躁，但他忍不住，他压低声音，语气明显冷下来，说道：“你还有什么其他想知道的事吗，我一定知无不言，要不要他晚上吃几碗饭喝几碗汤都跟你汇报？”

　　杨君鸿还是不说话。

　　江屿不想再待下去，反正他也准备走了，于是绕过杨君鸿朝外走去，刚动一下就被杨君鸿抓住了手腕。

　　“你干什么？”杨君鸿手劲很大，江屿甩不开，又怕吵醒杨崇山，只能压低声音质问。

　　杨君鸿用行动回答他，突然一下子将他抱了起来。

　　骤然的失重感让江屿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他赶紧用手背堵住嘴。

　　他双腿悬空，只能勾在杨君鸿身上寻求支点，手臂也死死抱住他的肩膀，整个人完全攀附在杨君鸿身上。

　　江屿感到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厉害，但杨君鸿似乎对这种状况很满意，就这样维持抱着他的姿势原地转了一圈，还跳了两下舞步。

　　江屿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还是该生气，他放下捂住嘴的手，改去掐杨君鸿的肩，同时低声对他说：“你有病啊？”

　　江屿好歹一米八出头，体重也有130斤，杨君鸿抱着他却毫不费力，轻描淡写说道：“我本来就有病，你又不是第一天认得我。”

　　江屿有些无奈，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软下语气说：“这里是医院，外面都是人，你放我下来吧杨君鸿。”

　　杨君鸿停下来，过了一阵，果真轻轻地把江屿放下，江屿双脚刚一落地就瞪着他把他狠狠推开，紧接着往病床看去。

　　刚才那一刻他真怕杨崇山忽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

　　杨君鸿也朝病床看去，又转回头，不太高兴地掐着江屿的下颌把他的脸掰朝自己，“你看他干什么？”

　　江屿一把拍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大步朝外走了出去。

　　杨君鸿看着江屿从治疗室走出去，又推开外面会客室的那道门，他这才收回视线，走到病床边，垂下头，漆黑的眼珠盯着杨崇山，忽然露出三分邪气的笑容，亲昵的语气喊了一句“爸爸”。

　　杨崇山没有回应，心电监护的信号很平稳。

　　杨君鸿收敛了笑，重新变得面无表情，又看了杨崇山一会儿，抬手整理了一下散开的领口，转身离开了病房。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