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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罪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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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他是可以逼桓意怜答应,不然决计不走的。
然而桓意怜一直紧抿着唇。
巳绥记忆深刻,若是这样逼人,桓意怜会连着几天都不吱一点声。
以前两人还不是处于这种情形下的关系时,巳绥就找寻过时机问桓意怜,为什么以这样的方式回避问题。
桓意怜很多时候不愿回,只是巳绥问得多了,有次稍微透露了一点。
他说以前喉咙受过伤,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说话。
或许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坏事,但对桓意怜来说,这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因为他发现,很多人或者事都可以用沉默来规避。
生气也好、逃避问题也罢,用嘴说出的东西都没有一道眼神直接来的冲击力强。
一味地说不想、不愿做、不喜欢,或就某件事争论,嘴巴磨破皮了最终也带不来任何改变和结果。
不如不说。
这之后反而很多事,能得到和以前不一样的结果。
“不说话也可以,”巳绥说,“但是情绪一直闷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有些感受总要通过一个阙口向外表达,你若信任我,把我当成倾诉的对象可以吗?可以只是一个真实的表情,或者简单的动作。”
那时桓意怜没应他,巳绥却清楚地感受到,桓意怜脸上的表情比以前丰富了。
再后来……
巳绥从思绪中收回神,看着如今在眼前的人。
现在桓意怜表面上比以往温和了许多,甚至还会在一些平常的小事上用诙谐的语言逗乐,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来。但归根结底,只是多了一层伪装罢了。
巳绥好似叹了一口气,捏了捏桓意怜的耳垂,道:“饿了就先吃。”
桓意怜颔首,然等巳绥走出去后,他也没动筷子。
“什么事?”巳绥问等候在乔树底下的容竹。
“南关口那边下来了一行人,为首几人疑似穿着朝廷的官服,”容竹道,视线在巳绥过来时已经从桓意怜身上离开了,“看他们马车行驶的方向,应该是要来主城这边。”
巳绥昨日派出的鹰隼其实早发现这行人了,他们过南关口所途径之地都被巳绥记了下来。除此之外,巳绥还知道这行人过南关口进望东后不久,这行人马的数量好像有了变化。
“他们若是踏进外三城的范围,不用管什么,直接拿下。”巳绥道,“届时让霍书达押送到主城来。”
容竹不动声色地看了巳绥一眼。
之前只要听到京都或者朝廷的风声,巳绥都是第一时间跑去处理这些人的。
容竹掩盖住眸中的异色,道:“只是……”
巳绥急着回屋的脚步一顿,停住问:“还有什么事?”
容竹一副有话想说又不好开口的模样,最终在巳绥快要蹙起眉头前,谨慎道:“潜伏在京都的探子来报,朝廷有一重臣犯了大罪,私逃出京,现在朝廷正在派人四处缉拿。
“说是如若发现地方私藏罪犯,处以同罪并剥夺当地主管官员的政治权利,委派朝廷官员辅助新任官员一同管治当地。
“朝廷现在怀疑人在望东。”
巳绥听后冷笑一声:“望东可不归他们管。不管这所谓的重臣是潜进了望东被他们找到,还是我直接包庇人,和他们都没干系。”
“放的什么狗屁话。”
巳绥甚至根本不过问这人的一点信息。
反正望东和京都的关系本来就僵,巳绥不介意进一步僵化,闹开了,结果要么就是望东被京都以不正当武力收回,要么就是拼成功了,望东独立出来,自己发展。
当今这皇帝的名声早在前朝三子夺嫡中就臭了,再将望东名不正言不顺地收回,整个大幽国都得开始动乱。到时候各地藩王、州府长官都开始蠢蠢欲动,天下大乱,根基还未稳固的新帝能支撑着这走下坡路的王朝多久?
巳绥不怀好心。他心思恶毒,且毫无怜悯,他甚至希望天就这么烂掉好了,反正这世道也没什么好的。
容竹提醒了巳绥一声:“大帅,我认为打破的时机还未到。”
“东夷人不时来犯,只要特木尔不死,其侵犯就源源不断。我们承受不住东夷和京都的合力打击。”
容竹还以为巳绥想大不了鱼死网破,和京都大闹一场,最后谁都不落好。
殊不知巳绥想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一整个王朝的颠覆。
“京都还没有吐露有关这个人的任何信息,大概只有追捕的人清楚,”容竹说,“大帅,如果发现行踪有异的京都人员,私以为还是当即缉拿,押送去京都处理才好。”
这样京都就寻不到借口来对付望东。不仅如此,还得给予望东以回报。
不过费点力,最终还是件好事。
只是容竹自己心里清楚,他存有私心。
他想要正前方屋里,那个莫名其妙来到望东的人……
滚回去。
巳绥沉默许久,最终下令道:“望东各地军队都加强警戒,留意主城外所有逗留在望东的京都人的踪迹。”
“这行穿官服的人应该是来追查那所谓的罪犯的,外三城放松限制,准许他们进。”
巳绥说的是主城外,那就不包括排查主城里的京都人了。
容竹垂在一侧的手心捏紧了些。
只听巳绥接着道:“只许进不许出。”
“若是他们在进外三城前找出了人,也想办法弄到外三城里来,叫霍书达不要动他们,一直耗着就是。”
距他们有一段距离的桓意怜目光慢慢投向了巳绥。
桓意怜自小五感较常人敏锐,巳绥与容竹虽然离他有些远,然两人的交谈还是被桓意怜悉数听进了耳朵里。
紧接着桓意怜思索了起来。
这些年京都和望东的关系早就脱节了。
望东除了老百姓或许还和外地有血缘上的牵连外,其管理体系中原有的官员早就在安阳王逃跑时带走了一批,另一批先前的官员也在战乱中死的死伤的伤,渐渐从官场隐退了。
加之大幽国在先朝就遗留着地方自主权过大、中央决策在地方落实不到位的问题,望东先前的官员隐退后,新上任的官员几乎由地方自主选举,早就和京都没有了什么联系。
这一番下来,更是让战乱后的望东一步步与当时毫无作为的京都割裂了个彻底。
朝廷这时派官员来地方,还是望东,根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举动。
望东或许面子上做好看一点,敷衍完这些朝廷官员再将人送回去,再不济撕破脸皮,直接拦住人,让他们连望东境内都进不了。
看京都如何处理后一种结果。不过无论如何,这些朝廷官员只要进了望东,权力都是行使不出来的。
没有意义的事京都不可能做,除非进望东的这行人本身有实力 ,不用靠着名义上的权。
桓意怜手指无意识地推敲着。
“在想什么?”
巳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屋内,见桓意怜一直发呆出神,问了这么一句。
“没什么。”桓意怜收回思绪,暂时不准备在这里想事。
巳绥也没多过问他,看时辰已经要过午膳的时间点了,摸了摸碗的边缘。
里面的膳食还热乎着,于是他催促着桓意怜快些用膳。
“先吃,”巳绥将碗筷往桓意怜那边推了推,“别凉了。”
桓意怜默默拿起了筷子。
“若有人来找我,让我跟他们见面说一声。”
“不用见面,”巳绥道,“我会找人回他们。”
桓意怜抬眼看他。
“别担心,会和他们说清楚的,下午就送你回去。”
巳绥确实就只是想带桓意怜来这边看看而已,他清楚桓意怜来望东有目的。
但既然桓意怜没明说这目的,巳绥便自己猜测,能帮一点是一点。
只是中间自己占点什么好,就另说了。
“……嗯。”桓意怜心不在焉地结束话题,知道巳绥怀的什么心也没点破。
一顿午膳用下来,巳绥基本都在留意着桓意怜吃了什么、能吃下多少,自己就扒拉了几下,最后和桓意怜一同放下筷子。
桓意怜喝下一口浓茶,巳绥就自己端过漱盂,让桓意怜吐到里面。
桓意怜拿漱盂的手一顿,停滞片刻,一口将浓茶咽下了。
巳绥见状,默默放回了漱盂,装做没事人一样起身去拿东西,过一会又到桓意怜面前来。
“现在时间还早,你想在屋里待着还是出去随便走走?”
其实桓意怜现在并不是很想和巳绥待在一起。
巳绥很快就看出来了,但就是赖着,委婉道:“就一个下午的时间,我不做什么。”
桓意怜想了想,独自站起向门外走。
巳绥跟他走到门口。
“聊聊吧。”桓意怜看着院内的绿草地说。
才刚站一会,桓意怜就不自觉地往门框上靠去,瘦削的身形被风吹得极为萧瑟,巳绥过去为他拢了拢衣裳。
“别站这里。”巳绥说,“风大。”
桓意怜却摇了摇头,无视掉巳绥的话语,自顾自说道:“我在京中任内阁辅臣,拜首辅陆霖璋为师。”
“陆霖璋在先朝时做过太傅,为帝师,教养的正是当朝皇帝。我入陆霖璋门下,利益与他深度捆绑,他是皇帝的人,我便也追随皇帝。”
“皇帝野心勃勃,当初三子夺嫡之争他胜出后,就立即斩杀了余下两位竞争对手,其余未参与到争夺之战中的皇室成员几乎都派去了边远之地。这几年京都逐渐壮大,对地方的关注度也日益上涨,首当其冲的是泉平六州地带。”
“三年时间,泉平六州官府人员无声无息地经过了一番流转和洗礼,主要在于六州地带不属藩王管辖、官场体系也不以血缘为纽带,是故以京都好私下安插进自己的人调任到地方做长官。”
“一个广袤肥沃的腹中地带,皇帝能在三年内将话语权夺回大半,你以为会是好对付吗?”
巳绥无声地注视着眼前的人。
“别看如今帝位不稳,”桓意怜不看他,却是很平静地陈述着,“实则京都大大小小的人都在附庸新帝,他们上下一条心,义中五府又多藩、亲王,血脉到底紧密连接京都,只要出不来一个强王,还是只能依附京都。”
“帝位总有一天稳固下来,帝王也容不得地方权利大过中央。”
说到这,桓意怜戛然而止,说的那一长段话尽数消散在风里,无声无息地吹动着周遭的每一片地方,久久回响。
巳绥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
“由那些只顾自身利益的人来一统天下,听来最为可笑。”巳绥说,“六年前他们只顾自己,任望东子民身处火海中而不过问,不就是直接放弃了望东?然六年后的今天,望东还得对其俯首称臣,实属滑稽。”
“桓意怜,你明明亲眼见证过望东当初的战乱。”
这也是事实。
桓意怜缓慢垂眼,掩盖住眼底的眸光。
“我想我说清楚了,陆霖璋为我老师,我归属皇朝一派,服务于京都。”
“巳绥,我到底为什么来望东,来望东又有什么目的?究竟是我自己要来,还是受了派遣而来?你觉得答案还不够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