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谍过家家]想过平静生活有什么错》天之方兮望美人

13、深夜聊天

　　如今劳埃德收下了热牛奶，不过这位父亲并没有急着痛饮一番，主要是牛奶此刻也很烫，所以他当前更倾向于哄孩子回去睡觉。
　　不过利奥依旧乖巧地站在沙发边上看着他，一副“你不喝光牛奶我就不回去睡觉”的样子。
　　劳埃德略感无措地抓了抓自己稍显凌乱的头发，他很擅长更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但他不太擅长跟一个长得与自己酷似的便宜儿子在深夜捧着个牛奶杯子单独相处。
　　于是他随便选了个话题开口道：“我刚才以为你们睡着了……”
　　【毕竟你小子平时一旦睡着也是谁都叫不醒的。】

　　金发的小男孩朝他眨眨眼：“因为阿尼亚已经睡了。”
　　听到这个回答，劳埃德很疑惑：“阿尼亚是否睡觉跟你醒过来有什么关联吗？”
　　“是这样的，父亲。”利奥平静地回答，“我们两个之间如果全都休息了……总得有只眼睛睁着。”

　　劳埃德愣了一下。
　　【原来如此，是警戒心吗？做哥哥的人自愿承担起深夜警戒的职能……对于这个明明很喜欢睡觉的孩子而言，保护妹妹已经是一种本能和职责了吧。】
　　【可是利奥，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啊……】

　　他看向这个孩子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和怜爱起来，说道：“我明白了。但现在爸爸回来了，你可以放心地去睡觉了。”
　　劳埃德先生本以为利奥会欣然点头，但是这个小孩子只是嘿嘿直笑：“我要监督父亲把牛奶喝完！”

　　“……什么事情都要管一下，迟早累死你。”
　　这个年轻男人小声嘀咕着，但是手还是老实地拿起放在桌上的杯子，轻轻喝了一口，热饮下肚，他感觉浑身上下的疲惫感冲散了许多。
　　【难怪社会上有很多男人要求哪怕自身晚归回来，妻子或者仆人也要为他们及时备好醒酒的热汤……家庭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吗？】

　　在他默默喝牛奶的间隙，利奥跑去捡起了放在地毯边上的几本漫画书，打算等会拿回房间的书架上摆放好。
　　劳埃德的视线跟着那几本漫画停留了几秒，他其实也已经看过那部作品——不然也不会买了全套作品奖励给儿子——有些好奇地问：“利奥，为什么你会喜欢这部作品呢？”
　　利奥：！！！
　　他抱着漫画书呆呆地看着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的父亲，疑惑起来。

　　【这个问题……当初买书时他不是问过我一次了吗？可是现在又问一遍？】
　　【难道父亲是另有所指？想要从我口中听到什么不一样的回答吗。可恶，要是阿尼亚在的话，听一下父亲的心声就知道答案了。】
　　【让我想想——要知道，漫画女主角“罗斯”是个美少女杀手，而约尔小姐也据说是个杀手。莫非……父亲是要看看我对“新妈妈”的态度如何吗！？】

　　胡思乱想的利奥先是皱眉不解，然后恍然大悟，旋即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这一过程让捧着陶瓷杯的劳埃德看得一脸茫然——其实他就是新手父亲跟便宜儿子之间的随口聊天，没话找话，一时间忘了自己其实之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于是他听见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的儿子以一种骄傲又天真无邪的语气说：“因为我以后想当杀手！”

　　“噗！咳咳咳……”
　　猝不及防的劳埃德差点被牛奶给呛到。
　　被吓了一跳的利奥连忙跑过来拍拍他的背部，顺势偷偷整理一下父亲背上的“线”，理顺了他的呼吸，这才让劳埃德感觉舒服一点。
　　这个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的恢复速度稍快了些，只当是先前没有呛到多少牛奶，所以他如今只能苦笑着看向满脸担忧的利奥：“利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梦想呢？”
　　【一般男孩子的梦想不都是军人或者科学家吗？】

　　劳埃德很清楚，小孩子们会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包括且不限于什么“恶龙”“勇者”“太阳”之类的乱七八糟“职业”。
　　然而比起各种光怪陆离的梦想，这个成年男人更担忧的是过去有谁灌输了这些血腥错误的思想给尚未成熟的孩童，从而让这个孩子认为“未来的人生只有当杀手这条出路可言”。
　　恶意扭曲孩童的三观，肆意灌输错误的思想，让孩子们变成战争的牺牲品，化作那残酷绞肉机的一份子……这种人间悲剧，多年来生死间闯荡的“黄昏”早已见多了。
　　这也是他为何莫名紧张的缘由。

　　“因为，”利奥神情颇为别扭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想保护妹妹。还有……”
　　他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劳埃德先生，这个动作速度快得几乎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还有父亲……”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把母亲列入这个保护名单……但我希望可以。】小孩子非常害羞地想。

　　听到这样意想不到的回答，劳埃德再次沉默起来。
　　过了片刻，他忽然伸手把儿子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咦？”利奥不安地扭着身子，想要跳下去，“父亲，您这是……”

　　“利奥，不管你以后是想当杀手还是别的什么职业，都没关系。”劳埃德温和而坚定地注视着那双与自己颇为相似的蓝眼睛，缓缓说道，“但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的这种要守护重要之人的决心。”
　　男孩子安静下来，静静地听着。

　　劳埃德继续轻声述说：“事实上，我也是直到长大成人才明白了一个道理——其实人生有很多条道路可以走。”
　　“可是为人父母，我更希望你和阿尼亚能走上一条光明坦荡的大道，而不是……从事那种黑暗中才能生存下去的职业。但是未来倘若没有机会去拥抱光明，那也没关系。”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露出了一个难得发自真心的柔软笑容。
　　“……你不要愧对自己的心就足够了。”

　　利奥呆呆地看着他坚定温柔的面孔，感觉自己又有点想哭了。
　　【父亲，你希望我和阿尼亚都能在阳光下生活……可是你所从事的“间谍”这个职业，明明也是在黑暗中才能求生啊。】
　　可是这话他不能说，因为男孩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知晓父亲的真实职业的，要是阿尼亚在的话也许还能插科打诨一下。
　　但如今他只好用手抓着劳埃德的衬衣衣襟，闷闷地“嗯”了一声。

　　劳埃德并不在意他的反应稍显笨拙，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个长子的心思比一般小孩更深沉复杂一些。
　　【是因为孤儿出身吗？】
　　心里头这样想着，劳埃德嘴上又开始哄孩子：“父亲带你回房间睡觉，这样才能长得高，好不好？”
　　利奥点点头，他怎么能拒绝这样说话舒服得让人想要眯起眼睛来发出呼噜声的父亲呢。

　　于是金发男人把他从腿上抱起来，把孩子送回了他的儿童房，还给利奥掖好了被角，坐在床边安抚这孩子：“晚上的话我会守夜，你只要放心睡觉就好——可以做到吗？”
　　在被窝里露出一个小脑袋的利奥想了想：“我努力……”
　　劳埃德摸摸他的头毛：“真乖。”

　　但就在金发男人准备说晚安道别之际，躺在被窝里的利奥毫无征兆地开口了：“其实……我记得以前的一些事情。”

　　劳埃德停下想要站起身的打算，低头惊讶地看着愿意主动袒露些许过往的男孩子。
　　除了知晓这两兄妹毫无血缘关系以外，他并不太清楚孩子们的过去。既然弗兰克那边查不到太多详细资料，他也没有问过他们任何相关的事情，生怕触动了小孩子的伤心事。
　　不过既然利奥愿意说几句，他当然也是乐意听一听的。
　　“是怎么样的事呢？”

　　“我的故乡有很多麦子……每年到了秋天，到处都是金黄色的。好像大海一样。”
　　利奥的双手抓着被子边缘，眼神也开始迷离起来。

　　劳埃德一边倾听，一边猜测判断起来。
　　【据我所知，东西两国都不是主要的产麦子的国家，利奥大概率是北方那几个农业国家的人？】
　　【至于别国孤儿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国的孤儿院……嗯，这年头也很正常。】

　　“关于我的妈妈，有记忆以来我只见过她一次。”
　　并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的利奥依旧小声地说：“——在她的葬礼上。”
　　“……”
　　坐在床边的劳埃德格外沉默地听着，在这个已经熄灯的房间里，他的身影如古希腊的雕塑一样巍然不动。

　　“我问过爷爷，为什么别人都有母亲，而我没有呢？”
　　“爷爷说……妈妈的工作是继女。之所以会很年轻的就去世，也是因为生病了。”
　　利奥的语气很平静，但是任何人都能听出那不过是情绪上的伪装，就像是脆弱冰面底下所蕴藏的暗流一般。

　　“但是我记得村里人说过，我妈妈一开始也不是想要做这个工作的。她以前出去买东西，结果被路过的军队抓走了……等到没打仗，她回来了，也没法再读书，只好又继续这样子挣钱。”
　　“所以到头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后来爷爷也走了，我就变回一个人了。至于阿尼亚，是……之后在孤儿院认识的。”
　　说到这里，小小的男孩子努力盯着眼前的天花板，尽量不让眼角的眼泪掉下来时被父亲察觉。

　　昏暗与寂静中，利奥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那只手温暖、厚实，带着成年人的体温，有着让人安心的感觉。
　　“……一直以来，真是辛苦你了。”劳埃德很认真地说。
　　利奥过了好几秒才问：“真的吗？不会是骗我吧。”
　　“真的，对抗生活的苦难本身就是非常勇敢的行为——你做得很好，不愧是男子汉，利奥。”
　　“嗯。”
　　利奥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高兴，但同时他也有些好奇：“父亲也这样被你的父亲夸奖过吗？”

　　劳埃德·福杰陷入了回忆和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回答：“没有。”
　　“什么？！”利奥很惊讶，“父亲明明那么厉害——”
　　由于眼前的刘海被手掌压着，男孩子看不清此刻劳埃德先生脸上的表情，他只是听见了这个男人轻声地笑起来，然后那人说：“因为我的父亲是个很严厉的人，很少夸赞什么事情，更别提夸奖我的所作所为了。不过我母亲是个很好的人……我很爱她。”
　　除此之外，劳埃德就没再说什么了。

　　——没有后续，便是没有结果的亲缘。
　　【父亲的爸爸妈妈应该也不在了吧……】
　　于是，一种奇妙的冲动涌上利奥的心头，他猛地从被窝里伸出两只手，一把抱住自己脑袋上、那只属于父亲的手，旋即大声说：“虽然我以前没有父母，可是我觉得父亲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超级棒！我和阿尼亚都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现在已经没有别的亲人夸奖你，就让我来夸奖吧！】

　　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劳埃德不笑了。他沉默了很久。
　　“谢谢。”他说，“你们也都是很好的孩子。”

　　“等约尔妈妈来了的话，日子还会变得更好吗？”利奥问道。
　　男孩其实有点不安。
　　因为他知道“杀手”这个职业意味着什么，那绝非漫画里那样嬉戏打闹，而是货真价实的血腥和死亡……利奥亲身体验过那种滋味。
　　最接近的时候，他距离死亡只有一线之隔。

　　“当然。”劳埃德毫不犹豫地说道，“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的——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