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思》寒水石

9、往事

　　但没想到的是，两人一进来便被分开了。

　　弦思见身旁没了人，随即点燃灵灯去寻人。

　　她没进过七苦塔，不知道会遇上什么，虽然已经给了两件法器保命，但被迫分开总会出现一些始料不及之事。

　　转了一圈依旧没找到，看来得先破塔才行。

　　弦思走到边缘，摸到塔身。

　　这座塔里充满了黑雾，这些雾会吞噬光亮，连灵灯也仅能照见一拳距离的地方。

　　她将灯举高，依稀看到塔身上刻的字。

　　七苦塔本就由佛门所造，她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塔内会有佛经雕刻其上。

　　若这塔本质是仿照佛门之法所造，那也该如此，果不其然看到了刻字。书上说，每层塔的刻字将会是破这层塔的关键所在。

　　她将灯凑近查看这些字，密密麻麻刻写的却不是佛经，倒像是一些人、妖、仙的生平往事。

　　鹳山有一女妖，三百年修得人形，三百年踏其大道，后死于七百六十一年，死后将一生所知所想奉于塔内。

　　笺国一妇人未足月诞下死胎，胎头长角，其尻有尾，形似猫身。其族人视为妖孽，将妇人与死胎剔除氏族，死后送入此塔。

　　池华仙人，原兆阳仙门掌门首徒，因犯贪欲，贬其下界镇守寒渊谭共计五百八十年，死于……入塔。

　　看到这里，弦思皱了下眉，上面有几个字似被利爪泄愤般狠狠划掉了，她若有所思，越过这里，继续看下一则。

　　塔身这么一圈看下来，发现刻在上面的不是死因不明便是死于非命。

　　她又转回被划掉字的地方，刚抚上那些划痕，下一瞬，有东西朝她扑来，弦思没回头，一个侧身已捏着诀打向它后颈，未料，后颈处竟钻出一只人头眼看就要咬上她，弦思连忙将手撤回并急急向后退去。

　　那方重归黑暗，只听得那东西噗呲噗呲的喘息声。

　　随后，脚蹄声绕着她四周不断响起，似要消磨她的神志，弦思气定神闲地提着灵灯看它表演。

　　许久，见她丝毫没有惧意，蹄声渐乱且踢得一下比一下重，一声嘶鸣后，再度朝她袭来。

　　弦思将灯抛上空，念咒增大光照范围，那东西一入这范围，弦思便趁机将准备好的锁魂链朝它掷去。长链绑上它的整个头颅，将它拉得踉踉跄跄。

　　进到光亮处，看清了它的面貌。

　　似兽非兽，似人非人，有角无尾却是人身四蹄，整体看下来既和谐又古怪。

　　这东西试图退回暗处而在不停用力挣扎，弦思险些便要拉不动，加了力咒后，才把握住长链。而后默念法诀，长链应术语发出金光，刺激得它又是一阵发狂怒吼。

　　弦思面色不改继续念诀，长链逐渐变得金红，绑住头颅的地方开始滋滋冒出白烟，它被烫得不住哀嚎加大挣扎力度。

　　念完法诀，弦思低呵道：“去！”锁魂链瞬间飞转而上，彻底将它缠了个结实。

　　刚想拿出乾坤袋收它，它却一下子裂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残体，瞬间四散逃向了暗处。

　　弦思未料到有这一手，让它逃离而去，转眼便没了影。

　　眼见抓不住也便没再管它，收回锁魂链，将灵灯唤回手中，再次看向方才被打断的地方。

　　想了下，用了复原术，将字迹恢复回去，而那段话的最后，是说池华仙人被人挖了心脏而死，尸体还被丢进了这座塔。

　　还是死于非命。

　　她又仔细看了遍刻在塔内的字，死于非命占了绝大部分，要是这样，会不会那些死因不明的也是如此？

　　妖界、人界、仙界还差个冥界，便凑齐了四界，不、不对，已经凑齐了。往生者不再进入冥府轮回，而是归属于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便是另一个冥府。

　　想通此节，弦思也知道了怎么破这塔。对，是整座塔，而不是一层。

　　之前想错了方向，她以为会和佛门的七苦塔一样，需要一层层打通，但现在看来却是和书中所说完全不同。

　　这塔只能仿其形而不能画其骨，更别说偏离了锻造之心。

　　佛门的七苦塔是为了弟子能感受尘世之后再脱离，而这座塔便是倒反天罡。那么，破解之法也可以逆转。

　　先脱离再入境。

　　想着，她盘腿坐下，设下禁制，进入冥想。不一会儿，神识自头顶飘出，虚无状态的她看见了许多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

　　那一城池人的一部分生魂或受着烈狱火刑，或受拔舌之痛，或被油锅烹食，各种刑罚皆与冥府大同小异。

　　城中精魄已被炼作魔气，生生不息供养着这座塔。那些死于非命被丢进这塔的人、妖、仙，尸体被七拼八凑成了一只魔物，也就是她先前差点抓住的那只。

　　再深入些，弦思发现这里已完全成了一个小型世界。

　　顺着魔气走还能看到生前人的所有事，照此演变，可让这些生魂生生世世轮回于此，但因缺少法则，也只不过是一世又一世经历此生。

　　弦思找了许久，方从一城人中找到朝策的踪迹，而他此刻已化作刚呱呱坠地的婴孩，前尘尽忘再历今世。

　　她到底是迟了，本以为有玄流伞在侧能抵抗一二，却是未料会到这般境地。

　　进了轮回，不到死亡不可出。若是贸然动手，不仅会损伤他的本体，还会使其情感记忆丧失。所以，她得等他死去才能出手将他捞出。

　　这边只想了一瞬，那边已经开始在学着走路。

　　这么看的话，时间流逝也快，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

　　弦思隐在黑雾中默默看着，小朝策从一步一晃到健步如飞再到牙牙学语，下个画面便是摇着母亲的手闹着要去学堂习课。

　　大概学堂这些事没什么可记住的，除了捉弄人之事，其他都一闪而过，到了他八岁生辰才慢下来。

　　家里为他置办了生辰宴，之前每年也都会过，可这次时间却如此缓慢流动，想是这天应该有很值得记忆的事发生。

　　前头一如往常，就在他母亲为他端上一碗长寿面，笑呵呵让他一口气吃完会长命百岁时，门外传来一阵犬吠。他父亲见狗叫不停，出去呵止，却许久未回。

　　他母亲下意识觉得不对，立马将他藏于地洞下。他惶恐不安躲着，听母亲的话捂着嘴不出一点声响。

　　等过了一天一夜，不见父母掀起遮掩物，又等了一天终耐不住饥渴便自行撞开了洞口。

　　顺着洞口摔坏的瓷碗望去，家里一片狼藉，似被人翻箱倒柜找着什么东西。

　　而他的母亲就这么仰躺在堂前，血淌了一地。他愣在原地没敢动，随后想起什么奔出门外。却见他的父亲伏趴在门廊上，双手朝前扬着，想要极力抓住什么。

　　还没等他上前，从屋顶上跳下两个人，拎小狗似地提起他的后领，恶声恶气迫问他，可他早已没了魂，一声也不吭。

　　两人恼羞成怒，提剑就要杀他，幸而张路云道长云游路过将他救下，之后见他天资极佳便收入门下带回苍济山。

　　山上的记忆也是快速闪过，在学有所成时，他偷偷下了山，几经辗转找到了当年那两个人，将他们跪杀于父母坟前。

　　报了仇后，朝策一改往日作风，不再拼命修行，能躲的懒便不会主动去动。之后有了小师弟，这种行为更是得寸进尺。

　　张路云道长为防他日渐消沉下去，便给他定了每月去灵衙领任务的规定。

　　之后便是日常出任务交任务，在此过程中，他救助了许多人，其中不乏失去父母的孩童。

　　那些没有去处的孩子，他统一安置在了一处书塾里，每月交完任务便会去看他们，给这些孩子送吃食与用具。

　　而他拼命去挣取的渡厄草和紫韵心，也是因为有些孩子受妖毒所噬靠紫韵心保命，或者气运不佳需渡厄草改善以维持日常活动。

　　大概是他没走过人生一半的路，接下来的日子更是模糊，差不多到了一瞬一年的程度。

　　等他寿终正寝那刻，弦思眼疾手快将他的魂魄捞出轮回，而后去找本体归位。

　　朝策睁开眼的那一刻，感觉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他伸伸懒腰，一扭头看见弦思不动声色地盘坐在旁边被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出现的？”

　　弦思看向他，见他没什么事，便站起身道：“有一会儿了。走吧，我们先出去，我已经知道这塔是怎么回事了。”

　　说着，祭出泽苍剑，从虚空抓出一把须子粉递给朝策，“撒在身上，等会儿待在我身边别乱走。”

　　朝策瞅着手上小蟹仔似的东西，犹豫再三还是依言弄到身上。

　　再看弦思已开始一剑剑劈向上空的黑雾，在劈了近三十剑，她临空以血为介画出一道阵法，将黑雾吸收过来，又朝四周打出一掌掌金印。

　　周围此起彼伏响起嘶鸣怒嚎，魔物前仆后继朝他们涌过来。

　　朝策忙抽出身后剑斩落一只只魔物，几近应接不暇，好在他身上有须子粉，除了魔物别的东西还不敢靠近。

　　等法阵吸饱黑雾，弦思将法阵翻了个面，变化手印，以阵法为中心的地方突然绽出一株株彼岸花，并向外延展。

　　只要将此世界运作根本打破，也就不足为惧。

　　没有死亡花引，怎能叫冥界？

　　随着红蕊铺天盖地吐现，这座塔终是承受不住，似是骨头断裂般响了两声后洞门大开。

　　“走！”

　　弦思一把抓着朝策的手腕飞出塔外。

　　站定，弦思与朝策回头朝七苦塔看去。

　　隐于黑雾中的高塔此刻在内里彼岸花的侵蚀下，伴随着野兽的狂暴声不断开裂，最后像吃爆了的肚皮般轰然炸开。

　　弦思挥手开出屏障挡下朝他们飞射而来的塔块，而后对朝策道：“你留在这儿，我去收尾。”

　　未等他回答便飞身而上，朝策只来得及看到一片虚影在他面前闪过。

　　他闭回半张的嘴，决定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以免给人拖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