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浮生小茶记：宿命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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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之家】
她不知道第几次跟在浑千手身后来到文府了。
明明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但他的确给过自己父爱，哪怕少得可怜。
明明不想再见，却始终克制不了那股名为思念的感情，总想着再多看他一眼，一眼也好。
“小公子，又见到你啦。”他吊儿郎当的和月澈打着招呼，随即惋惜的说道：“哎，你说你什么都好，长得好，人也聪明，怎么就偏生是个哑巴，还眼盲呢？真是老天不开眼啊。”
为隐藏身份，月澈这次打扮成一个黑发黑眼、又哑又瞎的少年。她怕见到浑千手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平白惹人猜疑。
也因为未来的人不可影响既定的过去。
【你这次成功了吗？】她用手语比划着。
浑千手想起文熙载的话，心情骤然低落，觉得这条神偷之路好像没什么意思。自己铆足了劲，人家却只是陪他玩玩。任谁都咽不下这股气，却又不得不服。
“你说，我真的还要当神偷吗？”浑千手坐在她身边看着夜空中的星河点点，好像自己就是其中黯淡渺小，最不起眼的一颗，“哪有我这么没用的神偷。”
月澈犹豫了一番，朝着他做出一段手势：【你会成为最厉害的神偷，独一无二的神偷。】
“谢谢你的安慰啊。对了，给你这个。”他递给月澈一串糖葫芦。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小公子就是有一股莫名的亲近之意，好像自己亏欠她很多，想要弥补她。
见月澈接过糖葫芦吃着喜欢，他躺在屋顶上发问：“看你穿着也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不回家，住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我家人...都已经去世了。】
“啊？！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就是人家的伤心事。
【没关系。】随后她强忍着颤意问道：【那你的家人呢？】
“我爹大概不想看到我这个不肖子孙吧。一年到头不着家，也没在江湖里混出什么名堂，真是没出息啊。”
月澈握紧糖葫芦，在心中极力否认着：不是的！爷爷很想你！他一直在盼着你回去，能够一家团聚...
【或许你该常回家看看他。】
“我会的。”浑千手朝她露出轻松一笑，“你别整天老绷着个脸。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和老人家一样严肃。认识你这段时日就没见你笑过。”
【我...我只是笑点比较高。】
“那不行，小孩子要多笑才会长寿。”
可无论他怎么逗，月澈都笑不出来。
因为她的心太苦了。
【神通之术】
这次的任务格外简单，简单到她很快就搞定了一切，只是她还不想走。因为她想等到浑千手学成浑手偷魂再离开，并且还得躲着最光阴。未来的人不属于过去，会被对时间极其敏感的他发现异常。而当下的最光阴不认识她，恐怕发现她之后就会将自己就地正法吧。
她可不想挨刀子。
【最近几天你别去文府了。】
“为什么？我刚学了一门新技术，还想着去试试看呢。”
【文府近日不太平。】
浑千手对她的话将信将疑，可出于担心自己的小命，还是选择了偃旗息鼓。但当他听说暴雨心奴的事之后对月澈是心悦臣服。
“小公子当真神机妙算，足不出户也能知天下大事。”
【那你日后得多听我的话才行。】
要是他能多听听廉庄的话就好了...月澈紧紧捏住了手中铜钱，紧到...险些被薄薄的铜钱割伤。
纵然她料事如神，但也没想到浑千手会将自己吹得神乎其神，到最后竟然传出谣言：公子一卦，名动天下。
哪怕隐居深山，也有人想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找到她，只为求她起卦。
见自己给她惹来这么多麻烦，浑千手不断对着她道歉，还买了许多礼物。不过月澈也不甚在意，只将那些东西都好生存着，直到有人送来一份请柬。
“是琅华宴的请柬？！”双眼瞪的和铜铃一样，他不断擦着自己的眼睛，生怕是看错了，“天哪...你要去琅华宴了！”
【我不会去的，请你帮我把请柬送回去吧。】
“为什么？！你比他们都有能耐！”浑千手为月澈鸣不平，“这样惊艳绝才的人埋没在深山老林里，太可惜了！”
【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出门会加重我的病情。】
这...倒也是...
看着“体弱多病”的月澈，他认可了她的说法。
染上风寒本就是她的应对之举，可以避开很多麻烦，但文熙载对占卜之术兴趣浓厚，多次前来请她出山却皆被拒之门外。为逼她现身，探其实力深浅，他们只好动用了一些小手段。
半个时辰。这是月澈松口之后给的时限。
见她身体孱弱，行动又多有不便，文熙载也不好逼人太甚，答应半个时辰一到她便可自行离去。
半个时辰，也足以试出她究竟是江湖骗子还是真有本事了。
【神魔之语】
月澈不想引人注目，在浑千手的搀扶下特地选了一个离主位最远的席位。但他们对她实在太过好奇，从出现那一秒开始就有人不断投来打量的目光。
“你...还好吧？”浑千手此时心中更加懊悔不已，生怕出什么事，让她病上加病。
不过月澈还是一派云淡风轻。
这才哪到哪，神域里那帮老东西的风刀霜剑她都照单全收，更何况他们。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月澈身上。
她放下茶盏，不急不躁的“环视”一圈。
明明是个瞎子，却让所有人感到她正在盯着他们。那种眼神，像是能从双眼看到内心深处的灵魂。
似探究，似看透，似让心底的隐晦秘密暴露无遗。
许多人禁不住这样的目光，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见此情形，她引用了弃天帝的经典名言：人间，又污秽了。
文熙载一向温和儒雅的脸忽然僵硬，随后立即解围道：“小公子真会说笑。如今武林风波不断，可不就是污秽了吗...”
一句俏皮话，引得众人连连发笑，缓解了僵局。
浑千手一直在不断看向那空空荡荡的元字第座。原本他还想瞻仰一下“刀转千战，未尝一败”的刀神风采，但月澈咳的越来越严重，沙漏也只剩薄薄一层，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到他失望的表情，月澈不疾不徐的喝下一口茶。
九千胜当然不会来，因为这一年他结识了最光阴。为避开二人，她早就用计绊住了他们的脚步。算算时辰，大概等她离席后他们才有可能将将赶到。
算计这两个人，她可不会手软。
文人雅士间的明争暗斗并不比刀光剑影温和，可无论旁人说什么，月澈总能四两拨千斤的推回去，直到元字第座处传来异动。
没想到他们破阵的速度比她想的要快许多。不过也没关系，说了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谁都留不住她。
将已经计时完毕的沙漏推到前方，月澈示意浑千手扶她离席，再也不管后续发生了什么。
【神召之意】
喉间一阵痒意，月澈扶着树不断咳嗽，忽然感觉到一阵腥甜翻涌。
迟疑着打开手掌，那点点妖艳刺目的血花让她心中顿感不妙。自己应当是感染风寒，怎会病的如此严重。
难道...是因为她在此停留过久，时空在逼她即刻回到未来吗？
可是她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啊...
浑千手见她身形摇摇欲坠，嘴角隐约可见血丝，心中后悔到无以复加。
“你还好吧...”
她擦掉嘴角血迹，勉强点头。
【回去多休息就好了。】
没想到暴雨心奴以为她的卜算能力乃神通之术，与祆撒教有关，于是找上门来想一问究竟，还想通过邪门异术拆散九千胜与最光阴。
虽然现在她不怕暴雨心奴，但为了甩开这个阴魂不散的痴汉地雷男，她决定离开现在的住处。
而就在她离开的那日，九千胜来了。
“多谢小公子。”
她疑惑的歪了歪头。
“小公子风姿卓然，定非凡人。在下是感念你没有将我的消息透漏给袄撒舞司。”
【那你们离我远一些，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九千胜没想到她说话如此直白，但心中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之感，反而觉得她的口气中带着几丝俏皮可爱。因为她不是在故作姿态，是当真这么想，所以就这么说。
“请小公子安心离去，他不会再找上你了。”
他的笑让她想起了绮罗生。
心中一阵恍惚，她垂下眼，缓缓抬起手，无声的暗示着他：【你要小心，他的内心已经扭曲了。】
俊美的脸蓦然一愣，随后陷入一阵沉默。
“多谢你的提醒，在下会当心的。”
九千胜...玉千胜...她捏紧拳生出一股冲动，很想告诉他日后会发生的事。
哪怕改变未来，受到天罚也不怕，因为她舍不得他受那些苦...
苦到...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勇气再走一回的路。
可她又不能这么做。天道不允许是一回事，她更担心...他会因此走上另一条不归路。
...至少...他现在还活着。
【神明之泪】
【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不必再送。】
“此去山高水长，望君一切安好。”九千胜朝她行礼。
还没等月澈说什么，就看见暴雨心奴手持巨镰而来，阴云密布的脸下是暗潮汹涌的怒意。
“好一副依依惜别的模样啊，是心奴来的不巧了。”
“小公子先行一步，这里交给在下。”
九千胜出刀护在她身前。
这是他们的恩怨，她不可以，也不能插手。
但谁知本想帮月澈搬家的浑千手碰巧来到此地，撞上了九千胜与暴雨心奴的战斗。
正当她拉着浑千手想立刻离开时，暴雨心奴抓住瞬间的机会，朝月澈袭来。而浑千手为了保护她，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爹！！！”
她喊出了自廉知让离家后再也没有喊过的称呼。清脆的嗓音回荡在山间，惊起一群飞鸟，也惊了在场三人。
廉知让不顾伤口疼痛，难以置信的扯下她的眼罩。
原来小公子不哑不瞎，反而是个秀丽聪慧的姑娘。
“你说过的，若是生女儿，定是个端庄漂亮的女孩...所以...所以我叫廉庄...”
她哽咽着说出了他日后说过的话，眼泪落地成珠。
“你还没看到我长大，也没看到我嫁人，你不能死....”
慌乱中，怀羲的灵丹妙药被撒了一地，她却始终找不到能救他的那一颗。
“小...小庄...”他颤抖着手，想摸摸她的脸，月澈见状连忙牵住那只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我女儿...真漂亮啊...”
“你还没见到我出生呢，我一定会救你的...”
“真是父女情深的一幕。”
暴雨心奴见不得此情此景，举起巨镰想送他们去地府团聚，却被失去理智的月澈一刀刺中。
那一刀险些要了他的命。
“姑娘冷静！先救你父亲重要。”九千胜唯恐她耽误救治廉知让的时机，连忙阻止她追杀暴雨心奴，“不如先带你父亲去往我的住所，我找最好的医者替他疗伤。”
“不必了，我自有我的办法。”
她恍惚着拒绝了九千胜，只让他帮忙将廉知让带回她此前的屋子。
不该出现的偏差因为她而发生，自然需要她本人来修正这个错误，哪怕是一命换一命。
看着已经昏迷的廉知让，月澈运起周身神力，以月神魂术合新生之力准备逆转阴阳。
她顾不得后果了。
可就在施法之时，对她的惩罚也一并出现，让她险些无法支撑。凭借强大的意志力，直到看到廉知让眼珠似有转动，伤口也逐渐愈合，她才颓然倒下。
力量耗尽，她化作一阵月光，离开了这个时空。
再次睁开眼的廉知让摸着胸口那道已经愈合的伤口，回想起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原来...那是他素未谋面、远在未来的女儿啊...
“小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他的女儿，不是普通姑娘，但并不能改变他们之间有过的血缘羁绊。它就像一根血脉之间的红线，能穿越时空，与自己的亲人相连。
【神之妄念】
大雨倾盆落下，如豆粒般砸在她的身上。
她抬头看着灰暗的天空却不知道自己在悲伤什么，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淋雨。
或许是太多无法弥补的遗憾堆积在灵魂的出口，才想让这场暴雨如洪水那般冲走阻拦她伤口愈合的障碍。
可是心潮太过汹涌，远远盖过高筑的心防，朝她铺天盖地而来，直至将她彻底淹没。
明明没有得到过什么，却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明明知道那是奢望，却又无法克制的想要拥有。
她是神明...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妄念？
它像野火燎原，野草肆虐；烧不尽，吹又生。
浸泡在冰冷的雨水中，她想起自己曾怨恨过，为什么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
她不理解他为什么能狠心能抛下年幼的自己与身患怪病的爷爷，为什么…走了还要在死前放不下她...让活着的她为他伤心伤神。
最光阴给她道歉过，说当年廉知让的信是他之故才变得一片空白...
但她宁可那是一片空白...
这样就能毫无负担的告诉自己，他不爱她，那她也可以不要他这个父亲了...
偏偏事实不是那样的。
只是那一点微乎其微的父爱就能让她如此留恋...甚至愿意舍弃半条命去救他。
明明她有更简单的方法，可那个瞬间...她什么都想不到了。
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怜...
爱别离，年纪轻轻却失去了所有亲人；
求不得，拥有父亲却没有感受到完整的父爱；
贪嗔痴，因贪恋父爱而一意孤行，遭到惩罚；
廉庄的一生早已结束，她却还置身于这场情劫中无法抽离。
一声呼唤开启他们父女之间的缘分，竟是她自己选择了廉知让。
而廉知让注定会有一个女儿，叫廉庄。
原来一切都是她在偿还自己造下的业，怨不得旁人，那叫做...怨憎会。
廉知让给了廉庄生命，还她的救命之恩；
欠暴雨心奴的一招，她几乎以命相赔；
难道她会认识绮罗生，也是因为她在报答昔日的九千胜吗？
到底谁能告诉她答案...
她万念俱灰的大笑着，笑自己；肝肠寸断的痛哭着，哭自己。
冷风冷雨不断带走体内的温度，悲伤通过双眼溢出灵魂，所有记忆化作利刃割过身体每一寸，疼到无以复加...
但心更疼。
她想怒吼，想质问...却终究发不出任何声音。一切归于死寂，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恨是因为爱得太痛苦，让自己误以为那是恨。本以为自己的悲惨是命运的捉弄，到最后却发现是自己在折磨自己。
生生灭灭，皆是循环往复的因果业报。
何其可悲可怜，也可笑。
一整晚的风雨让她整个人烧的滚烫。即便如此，嘴里还在不断低声问着为什么，看的众人一头雾水。
直到她病好后在廉鸿彧的墓边修了另一座墓，他们才隐约猜到一些细节，却又不敢问起。因为病中的她像一朵枯败的玫瑰，褪去了所有生机与色彩。哪怕看一眼都能感受到心已经支离破碎，灵魂如槁木枯朽，唯恐下一秒生命就会停止。怀羲通过神力发现琉璃昙花有崩塌之象，担心月神真的会开始自我消亡，只好连夜从深阙请来刚刚归位的裳璎珞前来开导她。
不知二人说了些什么，裳璎珞走的时候，她抱着一只匣子，像是要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尽那般静默无声。
如今这段往事随着岁月埋葬。暴雨心奴已死，绮罗生也没有九千胜的记忆，唯有她将它埋在心底，如酿了一坛又酸又涩的酒。就算知道它难以下咽，却又时常想念着它的滋味。
箫一曲，酒一杯，就让她独自感受这股断人肠、碎人心的苦吧。
那是独属于她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浮生小茶记：宿命轮回
